“三哥不生气?”
“那你说你三哥平时疼不疼你?”
萧云兮忙点头肯定:“他其实从来都很疼我的。”
“那就是了,他一定不生气了,你去道歉,他会很高兴。”
“那你陪我去找他道歉,回来教我新曲子。”
平溪崖笑着应下来:“好。”
书房中的几人,还并未散去,萧云兮猜是如此,也并不往庭院去找,而是重新回到了那里。
房里人瞧见他回来,都有些诧异,又望见他身后跟着的平溪崖,才都恍然大悟。
——想来萧云兮已经弄清楚缘由,是来跟他们讲清楚的。
萧云兮进了书房,果然有话开口:“三哥。”
“嗯?”
萧一雨有些期待,心中其实也急于知道事情真相。
哪知面前这人鼓足勇气却并非在讲今日之事。
“我同你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一时性急对你发火……”
萧一雨呆了呆,微微顺下眼角。
“云兮,你那会走之前,不是已经说过抱歉了?”
“我想认真同你讲一次……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萧一雨浅浅笑着摇头,“你别想这么多,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你也说了,我是你亲哥哥。”
“三哥……”
他不知该说什么,萧一雨却又接着道:“再者,云兮,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不能总是觉得你小,往后有什么事情,我也应当早些同你们讲的。”
“三哥你真好……”萧云兮相当感动。
“云兮,你同瑜王是不是问清楚了?”萧一雨见他释然,便出口换了问题,还是正事为主。
萧云兮颔首,回过神来一般,这才将方才平溪崖同他解释清楚的诸多事由尽数讲给在场的人听。
萧沨晏听罢松一口气,道:“如此总算安心了,我这就回去谦竹阁,也把事情告诉二弟,以免他忧虑。”
几人应一声,他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萧云兮回过头来,又望向三哥身后嬉皮笑脸的那个人,问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平溪崖说洛大哥你也有帮忙,又是如何一回事?”
洛筠秋解释道:“有些人该死,我跟你义兄会各自带些人去拿人命。”
原来如此。
却又听有人语气颇为轻松地问道:“我那会就想问了……所以话说回来,是有人把事情瞒着我咯?”萧一雨转身望着身后人。
洛筠秋面上笑容僵住。
“我也是担心你……”
“少来这套。”
“一雨……都是我的错……我保证绝不有下次了!”
“你还敢提下次?”
“不敢!不敢!”
萧云兮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好像有人要倒霉,他尴尬地笑一笑,悄悄带着正时分好心情看热闹的平溪崖离开了书房。
两人体贴地阖上房门,留里面两人继续闹。
萧云兮走在路上,同情地叹一口气:“我赌洛大哥今夜被赶出房门。”
“他活该。”
他听得失语,罢了觉得有趣,笑着转头问:“你们到底多大仇啊?真就只为了小时候的事?”
“嗯,只为了小时候的事。”
平溪崖觉得这个理由便足够了,并无不妥。
萧云兮感慨极了,又一度赞扬他心胸广阔。
“对了平溪崖,你那会讲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今夜就会死?”
这人点头,问:“怎么?你同情他们?”
“呸,”萧云兮瞪眼,“我凭什么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爹!”
平溪崖伸手揉揉他的后发,替他顺顺气。
“那你就别担心了,一切都会处理好的。再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绝不瞒我?”
“绝不。”
萧云兮满足,眯眼笑,主动牵住他的手。平溪崖笑着把十指扣住。
“那你回去教我新曲儿。”
“好。”
两人回到房中,从床上取过那两本揉得皱巴巴的谱书。平溪崖瞧得十分可笑,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两本可都是极为珍贵的藏本,我向皇上讨了许久,他要是看到我弄成这样,一定会瞪我。”
萧云兮豁达地安慰他:“没关系,他看不到的。”
这人挑一挑眉梢,无法反驳。
“你快教我。”
“嗯。”他应一声,于是抽出其中两本,“这一本是诗经,你一定都会背,里面给的全是这些词的曲儿,你只要会弹,便不需再记词了;另一本是一些风雅民曲,因此虽是从宫里寻来,曲调却丝毫没有宫廷风范,十分平易近人,唱词多是讲民间故事,从佳节美景,到传奇神话,应有尽有。”
萧云兮听得双眸亮堂,开心得不得了。
“那我应该先学哪个?”
“你可以都翻翻,喜欢哪个就学哪个。你琴艺上乘,看着谱本便会奏了吧?”
他得意地仰头:“那当然了。”
平溪崖勾唇笑,把谱书尽数递到他手中,看他愉快地抱着书本跑去外堂,不过片刻,便听着了试弦之声。
这才站起身来,慢慢往外去,一双眼中深深含着爱意,将琴后人端在眸底。
外头天气正好,萧云兮拿了诗经谱本随手翻一翻,试着浅浅哼唱,觉得悦耳又顺口,抬起头来冲着靠在房柱上这人弯眸一笑,又低下头去试弹。
平溪崖悠悠叹息。
——萧云兮的笑让他上瘾。
不论经历着什么事情,只要看他笑起来,那双灵动的眼弯成两道月牙时,便能舒缓自己心中所有的浮躁。
这大抵便是初见时,会为他一笑倾心的原因。
从那时的天真无邪,到现在的撩动心神,恐怕堂堂瑜王这一生,都将沉溺于这样的笑容中无可自拔了吧?
平溪崖心头温暖,慢慢阖眸将他弯弯双眼刻在脑中,耳中是断断续续尚未成章的琴声,房里一片安逸之情……
又是一昼一夜的更替。
再度在晨光中醒来时,耳边是舒缓筝调与清澈嗓音,充盈满耳的再也不是粗俗不堪的氵壬词艳曲。
平溪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屋外偶有几声晨鸟轻啼。
平溪崖绕过帘帐,倚在梁柱上静静地看。
琴后那人正是难能可贵得文雅脱俗,房门半敞处,有小丫头托腮坐在门槛上听得入神。
待他一曲罢,才问道:“少爷,这是什么曲子?我都没听你唱过!”
“这是诗经里的《柏舟》,平溪崖替我新寻来的谱本,所以你没听过。好听吗?”
寒凝微微噘嘴:“好听是很好听……可是我听不懂了,以前你唱的我都能明白,现在这首,恐怕背下词来都很难……少爷,这首曲子讲什么啊?”
萧云兮被这么一问,才仔细思索起这个问题。
很小时候便背得诗经几卷,可这究竟该说是讲的什么呢?
他道:“同我以前唱的歌儿一样,是讲情爱的。”
平溪崖嘴角微微抽搐。
“和你以前唱那些一样还得了?”
萧云兮闻声转头,惊喜地眨眨眼。
“你醒了?”
“醒了。”这人走近,从琴侧拿起谱本。
顺手翻了翻,找着了这一曲,耐着性子跟他讲道:“这是相爱之人受世俗礼教的约束,总是很难在一起,才渴求着情爱的自由。”
萧云兮十分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待他说完,又是很慎重地思考了片刻,继而抬起眼来回道:“那我说的没错啊,就是讲情爱的,哪里不一样了。”
“……”平溪崖挫败,“你说一样那就一样吧……”
萧云兮抿唇笑起来,一脸甜蜜:“不过平溪崖,你找的这些曲子,我更喜欢。”
这人心下暖暖的,问:“哦?为什么更喜欢?”
“反正就是更喜欢。”他道,“而且你不喜欢我以前唱的曲子,往后我就不唱那些了。”
平溪崖欢喜盈了满目,似乎就快倾泄而出。
“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我一直这么乖。”萧云兮抬首噘着嘴讨他亲。
这人遂他心意,俯身吻下去,亲到唇上之前,轻轻往房门处一瞥。
寒凝捂着脸滚走。
平溪崖满意勾唇,兀自享受这一派春色。
第十九章
腻歪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平素里吃早饭的时间。
或者说,是其他几兄弟吃早饭的时间。萧云兮心下觉得相当难得,再加上肚里空空,更是兴致勃勃地要去后堂给众人一个惊喜。
“你明明就是去找吃的,说什么惊喜。”平溪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萧云兮不满:“就是这时间去找吃的才叫惊喜,哪里不对?”
“对对对,你都对。”
“那你动作快点,陪我去,别慢吞吞的。”
平溪崖兀自失语。
好好的一个王爷,替人梳了半天头发,不但被嫌弃不好看不舒服又尽数散下来,还因此责怪他动作不够快。
“是,萧大爷您走前头,我这就跟上了。”
语气阴阳怪气的,萧云兮没听他这样说过,觉得特别好笑,从门边回过头来,弯着眸子开怀地笑个不停。
身后阳光温软,平溪崖胸膛沉沉地跳,便也微微一乐,提步跟上去,同他一道出门。
“走吧。”
两人缠着手指头一路到后堂。
堂里早饭摆齐一桌,却只看见一个断颜和两个小孩。
“咦,人呢都?”萧云兮意外。
原想给几位哥哥一个惊喜,可眼下望着碗筷尽在,人却全部消失了的情境,反倒是自己被落了个惊吓。
断颜搁下勺子回他道:“方才还没怎么吃,就听谦竹阁里的人来讲,说是又有人来闹了,他们便都去了。”
萧漓喝着粥叹气:“唉,四哥好不容易早起,结果还是慢了哥哥们一步,真是可悲。”
语气悲悲切切,一分同情,九分欠揍。
萧云兮瞪他一眼,来不及提手去揍,赶紧同平溪崖离开,往谦竹阁赶去。
“大清早闹起来,该不会是娘又来了?”
“不会,”他一路赶得紧张,身旁平溪崖却看似从容不迫,道,“师父眼下不会再出现的,不管怎样,她会佯装自己在狱中。”
他心头思忖着,恐怕是因为死了人的缘故。
昨日之事过后,只管同萧云兮试起了琴谱,太过放松,今日一早竟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若是计划不出差错,那五个人应当在夜里死了三个才对。
罢了,是不是如此,去了便知。
“这魔女太过嚣张,三位前辈遭此毒手,一定同她脱不开干系!”
“对!此次既已赶赴京城,必取她性命,给大家一个说法!”
阁中不知是谁义愤填膺,纷杂之间,有不少人呼应赞同。
场面越发混乱起来,萧一雨轻轻敲了敲柜台,这不一样的音色来得突然,一时竟止住了不少人的吵嚷声。
见众人纷纷静下来往这处来看,他便笑道:“各位难不成忘了,昨日那位女子已被瑜王手下的人带走,如何再取人性命?”
有人回道:“我等所说,是与她脱不开干系罢了!人在牢中,可她身后不还有一个魔教。”
“那又有谁能证明,这个魔教已现身京城?倘若如此,各位又如何断定,魔教中人就不是混迹于你们之中?”
话中疑问掷地有声,厅下人纷纷蹙眉,竟犹疑地悄悄观察起身边人来。
萧一雨趁着众人被煞住,便又涨了几分气焰,微愠道:“在下商界中人,不懂江湖之事,亦不曾习得半点武艺,却也听说过江湖道义,需讲究一个‘理’字……我今日不同你们理论这三条人命究竟遭谁毒手,我只问各位一句,你们一大清早便气势冲冲地齐聚于谦竹阁内,就像是要我萧家来承担这后果似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话落只觉又安静几重,半晌后有人起身对他行江湖礼道:“我等俗人本就少些礼数,其实也知道此一行给贵阁老板带来诸多麻烦,只是话说回来,我等也不过是寻个地方以便于聚首议事罢了,还望萧老板大度。”
“这么说倒成了我小气了,”萧一雨笑道,“在下不过是心中不安,只望各位不要误伤了我家人才好。”
席中又有一女子起身,手到身侧行一欠身之礼。
分明是江湖女子,却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萧一雨觉得十分好奇,仔细瞧了她,竟在那挽髻上瞧见了一支无比眼熟的簪花。
她道:“小女子昌安镖门门主之长女章暄景,先给萧老板赔个不是了……小女子的表叔章乔顾,也是我镖门之大镖头,在昨夜里死于非命,思来想去都与奉月仙有密切关联。而那奉月仙失踪十年,昨日又突然现身于谦竹阁中,故而为寻个说法,我等只好求个水落石出。”
她话方道罢,又有人一声冷哼,将兵器拍在桌上,这才起身奉拳道:“还有我炎枫谷的长司安大人,岂能白白送了这条性命?还望萧老板谅解。”
“我霏羽宫也断不会就此作罢,金左使的命,定要人血债血偿!望阁下莫要阻拦得好!”
这些人一人一句,话到后头反倒从致歉成了一番威胁。萧一雨挑起眉梢,轻笑着回道:“这些人命与我何干?你们怒气如此之甚又怎样,冲我发什么脾气?难不成这条命,还要我一个无辜商人来偿么?好啊,我不敢阻拦你们,你们现在要怎样,杀了我泄愤,还是把我谦竹阁砸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本事,去把那个什么奉月仙找出来啊?”
他一番话彻底将座中数人激怒,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兵器声响。
恰巧赶到的萧云兮方一进门便听着了这一番对话,心头惊得不能言语,连忙靠近挡在他身前,笑盈盈道:“各位这是做什么,我三哥性子急,却不是有意针对各位,你们忙你们的啊……忙你们的!我们不干涉的。”语罢回头看了看三哥身侧的洛筠秋,满眼都是“你怎么还在看热闹”的神色。
洛筠秋却觉得十分好笑,狠狠地憋了一阵。
平溪崖摇了摇头,觉得萧云兮虽性子又直又单纯,可他这一举动,倒也使那些人不再计较,迅速地止了干戈。
萧云兮正松了一口气,身后老三微微笑着扯了扯他,轻声道:“云兮,跟我回岚华轩。”他闻声赶紧点头,也想带着这个人离开这里。
他望向门外找平溪崖,发现那人隐在外头并没有进来,现下视线对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颔首示意,待他离开后便也不多逗留,独身一人不知往什么方向去了。
“三哥你刚刚是怎么了,平日里你可不会这样说话!”
两人离开谦竹阁,一路在街上行着,直走了很远,萧云兮才心有余悸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