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事?”
王沁将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尽了,才道:“有些复杂,你仔细听着。”
林至清点头。
“我同小灼有联系,是因为我是他的表舅,他娘亲是我堂姐王采采。我是在小灼出生后不久才知道了,可我知道的时候,我堂姐就已经逝世了。
而小灼,是在两年前才知道的。他说是他三姐赫连乔乔告诉他的,而赫连乔乔是亲口听到他们家大管家方久同赫连铁鹰说的。所以这两年来,世然陪我隐姓埋名,一路躲躲藏藏,就是为了避开赫连铁鹰,他一直找寻找我的下落。对于我是小灼的表舅,你会不会觉得很吃惊?”
林至清摇摇头:“并不是很吃惊,其实我早就有想过您同灼灼可能有关系,因为你们长得有些许相似,而且在林庄您对他关爱有加,比对我们都要疼爱一分。况且您还让我送给灼灼一块小马吊坠做生辰礼,那时您并没有见过他。所以我并不奇怪您与他是有关系的。可是赫连堂主要找您,您为何要躲?”
“你果然从小就很懂事,这么早就察觉出了异样,却一直忍了这么多年不说。”
“这毕竟是您与灼灼的事,我没有什么立场去问,而且那时还小,也不敢问。”
王沁握了握手中的空茶杯,缓了缓,声音低哑:“我之所以躲着赫连铁鹰,是因为我堂姐,小灼的娘亲,不是自然病逝的,而是被赫连铁鹰亲手杀死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那是灼灼的娘亲,是不是误会了?”
王沁摇头:“没有误会,是赫连乔乔告诉我的。赫连铁鹰一直把关注放在小灼身上,一时疏忽,不知道赫连乔乔与我有联系,等他有所察觉后,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赫连乔乔则被赫连铁鹰以她儿子赫连愿为要挟,把他们都软禁在坞城的赫连府,我们也就断了联系。”
“怎么会……”林至清一阵心寒,他突然想起那夜赫连灼说的那个老猎人与银狐的故事。原来灼灼就是那小狐,而赫连铁鹰就是那老猎人,不,他比老猎人更可怕。
“是真的吗?千真万确?”
“是,赫连乔乔有证据,但她现在没办法送到我手里。”
“赫连乔乔的话可信吗?您真的相信她的话?毕竟我们都没看到证据,空口无凭。”
王沁盯着林至清,很认真的说到:“信,我为什么不信?赫连铁鹰可是灭我们王氏一族的幕后真凶!”
林至清此时已经惊到不能言语了,惊愕地望着王沁,不知道怎么接受王沁现在所说的一切。
王沁不顾林至清,自己接着说道:“我们王家住在八荒谷山脚下的阴离镇,王家是邹家的一个旁支。
那天是大伯父的六十大宴,家里所有人都到了,除了还在路上赶回来的我。
一家五十多口人都被杀死,就连留宿的宾客都一同被杀死,最后一把火都王家烧了个精光……你说我怎么会不相信赫连乔乔的话?你说我怎么会相信赫连铁鹰会留下王家的活口?”
王沁说得真切悲痛,如果他不紧绷着,林至清觉得他都可能失声痛哭,林世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赫连铁鹰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应该只有赫连铁鹰他自己知道了吧,王家人除了我,已经都是死人了,谁还知道为什么?我查这个幕后真凶就查了整整十八年才查出来。堂姐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不知道;她又是怎么为赫连铁鹰生下小灼的,我也不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灼灼的?”
“王家出事后我一直在查探,想揪出凶手,也想找找看,有没有和我一样幸免于难的王家人。可赫连铁鹰知道遗漏了一个我后,就派人对我四处追捕,进行追杀。我哪斗得过那些凶徒呀,没多久就他们被逮到了,被砍成重伤,多亏了你爹爹及时出手,救了我,你可还记得?”
“我只记得爹爹说您病了,要和我们一起回家,让我爷爷给您治病。”
“对,他的确是这么和你说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在受伤之前刚好查到邹家的一个弟子从坞城回来,还带了一封书信,那封信就是我堂姐王采采写的。上边写着,王家命案发生的时候,她被小厮护着,藏了起来,并且从大火里逃了出来,逃难时遇到了赫连铁鹰,被他所救,也顺理成章的嫁给了他,还孕有一子,刚刚出生,还没来起名字。”
“就只有这些?”
“对,就只有这些,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信不对劲?”
“好像少了些什么,这信也太简短,好像很多细节都被抹去似的……”
“你说的没错,这封信太简单了。可我当时却被这消息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快些赶到坞城,想与他们团聚,将王家灭门之事一同去查探,就没有细想这信有问题。然后我刚上路不久就出事了,差点就送了命。还好他们都不知道你爹爹是什么人,之后我藏在林庄也没有被查到。
其实,我伤势好了之后就想着下山,是林二老爷,你爷爷拦住了我,劝我在仔细想想这事情,再决定走不走。
我就认真的想了想,才发觉这信有问题。为何堂姐早些不将信送来?为何这信如此简单?她找到人特意送信回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对灭门一事好像都忘了。
小鹿,你刚刚也觉得这信不对劲,那你现在再想想,它为何不对劲?”
林至清想了一会儿,道:“有两种情形,其一,灼灼的娘亲在寄这封信之前还寄过其他的信,可那些信却没有送到收信人手中,而灼灼娘亲却认为那些信都寄出了,而且很有可能她还收到了‘回信’,所以先生得到的这封信才如此简单;
其二,这封信就是灼灼娘亲唯一寄来的信,可半路上被人掉包了,她原来的信里可能写的东西极有可能触及到当年的灭门之事,赫连铁鹰必须拦下。可是,他还知道您还活着,于是他将计就计,想通过这封信将您引出来,除之后快。”
“没错,我当时也是这般想的,而且不久后我得知堂姐病逝了,就更能肯定就该是你刚刚说的第二种情形。
阴离,月为阴,火为离,月火为炙。灼,炙也。当年林二老爷告诉我那孩子叫赫连灼时,我就断定了那是我堂姐的孩子,我没想到赫连铁鹰竟然会留下这个孩子。”
“因为他需要一个继承人,继承他‘霸业’的继承人……”
“是啊,老天怎么就这么不睁眼呢……赫连铁鹰他百般算计找上了林家,误打误撞地将小灼送到林庄。万幸,小灼没有随了赫连铁鹰的性子,同我们生活了六年,也懂得了明辨是非,知善恶美丑。”
“灼灼是不是都知道了……”林至清很担心地问到。
“灭门之事是我来歌曳之前才查清的,而杀害小灼娘亲之事,是在这之前就从赫连乔乔那里得知的。当时我也是半信半疑,直到查清灭门之事,我才确定,也才告诉小灼这件事。但灭门之事还来不及说,太复杂,必须当面说才能说得清楚,而且我们又被赫连铁鹰派来的杀手们追得紧,一时也顾不上说,就先想着逃命。
现在到了歌曳,小灼被赫连铁鹰看得紧,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会面。你来了刚好,赫连铁鹰应该还没察觉到你已经与我们联系上,到时候你找机会与小灼说清楚,好好计划。”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对了,其实我一直被人盯着,灼灼曾跟我说是赫连铁鹰的眼线,我刚刚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他们甩掉,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你们?”
“应该不会那么快,他对你应该还不至于提防到如此地步,而且他并不知道我是与世然在一块,虽然小灼与我长得有些相像,可他们毕竟都没人见过我,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能认出我来。你现在还安全,所以尽早与小灼联系上。”
“好,我明白了。”
“还有宋贤与柳无闻之事,我觉得小灼说的不无道理,我也认为赫连铁鹰很有可能在其中掺了一脚,你可以提醒三老爷往这方面查查,或许会有收获。”
林至清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是,我会同三叔公说的。”
“小鹿你是不是还有话说?”林世然问到。
林至清的确有话想说,他想说紫蓝印头的事,林家有内鬼这是一定的,可他不敢确定这件事是否与赫连铁鹰有关,而且也不确定林济思允许他说出去。
林世然是林家人,但王沁不是呀,可是他从小就对自己百般照顾,现在还将这么秘密的事告诉自己,明显是信任自己,自己又怎么不信任他呢?
何况这件事似乎已经走进了死局,自己怎么想都不明白,也无从查起,也找不着人商量,或许同他们说说,说不定会有不同的见解。
“世然叔,我还想说的事是关于紫蓝印头的……”
听完林至清说的,林世然难以置信,最后化为愤怒:“这么多年了你竟然都不同我说?如果我早些知道,那人定然早就被我抓出来了!”
“那人藏得那么深,你有什么本事把人给揪出来?难道林二老爷还不比你精明?要是你这个直肠子知道了,也只会打草惊蛇,人跑了还抓什么人?”
“这可是林家的大事,关乎林家存亡,我是林家人,怎可以被瞒着,到时候林家因为那个人出事了,我找谁去?”
“世然叔,当我知道此事时,您和先生都不在林庄了,一年半载也没个音信,我同您说,您又能做什么呢?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爷爷也让我暂时保密。”
“那你现在怎么就说了?是二伯父让你说的?”
“没有,自我来到歌曳,我都没能和爷爷好好谈一次,他现在变得十分谨慎,而且他每天都被戴盟主唤去帮忙招待宾客,我们一整天都见不着面。我之所以擅自说出来,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们,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或许能拨云见日?现在时局微妙,我越来越感到不安。多一个人帮忙想想办法,或许能快些把他揪出来。”
“小鹿说的在理,你就不要气了,赶紧想想对策。小鹿瞒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好受了?难道不也是每日都殚精竭虑的,你就不体谅体谅,怪孩子干嘛。”王沁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林世然反抓住他的手。
林世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是我太紧张了,小鹿你别怪叔叔我失态。”
“自然不会,世然叔只是真情流露。”
“突如其来这么多事,的确让人心慌着急,可现在我们更要静下心来,好好理理不是?”
“先生说的对,我想从紫蓝印头被盗说起。”
“好,你把你这一路来的事都理一理,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或者特别的事都罗列出来,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林至清拿来笔墨纸砚,一项一项写下来,只要他记得的事,他都一字不漏的都写上。
“你是说这杜如弘的症状与宋贤、柳无意相似?”
“是。我觉得他们好像都是中了迷药,没有了反抗能力,才轻而易举地被人杀死。所以我当时在查看宋副教主尸身的时候才会觉得怪异。而且我可以肯定宋副教主与柳帮主在临死之前完全没有一点反抗。而杜如弘是有反抗,可是他的反抗太弱,所以我才觉得他们有些许相似。”
“你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联系?”
林至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林世然想了想,道:“说是无关那是很明显的,可硬要说它们之间有关系,也还真能说出点东西来。”
“哦,世然叔这怎么说?”
“你好好想想,如果它们之间有联系,那么宋贤、柳无意之死就是他们蓄谋已久。可他们的死状有差别,为何出现差别,会不会是给他们下的药有问题?是量不对,还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等等!我明白了世然叔,他们可能是在试药!”
“试药?”林世然顿了顿,“不错,这的确很像是在试药。”
“所以杜如弘才会有此症状,完全是因为这药不稳定,为何不稳定?是因为是新药,他们也不熟悉它的药性?还是我们见过的,只是用法变了?”
“这都有可能,而且就宋贤与柳无意来看,他们这药似乎已经成功了,所以才敢用来害人。”
“第一个是在梅城,现在这两个是在歌曳,他们同伙是不是分布得有些广,还是他们主要是针对苍龙教?梅城是苍龙教的地盘,现在又死了一个副教主。”王沁说到。
“是不是针对苍龙教就要看接下来的几日里是否还有人被害,如果没有,那么柳无意可能就是误杀,或者这是苍龙教所为;如果有,那就不是针对苍龙教,就像小鹿想的那样,是针对戴盟主而来的。”
“那这凶徒会不会就是苍龙教的人?他们杀死他们的副教主只是为了演戏,排除嫌疑?”王沁问到。
“应该不是,不然何天正这里又怎么解释?”
“何天正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所以要铲除?”
“那也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杀了不是快速了当?”
“对,世然叔说的对,苍龙教应该不是凶徒。”沉默良久的林至清终于开了口。
他接着说道:“其实我还想起另一件事,如果这件事也与这几件事有关的话,那么苍龙教就不会有嫌疑。”
“什么事?”
“我在花炎城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当时我救治过一个病人,她喝了药半刻之后就出现了全身无力、晕乎的症状,这就与杜如弘有些相似。而且她发生的事是在杜如弘出事的差不多一个月之前。更关键的是……”林至清抬眼注视着林世然,定定地说道:“她喝的是林家医馆开的药方。”
“林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家难道也有参与其中?”
“有两种可能。其一,林家只是刚好被利用了,那药可能在途中被动了手脚;其二,林家有内鬼,他勾结外人,帮忙试药。世然叔,你觉得那种可能更大?”
林世然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道:“如果没有紫蓝印头之事,当然是第一种可能性大。可是现在偏偏还有紫蓝印头之事,我无法判断……”
“的确,紫蓝印头之事未必与这些事相关,这可能是两码事,可如果他们是一回事儿……”
“不,不会的,你自己看看林家的人,那一个不是善良谆厚之辈?或许他们会偷药,但绝不会去害人性命。”
“世然,人心隔肚皮,万事皆有可能,我们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往往有时候真相就是出人意料……”
“世然叔,我之前也从未想过这两件可能是一件事,但我自察觉出宋副教主和柳帮主之死的异状,一想到紫蓝印头能使人昏睡,我就不得不将它们联系起来。可是就因为我根本查不出他们在死前吃过紫蓝印头的痕迹,所以也很犹豫。”
良久,林世然才下了决心,答道:“这个时候就不能感情用事,一切由理说的算。小鹿,既然你觉得那药的事与紫蓝印头有关,那你就一道查,查不出什么最好,要是真有问题……那我们也不能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