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家长会,第一次当班主任的宋清让忙到头昏脑胀。
分班后的第一次家长会,他竭力去做到最好。教务处的人来巡查,见他能够胜任这样的工作,还十分开心地夸了他几句。
这次家长会开了两个多小时,等他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家长时,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
他拿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资料往办公室走去,远远看到盛安把书包放在脚边,戴着耳机,身高腿长,背身倚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他快走了两步上前,问:“吃饭了没有?”
盛安摘下耳机,摇摇头。
“先进来吧。”宋清让说,他抱着笔记本的手有点酸,无意识地动了动。
盛安细心看到,便弯腰拎起书包,又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从他怀里把有些重的笔记本电脑拿了起来,抱在自己的手上,先走进了办公室。
两人在办公室里坐定,有别的老师走进来,教过盛安的就会来打个招呼。
宋清让摊开他的成绩单,说:“仔细听,早点讲完,我带你去吃饭。”
盛安乖乖点头。
于是宋清让像跟每个学生家长分析过的那样,一条一列地拿出来讲给盛安听。
盛安原本还听得认真,后来却被宋清让在书面上来去的修长手指所吸引,越看越心猿意马。
“盛安,”宋清让见他眼神已经飘走,拿笔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注意力集中。”
“哦,”盛安连忙认错,低下头,一晃眼看到文件下压着的本子,上面写着各科的临时课代表和班级干部正式选举的时间,随口问:“宋老师,你要选课代表了?”
宋清让点点头,说:“是啊,临时班干部也做了挺长时间,是要赶快正式选了。”
李倩在一旁插了句嘴,打趣儿说:“怎么,盛安想给你们宋老师当课代表,还是当班长啊?”
盛安不置可否,而是问道:“那你有理想人选了没有?”
宋清让翻了翻本子,说:“大部分直接转正就可以了,有几个还要看他们自己意愿,和班里同学的选票。”
盛安不做声了。
如果是别人来当班长,宋老师大概会在他的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吧。
那样的话,宋老师还会有这么多的时间陪在自己身边吗?
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第05章
高二全年级正式的班干部选举陆陆续续开始,班会定在每周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从班长来看,目前高二四班的临时班长叫做高妮,是一个十分开朗活泼,和班上同学都相处得非常好的女生。
宋清让的心里并没什么好人选。他私下问过高妮想不想继续当班长,高妮本人没意见,但是她的家长不希望耽误她的学习,所以家长会上是特意嘱咐过宋清让,正式选举的时候不要再推选她。
班长这个职位其实是个烫手山芋,听着好听,要做的事情却最多。
说实话,如果没有人自愿的话,宋清让挺想让盛安来当这个班长的。
他这段时间看下来,已经意识到盛安身边那种疏离和冷清,与他不会和别人交流,也不愿意交流有很大关系。但他本性是个很好的孩子,宋清让看得到,也感觉得到。
虽然他面上总是漫不经心,却在内里有着细致与体贴,这都是很难能可贵的事。
如果让他当班长,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
可是,他会愿意吗?
宋清让一路想着,走到了四班门口。
地理老师还在上最后几分钟课,宋清让不是那种被学生所反感的背后灵,他就站在门外等着,直到下课铃骤然响起。
“哎,宋老师。”地理老师钱悦跟着下课铃声走出教室,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也点点头回礼,“辛苦了。他们还老实吗?”
“乖着呢,来文科班上课真是身心舒爽。”钱悦笑着说:“哎,你是要来开班会是吧?那我不打扰你啦,先走了。”
宋清让点点头,走进教室。
黑板上还有一些语文课留下的板书,他把东西放下,问道:“板书还有没抄的吗?再给两分钟,抓紧。”
几个学生连忙奋笔疾书,他整理好讲台上的东西和散落的粉笔,抬眼看了看坐在窗边的盛安,后者正支着胳膊看着窗外出神。
那天得知要重新选班长之后,盛安考虑了很多。
可以肯定的是,他想多和宋清让在一起。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他很久没有过和别人在一起事会觉得平静和舒服的感觉了,宋清让则总能让一切都恰如其分。
当班长要做的事情很多,几乎要和每一个同学老师打交道。而这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如果做不好,更是给宋清让徒添麻烦。
他想,要不还是算了,宋老师估计也对他当不当这个班长没有任何想法。
宋清让背身擦干净黑板,说:“为了让你们早点放学,我们就省点事。高妮因为私人原因不能再当班长,还有语文课代表和化学课代表现在有空缺。”
有学生说:“宋老师,直接举手表决行不行,更省事嘛!”
宋清让哭笑不得:“当然不可以。你们准备好纸条,我们从语文课代表开始选起——有没有自荐的?”
几个成绩还不错的学生唰唰地举起手,宋清让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然后是化学,不过喜欢化学的人不多,最终只有一个男生愿意,所以直接定下。
到了班长……台下竟然连个举手的人都没有了。
文科班相当于多个零件重新组装的机器,教务处在开学前的校会就对宋清让提起过,文科班虽然女生多,好管,但总比别的班要散——最重要的是如何培养起班级的集体荣誉心。
关于这点,宋清让还在摸索中。
他看着台下一群人小鬼大的机灵学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尴尬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对于一个新手班主任来讲,还是难以为继。
高妮的家长不同意,又没有人自愿,难道班长就要暂时空置么?下个月就是运动会,没有班长,很多事情几乎都没有办法做。
教室里一瞬间的落针可闻,只有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或者做眼神交流。
宋清让说:“你们考虑一下。”
“宋老师,”
过了良久,一片沉默中,全班都循着这声音望去。只见向来都沉默寡言,游离隔绝于班级之外的盛安,竟然在座位上举起手,朗声说:“我来当。”
宋清让没想到盛安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替自己解围。
——盛安是个若对他好一分,他会还来十分好的人。
两人的视线交集,宋清让在盛安明亮的眼睛里找到了真挚与诚恳。那热忱的目光一如夏日暖阳,融了他心尖上的冰雪,还有那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生疏与隔阂。
宋清让轻轻一笑,笑容很浅很浅,也只有盛安才捕捉到了。
班里简直要炸开了锅,盛安主动要求当班长??有几个高一和盛安一个班的同学更是半晌都没合上下巴。
一片议论声过后:“宋老师,盛安当班长靠谱吗?”一个平时就看不顺眼盛安的男生开口,那脸上是笑着的,却很有些讽刺:“还不如我呢!”
全班哄笑。
盛安向来不屑赵骥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他并未退让:“那你来?还是等你数学考及格了再说吧。”
班里大多是墙头草,笑的声音更大了。
赵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色难看,似笑非笑。
宋清让站在讲台上,不动声色地解围:“赵骥,你可以再推荐别的人选。”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推荐谁就是得罪谁。赵骥见班主任也这么说了,不得不偃旗息鼓,恨恨瞪了盛安一眼。
盛安没说话,看向站在讲台上的人。
“还有自愿的吗?”宋清让问。
台下鸦雀无声。
宋清让也没再追问,说:“那就这么定了吧,盛安和高妮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交接一下。”
下了班会,学生拿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三三两两地走了。宋清让抱着电脑走出教室,看到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高妮和盛安跟在他身后。
“哎,盛安,你怎么想当班长了?”高妮是个很热情的姑娘,心里藏不住事,好奇得不得了,遂压低声音问道。
盛安随口说:“和朋友打赌输了。”
高妮大惊:“你还有朋友?”
宋清让的脚步一顿,正要回头解释,高妮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连忙道歉:“哎呀,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安说:“没关系。”
交接也就进行了十来分钟,高妮先走了。盛安说自己的自行车坏掉了,不知道要修多久,于是两个人又一起走出校门,去坐公车。
路才走了一小半,有细细密密的雨点飘落在两人的脸上。“好像下雨了。”宋清让说。
盛安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幕愈发低沉,黑压压地滚过来一大片乌云。——这不是小雨,而是一场和任何人都没有约定过的瓢泼大雨。
盛安把他的校服外套从书包里抽出来,在空气中抖了抖,递给宋清让。
宋清让说:“你自己用,小心感冒。”
盛安见他不接,不再多说,直接把衣服盖在了他的头上,自己举起书包,说:“我还有这个。”
校服很宽松,宋清让试着撑起来,好像有半片天空那样大。
不知盛安是不是带在身上却没怎么穿过,他躲在盛安的外套下面,鼻尖有洗衣粉的干净味道。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人行道上的坑坑洼洼很快就积满了雨水。越来越大的暴雨迫使两人跑得更快了,脚步不经意踩进水坑里,哗啦啦地响。
因为车站有塑料顶棚,往常都没什么人停驻的小站,现在却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当中还有几个穿着松山高中校服的学生。
再没有多两个人的立足之地。
好在一旁的大树俱都枝繁叶茂,足够遮挡住部分落下的雨水,二人跑到树下避雨才得以喘息。
宋清让用来遮雨的校服吸着了雨水,变得又沉又重。他正准备说要拿回自己家洗,抬头看到盛安,才发现那书包那样窄,根本无法周顾盛安的全身。
盛安的肩膀两侧都已经湿透了,腰腹处的白色衬衫也因为雨水而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得见精实的肌肉群。
他整个人比宋清让要狼狈很多。
“哎,怎么淋得这么厉害,”宋清让见状,有些着急地说:“感冒了怎么办?”
盛安笑了笑:“我身体好,不容易生病。”
“秋雨凉人,再好的身体也不能这样。”宋清让说:“你会不会煮姜汤?冲点板蓝根也行。”
“有的。”盛安说。
“那回家一定要喝,知道吗?”
盛安点点头,“你也记得喝。”
宋清让揉了揉盛安的脑袋,说:“我当然记得。”
有几辆公车慢吞吞地驶来,却都不是他们要乘坐的那一路。车站里等的人渐渐少了,他们还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车站里三三两两的行人缩着身子,偶尔跺跺脚,急切地盼着这场暴雨赶快过去。
在漫天的雨声里,宋清让深深吸了一口气。涌来的全是雨水和着青草与泥土的气味,他说:“下完这场雨,秋天就该来了。”
盛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清秀的侧脸,没有说话。
第06章
第二天一早,暴雨后的温度果然直降了好几度。气象局通过各种渠道提醒市民变天,要多加衣服。宋清让出门时,宋母塞给他一件外套,他随手拿了就赶去了学校。
班里学习委员正带着同学早读,朗朗的读书声从每一个班里清晰传来。
宋清让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盛安的座位方向望去。盛安披着校服外套,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
宋清让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走到他的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安?”
半梦半醒间,盛安听见了宋清让的声音。
他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说:“宋老师。”
“不舒服?”宋清让蹲在课桌旁,轻声问道。
盛安硬撑着摇摇头,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细汗却在说着相反的话。
宋清让用手背贴上了盛安的额头,盛安一愣。宋老师的手修长干净,微凉又细腻,像块美玉。他原本正浑身冷热交替,十分难受,宋清让的手这样贴住他的额头,他竟觉得莫名舒服了一些。
宋清让却是皱紧了眉头,把手收回来,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盛安说:“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
“你这样不能上课,”宋清让站起身,说:“医务室老师这会儿还没来,我给你叫个车,你去医院看看。”
盛安说:“我能坚持。”
宋清让的态度很坚决,“不行,你这样硬撑肯定会烧得更厉害。来,趁上课之前我送你出去,——能走吗?”
盛安也不和他继续拧,拿着书包和外套慢慢站起来,笑了笑说:“发个烧而已,当然还能走。”
宋清让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说:“穿好衣服,外面风凉。”
赵骥一边读课文,一边看着宋清让和盛安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他回头对身后的女生说:“哎,高妮,你觉不觉得宋老师好像特别偏心盛安啊?”
高妮放下书白了他一眼,说:“偏不偏心,跟你有关系吗?”
“嘁,没劲。”赵骥撇了撇嘴,转了回去。
宋清让在校门口拦车,盛安在一旁站着。
地上还是昨日大雨后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水洼,落在地上映出破碎的天空来。沥青路被雨水浸染成了乌黑色,空气里潮湿又携着寒冷,发着烧的盛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等了几分钟,不远处驶来一辆空车。宋清让伸手拦下,把盛安塞进车里,站在车窗外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把他送到松山医院。”
“门诊急诊?”师傅问。
“急诊吧,”宋清让打开钱包,数了五百块钱出来塞到盛安手上,说:“我身上只有这么点,钱不够的话,你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
盛安想,就算推脱可能也推脱不掉,便干脆收下,又催促他,“我知道了,宋老师,您快回去吧。”
宋清让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学校里小跑着回去了,盛安见他背影走远,转头对司机说:“师傅,调头吧,去景西路。”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打量着盛安,说:“学生,你老师让我送你去医院……”
“钱在我这里。”盛安平静地说:“麻烦了,去景西路。”
宋清让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坐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改上两笔就要打开手机看看,横竖是没有来自盛安的短信或者电话。
这孩子也真是,到底情况怎么样,都不报个平安。宋清让重重叹了一口气。
再到下午,他一下午都没课,班里也没什么通知要发。他收拾好东西,正要去医院看看父亲,宋母的电话打来,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回家吃饭。
“我去趟医院看看爸,”宋清让说:“看完就回来。”
挂了电话,宋清让急急向医院赶去。他父亲在做术前化疗,手术大概一个月后进行,所以这段时间是他和宋母包括二叔家的婶婶轮流照看。宋父在松山这里德高望重,人缘不错,病院替他安排了单人间,并且常有人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