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平溪崖!”
幽月上悬时,萧云兮毫不拘礼地闯进了瑜王府,一巴掌把那人寝门推开。
平溪崖转过头来,有些意料之外的神情。
“云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遣人跟你讲今晚不过去了吗?”
“所以我过来了呀,”萧云兮阖上房门,转身笑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抬头笑,“说好了每天都陪我睡,说不来就不来了,我可不答应。”
这人笑着往他脸上捏一把,听他又道:“而且我听说了好些事情,我一定要来同你讲才行!”
“哦?什么事情?”
萧云兮十分激动,却还有意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了,吴姝毓昨夜里已经死了对不对?果然不出你所料,沧海楼的人今日傍晚便全走了,连多住一夜都等不得似的。”
平溪崖有意逗他,故意作出不觉重要的神态,满不在乎地问道:“你就只听说了这个?唉,那看来你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嘛。”
“你又故意这样,快说还有什么?”萧云兮弯着眸子假意抱怨。
这人道:“你就没听说关于一本书录的……”
话未落尽,眼前人突然笑出声来,瞧来有些得意道:“这我也知道了,三哥告诉我的。”
平溪崖一挑眉:“有进步,什么都知道了。”
“也有我还不知道的。”
“什么?”
“你啊,”萧云兮抬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你突然不过来陪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平溪崖觉得他可能在那处留下了齿痕,却也不恼,只是轻轻抚他后脑。
“因为今晚,我要跟洛筠秋,还有你义兄去会会那个章暄景。”
“什么?”
萧云兮一时变得紧张,本以为今日同萧一雨聊过之后,已经是心绪平静,十分放心的了,没想到听这人突然这么一讲,还是吓了一跳。
他忙问道:“是你昨夜说的那件事吗?”
平溪崖点头:“嗯,是。”
“那我也要去。”
“……云兮,你是不是闲得慌?”
“是,我就是闲得慌,”萧云兮不住地点头,一点也不怒不恼,只怕这人开口拒绝,“所以你带我一起去。”
平溪崖有些犹豫。
虽是不危险的事情,但眼前的萧云兮似乎想得过分随意,先前计划的,都没给他讲过,现下说去就去,出了状况可不就麻烦了?
他心中所思仿佛映在了面色之上,萧云兮望着他那衡量不定的眼神,又劝道:“平溪崖,你带我去吧,我会武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你只要跟我讲要如何做就好,或者我可以只在旁边看着。”
这人其实猜不到他想去的原因。
起初以为萧云兮只是图个新鲜想要凑热闹,可偏偏他的神情又并非如此,现下听他这么说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若说担心他,他却也的确会武功,虽不算多么厉害,但求个自保倒是绰绰有余,再说了,自己也有信心可以顺利完事,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么想了想,于是应到:“好,依你。”
萧云兮闻言立刻笑开了眉目,这人又交代道:“你只能随我躲在暗处。”
“好,”他答应下来,问道,“那只是躲起来吗?可要做什么?”
平溪崖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带朝廷的人,再者,你义兄和洛筠秋手上的人也足够了,因此你只需与我在暗处警惕一下四处有无异象便好……等一会洛筠秋派来的杀手会去杀了青阳派和神樾门里的几位长老,而你义兄则会派遣墨月教众以本来面目去见章暄景。”
萧云兮倍感咋舌,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们都不乔装易容了?”
“嗯,”这人瞧着他惊讶的表情微微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此次需得以墨月教的身份去”救“她。”
“明白了……”
“嗯,那同我走吧。”
语罢退开一歩,浅浅地将他打量一番。
萧云兮笑眯了双眸,一身暖黄衣裳似日光一般灼目,袖边纹着金线,就像……一只金丝雀。
平溪崖被自己的念头逗笑。
这个人性子外向,从来不懂何为沉静内敛,又总是喜欢这些绚丽颜色,像这般的衣服总是最多,甚至连正红的袍子都有……平溪崖弯着嘴角叹气,探手去解开他的衣带,把外衫替他脱下来。
罢了,又到自己柜中取了一件墨蓝色的衣裳,拿到他跟前,道:“穿上,这一件颜色暗沉,适合。”
萧云兮一头雾水,把衣裳接到手中瞧了瞧,又比了比,疑惑道:“哪里适合了?大了好多……”
“凑合穿下,”平溪崖见他半天不动,只是一边比着袖长腰宽一边抱怨,便又将衣服拿过来,亲自替他穿,“你那衣裳太惹眼,不方便。”
“好。”
萧云兮知晓了理由,不再计较,任他把腰带给自己系紧。
这腰身缘着这衣带虽是勉强牢实了些,可那肩与袖却没有办法修整,只好任它微微松垮着。
他笑着拾了拾袖子,问:“平溪崖,我像不像唱戏的?”
“不像。”
萧云兮不满:“为什么?”
这人伸手捏着他下巴,低头轻轻啃一口:“像我的云兮。”
唇上有微微被噬痛的感觉,萧云兮抿了抿,不觉弯眸:“我就是你的云兮。”
平溪崖听得暖心,低低笑一声,把他的手攥到掌心里,带着他出门去。
永福居后院的一处僻静角落,四周灌草树木成簇,又十分杂乱,白日里也鲜有人至,到了幽夜,更是一片冷落静谧。
萧云兮同平溪崖躲在一颗树后,悄悄偏出一点头来,远远去望倚墙而立的一人。
那人一身墨色衣裳,领边与袖口都用细细银线绣着竹枝竹叶,面上未有乔装,一双眉眼深邃,鼻梁挺逸,唇角似有若无地上翘三分。
“义兄真俊!”萧云兮轻声地赞他。
平溪崖暗自挑了眉梢,罢了又觉得自己奇怪——那人是他的义兄,自己本不该在意,这醋意起得莫名其妙,没什么道理。
想着,却还是从身后伸手,捂着萧云兮的眼把他勾回怀里。
“怎么了?”
这人笑一笑,轻声答:“没什么。”
似有人影自远处行来,两人俱是噤声,又见席陌悠然站直了身子,轻身一纵,不见踪影。
“……咦?义兄呢……”
平溪崖两指极轻地压在他唇上:“嘘,别说话。”
来者为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行在前面一步,步伐轻盈,发髻上的花簪浅浅地映着凉月。
“景妹,四周无人,我觉得有些蹊跷,你行我后头去。”
那男人顿了顿脚步,只觉有些异样,便又立即赶上去,将章暄景挡在身后。
这女子拾袖掩唇,盈盈一声低笑:“怕什么,瞿郎忘了,我也不是那等柔弱女子。”语罢便将眼角笑意敛下,手腕一翻,将一只玲珑花镖掷出。
那花镖不偏不倚地射向平溪崖二人所匿身的那颗树干,抖落数片青叶。
萧云兮抬眼看一看平溪崖,月光下眸色复杂地比着唇形:被发现了?
这人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忧。
随即,有一人从树上跳落到地下,紧接着,四处便有近十人从各处现身,迅速聚拢,将章暄景与瞿玄二人围在中间。
萧云兮震惊得无可比拟。
自己头上有人……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独自平静跳得急促的心脏,沉下来仔细观望。
那几人尽穿着夜行衣,连面容也一并覆住,然而这一回,萧云兮却看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墨月的教众。
“哼,猖狂。”
章暄景原本柔缓的嗓音低了几分,慢慢将缠在腰间的软剑抽出,往前走几步,横剑对着众人。身后瞿玄转身与她靠背,展开手臂护她,十指之间已尽是寒气凛冽的飞镖。
黑衣人见他二人如此,便也摆出姿势意欲迎战,阵法拟出,竟是神樾门的套路。
“你们是……”
章暄景惊讶至极,纤纤五指捏紧了剑柄,树后的萧云兮却是无比叹服。
——义兄这一举,做得实在是细致入微。
可瞧着章暄景与瞿玄的架势,这些教众是否真的能全身而退?
着实让人紧张担忧……
“景妹,看来事情不简单,你护好……”
黑衣人中突然有一人应声倒地。
瞿玄蹙眉。
他与章暄景皆尚未动作,不知这又是何变故?
两人一时不愿妄动,反倒是那几人突显慌乱,四处探查间,又有几人从天而降,直向他们袭去。
萧云兮无声地啧啧嘴,瞧着教派里的这十数人打成一团,原先那几名黑衣人,还尽是用的神樾门的道派招式。
身旁平溪崖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那边的章暄景却是满脸疑惑,一头雾水之中。
片刻后,黑衣人已尽数负伤,只听一人下令,众人便齐齐散去,往后退了几步,纷纷逃走。
便是此时,章暄景才回过神来,执剑要追,却被身后瞿玄拦了下来。
“景妹莫追,这几人的来历你也看在眼里,如此追下去,恐怕后果难以收场。”
章暄景恨恨咬牙:“那便闹个天翻地覆,好一个神樾门,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欺瞒江湖之举,我岂能就此放过!”
“景妹,万事从长计议。”
瞿玄又劝一声,女子轻叹,总算冷静下来。
第二十四章
方才解围的那几人还在原处,章暄景收起软剑,往前走了几步,手到身侧缓缓施礼:“多谢几位相助,敢问侠士自何而来?”
这几人左肩之上都绣有一片墨竹,面上也未遮未掩,拱手回礼,简洁明了道:“墨月教。”
章暄景一惊,身后瞿玄迈出一步,行到她身前,手中飞镖立刻酝起了内力。
有一人自人群中行出,微微笑道:“两位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等若有意伤你二人,方才便无需出手相救了。”
两人沉吟片刻,觉得他话中有理。
瞿玄犹疑一番后开口问道:“那不知几位为何相助于此?”
“别无其他,但求落个清净,不再遭你们这些江湖人平白诟病骚扰。”
“此话怎讲?”
那人慢悠悠地挑起一边嘴角。
“字面意思罢了,”他道,“总有一些名门正派喜欢打着堂而皇之的旗号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十年前我们墨月曾为此遭过劫难,十年后,又岂能再度让这般女干计得逞,蒙受不白之冤?”
“女干计?”章暄景拧起一双秀眉,微抿柔唇陷入深思之中,半晌后,抬眼问道,“阁下的意思是,此次发生在京城的事情,是有人在酝酿的一场阴谋?”
此问一出,却好半晌得不到答案。
眼下没了回应,只有几声似有若无的低笑。
“章姑娘蕙质兰心,有些话恐怕不需多言吧?”少顷,那人终于出声接她的话,拱了拱手道,“墨月教出手相救,一是如我方才所言,为证一个清白,二便是因为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你自能明白到其中道理,届时,便也能成为一个佐证。”
他如此说,章暄景果真便仔细衡量了起来。
也不知这姑娘心头是如何计较,只见她眉头拧了又散,仿似难以认定他话中真伪。
那人不作催促,只万般沉静地容她思索,好一阵子,才得她释然模样,心下便知她定是相信了。
然而章暄景却又起了另一丝疑惑,她问道:“那……小女子还有一问。不知我镖门大镖头,可也是遭神樾门下的毒手?”
眼前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望进她眸中,悠悠道:“今夜里丧命京城的,便不只是你昌安一个大镖头了……还是你以为,方才那时刻,只有你一人遭伏了?”
章暄景惊得往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急急拜一礼。
“多谢提醒,小女子先行一步。”
这人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她的焦虑。她虽不明白究竟还有哪些人成为了神樾门的目标,又是因何成为他们的目标,可此次随行同门的生死都已在至危关头,哪里还有时间在此闲侃。
章暄景加快脚步,身后瞿玄拱手施礼,也急忙跟上前去。
片刻之后,这院里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寂寥。
方才与之对话的男子挥一挥手,身边几人散去无踪。他这才转身往方才那颗树边行去,将近时停下脚步,隔着树丛施礼,笑道:“四少主,别来无恙?”
萧云兮从树后绕出来,开心地应他:“张大哥!”
罢了走到这人身前,故作姿态地绕着他行了一圈,品道:“原来是你呀,我就说谁在我头上躲着,竟让我一点也没能察觉,厉害嘛。”
眼前人是墨月教左护法张远宁,自幼便在教中成长,与萧家人的兄弟情义早也胜过主仆之谊。
此时萧云兮这般说来,他也只当是玩笑,并不作多想。
正欲回些什么,却又突然顿住,侧过身子向另一处行礼道:“教主。”
萧云兮回过身去,这才发现席陌不知何时已回到墙边。
“义兄!”
他张开手臂往前跑,身后平溪崖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扯住了他的腰带,拉进臂间看好。
席陌瞧着他的动作,眉目间带了些调侃笑望过来,平溪崖回望过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还报以微笑。
“云兮。”萧云兮动不了身,席陌便走过来,笑着伸手抚他发顶,有意开口作弄他身边人,道,“想义兄吗?”
“想!”萧云兮用力点头。
席陌弯唇。
“我以为云兮有了瑜王,便不再想念义兄了。”
“王爷是王爷,义兄是义兄,怎么会不想义兄了。”
萧云兮还笑得灿烂,平溪崖却已满目暗沉,扭着他的肩将他转个身,把脸按到自己胸前。
“平溪崖你干嘛……”
称呼不再是王爷,这人面上神色晴朗了几分。
可眼前有人分明是故意对他捉弄拿趣,偏偏还是萧云兮的家人,让他既在意又无可奈何,因此虽说不上生气,却也无法完全释然。
于是只好闭了口噤言,眸色浓重地望着席陌。
席陌越发觉得有意思,就这般与他眼神交汇了一阵子,忍了许久没有笑出声。
这一番沉默有些气氛诡谲,就连张远宁也是不吐一字,只好整以暇地摆出看热闹的神情。萧云兮盯着眼前的一片衣襟,十分茫然。
一个人莫名地想了想,这才突然开了窍,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才说的话惹得平溪崖不开心了。
“嗯……”他有些心虚地开口打破这沉默氛围,道,“我们是不是该先离开这儿……”
“嗯。”
平溪崖应一声,终于放开他。
如此应了,却半天未见动作,席陌也弯了弯唇,不动身,亦不发一言。
萧云兮便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平溪崖回道:“回王府,让这出好戏自己演下去,明日自会知晓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