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日食的事准的吧?”唐惜春不满,“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你赞我一赞?”
“准也是太妃算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唐盛想到唐惜春信上那一通啰嗦,问,“太妃有没有为难你?”
“没。师父只是告诉我,以后不准再跟你说星象的事了,说这样会害了咱家。”唐惜春想了半日才想到那句话,“皇上忌讳。”
唐盛笑,“不说也没关系。倒是太妃娘娘,当真是好本领,钦天监都没算出的东西,她算的真是精准。”唐盛很是在巡抚总督面前露出回小脸儿,当然,他是将事情私下透露给巡抚知道,两人才去跟总督讲的。蜀中提前做了准备,成都府太平无比,现在大家都觉着,唐惜春去上清宫学星象,绝不只是面儿上好看啊,真有实惠的事。
“那是,钦天监的本事能跟我师父相比么。”唐惜春面上满是自得,“钦天监都是嫉贤妒能的,我师父算出日食,告诉皇上知道,钦天监根本就算不出来。”
想一想蜀太妃有这样的本领,儿子跟着她学,将来到了钦天监起码专业能力是无庸置疑的。若再加运作,不愁唐惜春在钦天监没有地位。唐盛道,“在外头还是要谦虚,钦天监有钦天监的用处,你莫太过自大。”
“有什么用处啊,他们手里的历法根本就不准的。”唐惜春嘟囔,“真不知道陛下怎么不叫人重修历法。”哪怕不叫他师父去,也当另请能人,不然现在守着部不准的历法,这不是误事么?
唐盛笑,“朝中的事,你不必操心。跟着太妃把本事学好是正经。”修不修历法唐盛并不关心,但是,唐盛是绝对不希望现在修历法的。起码等他儿子把蜀太妃的本事学个七八成,再修历法才好。介时便有现成的功劳去捞,若能参与历法修订,唐惜春的官场之路定能平坦。
唐惜春道,“你就等着吧,师父还要教我学算命呢。”
唐盛险没一口老血喷出来,问,“学什么算命?难道以后要去做算卦先生?”真正没用的事情!
“学来也没什么不好吧,我觉着挺好的。”唐惜春根本没有要接受老爹意见的意思,他转而问,“爹,沈家不就是蜀平侯府的姻亲么?听说沈太老夫人出身秦楼楚馆,小时候被卖,走了狗屎运给老亲王生了儿子才一步登天。想来,沈家没啥出身啊。他家怎么这样大的本领啊?我头一天给爹你发了信,转天沈家侍卫便寻沈博寻到山上,沈家便已知道了日食的消息。”
唐盛问,“你跟沈博一道去的青云观吗?”
“他去上清宫给我师父请安,听说他要去青云观,我就与他一道走的。”唐惜春道,“他那人,可小气了了,还很不实在,又很会憋。不过,学问也不错。”
唐盛轻轻一叹,“沈家虽只是蜀平侯府的姻亲,他家老太爷却是个再精明强干不过。传到沈博这代,也有四世子孙了。蜀平侯府一日日由亲王府没落至此,倒是沈家日见显赫。我虽是父母官,沈家却是地头蛇。”
“他家没人做官,难道也称得上显赫?”
“你怎知沈家子弟没有做官的?”
“要是沈家真这般神通广大,为什么还要联姻没落的蜀平侯府呢?”唐惜春问,“他家有什么大官吗?”
唐盛笑,“沈家本家出自扬州沈氏家族,原本不过是小门小户,他家的确是因女人晋身,不过,沈太老夫人你也见过了,那实在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人。当初那女人也是荒年被父母卖的,如今的沈老太爷是她的弟弟。自从这女人咸鱼翻了身,一家子便鸡犬升了天。不过,沈家人的确是精明强干。沈老太爷不必说,如今成都府的沈氏基业都是他打下来的。当中即使有借蜀平侯府之力,也有沈家人自己能干。现在淮扬还有沈家族人,淮扬沈氏,已是有名的大盐商。这些年,沈家修桥铺路,捐助书院,得过他们好处的书生不计其数。若干年后,这些书生参加科举,官场拼搏,哪怕官职不高,难道不是助力。也有些平步青云的,再者,沈家自己的子弟也在念书科举,如淮扬沈家便有个极出挑的子弟,叫沈东舒的。沈东舒与我同科,当年名次极好,我自翰林出来谋得外任,沈东舒则一直在翰林当差,如今已是陛下的侍读学士。”
“侍读学士论品级不过正五品,却贵在御前近臣,谁敢得罪?”唐盛出身寻常,岳家亦非显赫人家,若在帝都熬资历,不知要熬到何时?唐盛索性谋得外任。沈东舒不同,盐商有的是银子,只管叫他悠悠哉的在翰林院熬呗。沈东舒本人精明强干,手里又有银子,人财双全,他本身在淮扬便拜得名师,科举时的座师又是李平舟。运气好的叫人嫉妒。
虽然对沈东舒心下有些小小嫉妒,唐盛倒不至于放不开这些事,一笑道,“这些只是沈家现在的模样,所以说,你别看沈家出身微寒,其实早便不可同日而语。就是咱家出身照样不咋地,若是子孙有本事,到重孙时,也能是正经的书香宦门,这就得看你争不争气了。”
对于老爹的勉励,唐惜春没有半点压力,他弯着眼睛笑的跟花似的,“这个你尽管放心啦,爹,我听师父说钦天监是祖传的差使,只要我去了钦天监,以后儿孙都是做钦天监的。要是儿孙读书不成,连科举都免了,直接进钦天监就行。”说到最后,唐惜春颇是自豪的感叹道,“这简直就是铁杆庄稼啊!”说着,唐惜春又贫起来,不顾他爹的脸色嬉笑,“咱家还做什么书香宦门,咱家直接就是天机门第!谁能跟咱家比啊!”
唐惜春正是得意洋洋,唐盛已是忍不住破口训道,“你要让我孙子一辈子最高只能做个五品小官吗!”钦天监监正,正五品。
唐惜春倒不介意官职高低,满是无辜道,“五品怎么了?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封侯拜相的事啊!我觉着五品也不低了呢。爹,你野心还真大诶!五品还不满足,我觉着挺好。”
唐盛甩袖子骂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唐惜春哼哼一声,“正五品也不一定当的上,我师父跟钦天监有仇,我要是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也不乐意去钦天监,帝都生活太贵了,我喜欢青城山。春摸鱼夏吃虾,都不用钱的,多好。”
唐盛简直给唐惜春气的没力气生气,叹道,“惜春,你这辈子就这种春摸鱼夏吃虾的想法吗?”
“嗯。”唐惜春简洁直接的回答。
唐盛毕竟非凡人,他并没有棍棒教导,反是极具耐心地问,“你以为山上的生活是好过的吗?青云道长的青云观,买来也要许多银子。更不必说太妃的排场,每天花费不斐。你若没银子,难道自己去山里搭个窝棚做野人。”
“我干嘛做野人,不论青云观还是上清宫,我都可以随便去住啊。”
唐盛问,“那你能住一辈子吗?”
唐惜春道,“青云师父和师父都喜欢我,住一辈子他们也不会嫌弃我的。如果自己住的话,我当然不会总住他们那里啦,到时,自己买个道观或是在山上建所别院不就成了吗?”唐惜春也是个有计划的人哪。
还好,没傻到家。
唐盛一步步的引导自己的傻儿子,接着问,“你买道观建别院,哪里来的银子?”
唐惜春一幅理所当然,“老爹你的银子啊!你给我买。”
唐盛看他天真漂亮的面孔,大吼一声,“老子没银子!”
“爹,你可真不实在,难道是舍不得给我用?”唐惜春只觉着他老爹年纪越大越难理解沟通,嘻嘻哈哈道,“别太小气了啊。”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银子。”唐盛铁面无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算了,你就只想用老爹的银子,怎么从不想孝敬我一二?”
唐惜春笑,“怎么不孝顺啊!你问我啥我都说。而且,我也不似老爹你这么小气,我一说要用你银子你就要翻脸似的。真是的,我这只是说说,还没真正要用的时候呢?老爹你莫说我不孝顺,我用你银子你抠门不给,你要用我银子,你一句话,我倾家荡产都孝顺你。难道这样你还要说我不孝?”也忒不讲理了吧。
唐盛问,“好啊,那你有多少银子啊?”
唐惜春认真的想了想,很实在的表示,“过年不是全都输了嘛,现在就几两月钱,还是爹你给我的。”换句话说,他其实一个自己的铜板都没有。
唐盛鄙视,“个穷光蛋,跟老子充什么大方。”
唐惜春笑,“我就是想表示,我的就是老爹的。所以,老爹的也就是我的。”
“美不死你。”唐盛正色道,“钦天监是我给你定下的目标,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荒废一世,流落荒山野岭。你这辈子估计就是个钦天监了,但是,你也得记着,咱家已是书香门第,儿孙必要科举的。切不能做了钦天监便成了井底之蛙。”
唐惜春忙奉承他老爹,“我哪儿敢,就是想做井底之蛙也得给老爹你一脚踹出来啊!”说着,唐惜春道,“惜夏今天要跟我睡的,爹你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唐盛唤住唐惜春,呷口茶,顺了顺气道,“你知不知道,冯云对刘家颇是殷勤。”
冯云也是唐惜春的狐朋狗友,只是,自唐惜春去了上清宫,与冯云见的便少了。唐惜春皱眉想了想,道,“冯云向来无利不早起,先时他便想拉我入伙他的生意,我哪里会应他。他虽是冯同知的长子,却是庶出,家里还有嫡出的弟弟们。冯云读书寻常,便在外头弄些生意,倒也赚了些银钱。先时阿峰、少程我们都有来往,他是钻营不进我们这里,才会打上刘家的主意吧。”
唐盛微微点头,“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唐惜春笑,“阿峰在忙着秋闱,少程是家里的嫡长子,现在都在展将军身边帮衬,大家都忙,现在本就来往不多。只是,冯云老大不小的还未娶亲,不知是不是对刘菊有意呢?”
唐惜春随口一说就回去睡觉了,倒留下唐盛反复思量,越想越觉着刘家烦心。
第68章:知足常乐
唐惜春回来第二日,冯云便得了信儿,下贴子请唐惜春喝酒。
唐惜春去了,不想竟是冯云的私宅,小小的二进院子,收拾的有模有样,里面家俱都是清一水的黄花梨,墙上挂著名家字画,桌上设有古玩器具,便是唐惜春这外行人,也得看出清雅二字来。唐惜春不禁笑道,“真是了不得,外头瞧着平平,里面竟是别有洞天。冯云,你可真会享受。”看来这小子的确是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
冯云笑着请唐惜春坐,“凑合着住罢了。难得能入小唐你的眼。”
两个清丽的侍女捧上茶来,唐惜春接了一盏,笑,“你这地界儿,神仙也能住了。”
冯云笑,“你莫捧我。你平时都在上清宫,咱们这凡俗之处能得你赞一回,我也算没白收拾。”
唐惜春呷口茶,果然入口清香,上等好茶。唐惜春见没别人来,问,“你今天莫非只请了我一个?”
“老李在忙着秋闱,都去了郊外别院用功,不好扰他。少程平日里多在军中,要见也容易。就是你,这一去青城山真是等闲连影子都摸不着。”冯云笑,“说来,小唐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得了太妃娘娘的机缘,有这看星象的本事,以后半辈子都不必愁了。”
唐惜春道,“说句老实话,老冯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不似阿峰会念书,不似少程武艺高强,更不比老冯你有日进斗金的本领,我也只能跟着师父混口饭吃。”
冯云笑,“只要有唐叔给你打点前程,你有什么愁的。”
“少说这种酸话,难道冯大叔不管你?”唐惜春指了指这屋子院落,“没冯大叔的点头,这是怎么来的?”冯云说是庶子,其实过的也不错。当然,本就是庶子,你不能期待嫡母多么厚待。哪怕唐惜春这样的元嫡长子,实际上跟罗氏也就是个面子情罢了。何况,冯云庶子出身,天生就矮嫡出一头。但,说句老实话,有谁家的庶子过得如冯云这般,外头都能置了产业宅院。这里头有冯云自己的本事,自然也少不了冯同知睁只眼闭只眼。
一时,席面儿置办妥当。
冯云请唐惜春入席,一桌子皆是山珍海味,还有个娇媚婉转的女娘抱着琵琶唱曲儿。唐惜春吃喝随意,两人间或说些风月闲话。
冯云一面劝酒,一面问,“我听说这次日食就是小唐你算出来的。”
唐惜春笑,“这话听了真叫人高兴。”
冯云知道,唐惜春的确是脱胎换骨了,以往的唐惜春如何曾有这样的心机。冯云依旧笑意不变,“小唐你有这样的本领,兄弟出去也脸上有光哪。”
“行啦,那些流言斐语,你也信?我才跟着师父学了几天星象,要是现在就有算日食的本事,早成神仙了。”唐惜春听冯云这云山雾绕的都累了,索性道,“咱们这些日子不见,老冯,怎么看你似有心事的样子。”有事你就直接说吧,唐惜春连台阶都给冯云铺好了。
“有件事,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小唐你开口。”叹口气,冯云羞愧道,“你拿我做兄弟,我有此心,实在对不住小唐你。”
终于不绕了!
唐惜春将酒盏往桌间一撂,问,“究竟什么事啊?”赶紧说吧!听完他赶紧回家!与冯云说话,真是累死!
冯云看唐惜春一眼,那叫一个欲言又止,良久,方蚊子嗡嗡似的说了一句话。
那种音量,哪怕唐惜春正当年轻,耳聪目又明,竟也未曾听清。唐惜春皱眉,“你说什么?”
冯云提起一口气,方又说了一遍,他问,“惜春,你是不是真与刘家有亲事?”
唐惜春当即目瞪口呆,昨日他与老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难道冯云竟真看上了刘菊?这是什么审美眼光啊?
唐惜春转念一想,不对,刘菊颜色寻常,哪怕这院里的侍女也比她生的出挑许多。冯云何许人也,这小子早早混迹于商贾之中,赚得丰厚身家,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如何会倾心刘菊?唐惜春心中已然起疑,奈何冯云问的这事儿本就是叫人生疑的事。故此,冯云只以为唐惜春是疑惑他所问之事,而未往深处想。
冯云极富耐心,除了一脸愧疚之色,他便紧紧的闭紧嘴,如咬紧的蚌壳一般,再未开口。还是唐惜春将脸一沉,问,“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尽管内心不以为然,脸上实不好露出欢容。
冯云低声道,“不瞒小唐,我偶然听闻说你对刘家的亲事无意。若你的确无意,你介不介意我向刘家提亲。”
唐惜春侧脸看向冯云,“你喜欢我表姐?”
冯云眼神柔和,温声道,“只是偶然见了一面,恕我直言,令姐颜色平庸,我要说喜欢,就是骗你。”
“那你为何要提亲事?”
冯云一声苦笑,提壶自斟满满一盏美酒闷头喝了,如此连饮三盏,最后一盏喝的呛了,扶着桌子一阵呛咳。唐惜春随手给他敲了敲背,叹道,“你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若你喜欢她,与我提及此事,倒还正常。你既不喜欢她,与我提这个做甚?”
冯云神色疲惫,双指骈起揉一揉眉心细纹,轻声叹道,“小唐,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