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间到地狱,也不过一刹那。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如此。苏却让沈庆允想起往日的风光,而此时,苏却的话,无疑让沈庆允疯狂。
“怎么会!”沈庆允缓缓地摇着头。
“先皇对沈大人荣宠有加,沈大人却谋害了先皇,此便占了不忠不义;沈大人为夺位,欲引战争,便是不仁不义;因沈大人一人的野心,令沈家几百口人陪葬,从此沈家绝后,便是不孝。沈大人,这便是你这一生所做的事。”
苏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些话句句都是诛心之言。沈庆允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一种老态龙钟之感。沈庆允紧紧地捂住心口,脸色几变,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你是谁!”沈庆允擦去脸上的血,嘶哑着声音问道。
“昔日朝之重臣,今日阶下囚,沈大人,如今这感觉如何?”苏却表情依旧很淡。
“你究竟是谁?”沈庆允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冷着脸问道。
“当年沈家旁支,家道中落,为救危难之际,将一女儿送给了沈大人,沈大人可还记得?”苏却拢紧了外袍,冷声问道。
沈庆允瞥了苏却一眼:“沈家直系本就许多人,我又如何记得这旁支?你到底要说什么?若只是落井下石,看到我这般模样便也可以了吧!”
苏却没有理会沈庆允拔高的声音,而是自顾自道:“那女子叫沈慧芳,受了沈家的命令,去了邯泽县。沈慧芳成了苏家的养女,邯泽苏家,这个沈大人记得了吧?”
沈庆允的脸色突然变了,直直地盯着苏却道:“你究竟是谁!”
“我姓苏。”苏却面无表情道。
沈庆允突然瞪大了眼睛,盯着苏却看了许久,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你。我寻遍天下都没有找到你,原来你竟是投靠了峥御!哈哈!你自然知道我为何要寻你,你身上带着的东西那般厉害,峥御不会无缘无故帮你的!”
苏却突然笑了。
沈庆允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那东西对于心术不正之人来说或许有用,但是对于一个帝皇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沈大人,黄泉之下,沈家的列祖列宗在等着你。”苏却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的事因果循环,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作恶太多,所以今日这灭门之罪本是活该!而且……不仅是我这般以为,这天下百姓都是这般以为的,沈家满门抄斩,天下百姓都拍手称快!沈家的恶行记在史书之上,百年之后,沈大人的坟头依旧受人指指点点!沈庆允,这便是你的下场!”
苏却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你胡说八道!啊~!”
苏却站在地牢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怒吼声,突然舒了一口气。
一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将锦袍搭在了苏却的背上,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天亮之后,东街上便围满了百姓,而那高台之上,沈家几百口都跪在上面,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刽子手。
那一天,鲜血染了一地。
那权倾朝野的沈氏一族便以这般惨烈的形式退场了。
那一天,在东街不远的酒楼之上,苏却站在那处,直直地瞪着那法场之上,看着行刑。
人渐渐散去,苏却从清晨站到天黑,当暮色四合,苏却终于转身。
一切都结束了。
“阿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秦慕棠道。
秦慕棠带着苏却去了秦王府的祠堂,那里摆放着秦家几十代人的牌位,而秦王妃的牌位则在单独一个角落里。
秦慕棠拉着苏却走了过去,直直地跪了下去。
“娘,我带娘子来看你了。”秦慕棠道。
苏却也在一旁跪下,对着那牌位恭敬地拜了下去。苏却抬起头,便见秦慕棠直直地看着他。
苏却:?
秦慕棠:“娘在等你叫她。”
苏却:“……娘。”
“娘看着他是否眼熟?”
片刻后,秦慕棠道:“阿却,娘亲说让你走近些让她看看。”
“……”苏却认真地盯着那牌位看了许久,转头便是秦慕棠一脸认真的模样,苏却认命地将蒲团往前移了一下。
“娘,您看出来了?是的,他很像姨母,他叫苏却,是姨母的儿子。”
苏却:“……”
“娘,我知道您一直因姨母的事而愧疚,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苏却,请您安心。”
苏却:“……”如果他是第一次见秦慕棠,看着他面无表情与牌位对话的模样,他绝对会以为秦慕棠是个疯子。
“娘,我和阿却要走了。”秦慕棠突然道。
苏却:???为何他不知道?
“娘,我知道你不舍得父亲,不舍得秦王府,所以也不想让您为难。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带着阿却回来看您的。”秦慕棠道,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那牌位,“娘亲不要哭。”
苏却:“……”
秦慕棠突然不说话了,整个祠堂顿时静了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苏却似乎感觉到一股风吹过,似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那风十分暖,便如记忆中母亲的双手。
苏却直直地盯着那牌位。
秦慕棠突然站起身,拉着苏却便往外走去。
苏却迟疑许久,终于道:“你看见……了?”
秦慕棠一脸疑惑:“什么?”
苏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道:“离开秦王府,我们要去何处?”
“你不喜欢秦王府。”秦慕棠道。
经历了许多事,京城的奢华吵闹已经不适合他了,苏却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闲云野鹤,一庐为家,也不错。因为他不喜欢秦王府,所以秦慕棠便要离开,苏却突然鼻子有些发酸。
“在这里我总会想起小时之事,我更不喜欢此处。”秦慕棠道。
苏却:“……”他白感动了。
当两人收拾一番踏出秦王府的时候,走出许远的时候,苏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门口处似伫立一个高大的身躯,他们往前走着,那身影越来越模糊。
——正文完——
番外
碧云村并不大,四面环绕的都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几百户人家,春耕夏种,自给自足。碧云村的土地很多,而且都是红土地,所以也算鱼米之乡,物产丰富,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舒畅。
又到了秋日收获的时节,靠近村边大路的地方是一片花生地。正是花生成熟的季节,所以花生地里许多人,而那女子尤其多。
勤劳的女子们一边辛勤地摘着花生,目光却都偶尔往一个地方望去。随着她们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中拿着锄头,正认真地挖着花生。男人的面容十分好看,阳光下麦色的肌肤似闪着光,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落了下来……
“小花,还不快点来摘花生!”老汉吼了一声,将那看呆了的姑娘从怔楞中叫醒过来。
小花不由地红了脸,但还是忍不住道:“秦大哥真好看……”
隔壁地里的壮汉王大牛不由地瞪了远处的人一眼,凑了过来道:“小花啊,这男人不能光看长相,得要靠的住的!”王大牛说完,不由地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小花看了眼王大牛的花生地:“但是秦大哥的花生也比我们的大粒。”
王大牛:“……”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碧云村不大,去哪里都是靠走的,所以从来没有马车,而且马车十分贵,有些人种了一辈子的地都买不回来一辆马车,在他们看来,马车是城里人的东西。
田间小路上的马车很快引来了大家的注目。
马车直直在那男人的旁边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从马车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宋取跟了秦慕棠许多年,既是属下,也是兄弟,但是今天,从马车上下来,在看见眼前人样子的那一刻,宋取突然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秦慕棠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衣,下半身的裤子则一边撩到了了膝盖处、一边挂在脚边,袖子也推到了手腕处,脖子上挂着一块挡太阳的布,半蹲着在那摘花生。
宋取见过秦慕棠身披战甲的模样,见过他锦衣华袍的模样,见过他一身黑衣的模样,但是今日这农夫模样,宋取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了。
“将……将军。”宋取叫了一声。
秦慕棠这才站起身来,将手里的花生都扔进了背篓里,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
秦慕棠见宋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花生,纠结了片刻,才终于从那背篓里拣出一个花生,递给了宋取。
宋取:“……”宋取的下巴又要掉下来了。
他家将军送他花生什么的他绝对不会感动,这一颗也就算了,他刚刚眼睁睁看着秦慕棠在那背篓里翻了片刻,找出了最小的一颗!他宋取好得也有些家产,不会连个花生也吃不起!
“不要就算了。”秦慕棠说完,又将花生扔回了背篓里。
宋取:“……”连最小的也没有了。
秦慕棠不愧是秦慕棠,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田地里,干活都十分快,这不到半日,便将家里的花生全部摘光了。秦慕棠看着满满地四背篓的花生,心中想着待苏却见了肯定会夸自己一番,嘴角不由得勾出了一个笑。
于是在众人尤其是姑娘们仰慕的目光中,秦慕棠早早地收了工,回家。
而宋取心爱的马车便成了运送花生的工具。
秦慕棠与苏却的住处在村难,一栋两层的木屋,门口还有一条小河,河中养着鱼,而围成的院子里则养着鸡鸭。
宋取看着自家将军将花生搬了下去,然后放在空地处摊开晾晒,又去喂了鸡鸭。这些做完后,秦慕棠才给他端出一个凳子。
宋取看着那个小板凳,又看了眼坐在草上的秦慕棠,犹豫片刻,便在秦慕棠的身边坐下。
“将军。”宋取道,“您夫人呢?”
秦慕棠脸顿时黑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宋取一眼。
宋取:“……”他只是问问,为何有遭了白眼?难道苏却跟人跑了?
“回邯泽县了。”秦慕棠闷声道。
宋取一脸了然的模样。自从秦慕棠隐居之后,每一年他都要受秦王和皇上的命令来劝说秦慕棠回京复职。这来的多了,也知道了许多事情。
比如当年的大理寺丞,巫三石的得意门生乐皆煜突然辞了官,回了邯泽县经起商来,比如苏却每年都会会邯泽县替父母上香。苏却每次回去,乐皆煜都会来找他,而这时,秦慕棠都会和他打一架。
苏却未归,秦慕棠却在干农活,由此可见,是被老婆赶回了家……
宋取不由得同情地看了秦慕棠一眼。
宋取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连忙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将军,您不在的这几年,王爷一直都很想您,这想得多了,头上都添了几缕白发了。”
“若是我没记错,父王已经年过不惑了,这不惑的年纪,添几缕白发岂不是正常?”
宋取:“……昨日我去见了皇上,皇上又说起了您。他说与您的感情是最亲厚的,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您却偏要隐居,让他着实有些难受。”
“皇上身边缺人?”秦慕棠问道。
宋取以为说动了他,连忙点头道:“之前沈家留下的沈家军,这几年,都是江将军在训练。江将军手下本来就有二十万大军,顾此难免失彼。”
秦慕棠眼睛一亮:“我向皇上举荐一人,前大理寺丞乐皆煜,我见过几面,行事谨慎,皇上看了应当满意。”
宋取:“……”
宋取想着皇上给的命令,只能死皮赖脸地赖了下来。木屋其实挺大的,但是二层是秦慕棠和苏却的房间,只要他往楼梯上一走,便会被秦慕棠瞪死,所以只能住在一层。一层隔壁便是鸡鸭……
与鸡鸭同眠,第一夜,宋取过得相当痛苦。
第二天起床,秦慕棠给他留了一碗只剩一粒米的粥。
秦慕棠说:“家中的米只够两个人的,所以只能喝稀粥。”
稀粥为何只有一粒米!秦慕棠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
宋取却只作不知,将米汤喝完,还打了一个嗝。
吃完饭,秦慕棠继续要去田里干农活。作为吃了秦家米的宋取,自然也被拖去干活了。吃了一粒米,还得干农活,宋取手里端着锄头,然后看着自己干瘪的肚子,简直欲哭无泪。
这样的日子在宋取呆在这里的第三天有了改变。虽然早上宋取的粥里还是只有一粒米,但是这一天,他们没有去干农活,还是在家里打扫。
秦慕棠将两层的小木屋都清扫了一遍,尤其是那唯一的床,擦了又擦,然后铺上了一层厚垫,看起来十分暖和。
到了下午,秦慕棠便开始做饭。
当看着捋着袖子做饭的秦慕棠……
宋取已经无话可说,只能乖乖地拿着刀杀着鱼。
“鱼鳞没有除干净。”秦慕棠瞥了他一眼道。
早上只吃了一粒米想偷懒的宋取:“……”
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而宋取却在清洗厨房。
秦慕棠躲在了屋里捣鼓了许久,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衣华袍,乌黑的头发梳在了脑后,几抹刘海落在额前,面容清俊至极。尤其是在穿着围裙洗锅的宋取面前……简直是不可比拟的美男子……
于是苏却提着两袋干货推开门的时候,便见秦慕棠站在院子里,嘴角正噙着一抹笑,那张偏冷硬的脸柔和了许多。
若不是只要与乐皆煜一见面,这两人便要吵架,苏却是舍不得让秦慕棠先回来的。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苏却心中划过一抹暖流,朝着秦慕棠走了过去。
当苏却扑到秦慕棠的怀里,刚打算把脑袋埋进他胸口的时候……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苏却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哈!”宋取无声地笑着。
沾了苏却的光,当宋取捧着一碗白米饭的时候,差点感动地哭了出来。谁知道他三天只吃了九粒米!秦慕棠这个抠门的!
苏却看着宋取那副想要哭了的表情,看着那一桌饭菜,突然有了怀疑:“很难吃?”
秦慕棠先是狠狠瞪了宋取一眼,然后一副受伤的模样看着苏却:“阿却,这是我亲手做的,杀鱼还差点弄伤了手。”
苏却连忙夹了一块鱼,吃得一脸欢快。这菜的味道确实算不上好,但是苏却却觉得他吃得是这世上最好吃的饭菜。
宋取:“……”鱼明明是我杀的,秦慕棠你这个骗子!
当宋取要去盛第二碗饭的时候,饭盆里已经光了。
宋取:“……”
吃完饭后,秦慕棠直接便抱着苏却上了第二层,于是留下宋取在洗碗。
洗碗,洗碗,他明明只吃了一碗饭。宋取突然觉得他不像一个说客,反倒像一个下人……
听着头顶传来的床板的吱呀声,宋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中的碗差点落在了地上。
“疼吗?”苏却。
“不疼……阿却,你轻点。”秦慕棠的闷哼声。
宋取手中的碗落在了地上,难道他一直误会了什么!原来他家将军才是下面的那个?想着苏却那个小身板把他家威武雄壮的将军压在身下,宋取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