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秋臭着脸道,“咱们才吃了刺头没几日,就算我嘴快,参爹爹的事肯定也是蜀中的官儿发的坏,不然这么丁点儿消息也不能传到帝都去。”
唐惜春问,“谁找老爹的麻烦,明天我就带人砸了他家!”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唐惜夏忙劝,“哥,别急,先听爹怎么说。”
唐惜秋道,“这也好猜,除非是咱家的仇人,再者把老爹鼓捣下去,谁上位,十有八九便是这人做的。”唐惜秋单眼皮眯眯眼望向父亲,“莫不是冯知府?”唐盛升了正三品布政使,以前的手下冯同知升了冯知府,依旧低唐盛一品。
唐盛心下暗叹,两个儿子,唐惜春不是这块料,唐惜夏欠缺一些灵性,倒是这个女儿,自来聪明伶俐,不点就通。唐盛笑,“不好说是他,但也得好生查一查。”
唐惜春这才想起来问,“刘菊嫁给冯云后如何了?”往时唐盛还会说叫他去外家瞧瞧,这次他回来唐盛就没开这个口。
罗氏做继母的不好说刘家什么,很有眼色道,“我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叫老太太也放心。”又把唐惜夏唐惜秋都叫走了。
唐盛这才同唐惜春道,“以后你少跟刘家人来往,刘菊倒是好本事,跟蜀平侯世子夫人搭上关系,如今冯云的生意做的极大,冯同知升知府的事,冯云没少拿银子给他爹打点。”唐惜春想了想,道,“蜀平侯世子夫人,不就是沈博他妹,凤真他老婆么?当初我就是嫌凤真娶的沈家婆娘,才没去吃他的喜酒。”接着有用没用的说一堆。唐盛简单的归纳为一句话,“总之别再跟刘家来往就是。”
对这个要求,唐惜春没什么意见,“我早就不想来往。”
如今唐惜春也长了三五心眼儿,给他爹出主意道,“不如干脆绝交!我没本事,好在我安分。刘家不是安分的人,冯云也不是什么好鸟。蜀平侯府就更不用说了,那沈家婆娘也干不出好事来。天上不会掉馅饼,难道蜀平侯府会白白叫冯家发财?这里头肯定会什么事吧?”
唐盛终于有点欣慰的感觉,儿子也不算全无长进,唐盛悄声道,“这里头的事多半同藏地有关,只是具体什么,我还没查出来。”
唐惜春又有些不明白,道,“就算同藏地做买卖,也不用这般偷偷摸摸的吧?”
唐盛冷笑,“每年我朝同藏地交换货物多少,都是有数的。若不经官,就是走私。走私不必缴税不说,利润上就能撑死冯家。”
唐惜春不解道,“照爹你说的,蜀平侯府为什么把这宗生意交给冯家呢?若真是好东西,谁不自己握手里?”唐惜春许多事糊涂,对人性的了解又格外明白一些。
“前两年我尚且想不透。”唐盛轻声道,“如今镇南王世子改制盐课,盐商们不能没饭吃,云贵与藏地的茶马交易,原本是镇南王府的买卖,现在要让给云贵的商人了。”
“这只是表面一说,具体涉及到的细则自然不只茶马交易这样简单。可是,云贵这样一变,川蜀同样与藏地毗临,早晚也要变。蜀平侯府这是早闻了信儿,提前抽手,拿冯家做个替死鬼。”唐盛道,“冯家是死是活,不干咱们的事,难的是刘家。现在刘家同冯家搅在一处,咱们同刘家是撕掳不开的。”
“这有什么撕掳不开,爹不用管,我去翻脸,反正我早有名声在外,我以后也不用做官,别人随意说什么,我也不在乎。”唐惜春道。
唐盛叹,“你我还不是一样,你是我的儿子。咱们一旦与刘家翻脸,必然有人说咱家忘本。可是,现在好歹能糊弄过去,将来难保不被刘家连累。”
“那怎么办?”唐惜春心狠手辣的提议,“要不请两个杀手把刘家人干掉!”
唐盛微斥,“别把现成的把柄往人家手里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千万别想这种蠢招,凡事天知地知,差不多也就人尽皆知了。”
唐惜春问,“爹,那你说冯家作死的事,是不是也人尽皆知了?”
唐盛轻叹,“实跟你说了吧,蜀中跟藏地私下交易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只是蜀平侯府或是沈家的事。我在这里做知府,尽管不搀和这些事,但,每年那些孝敬,我也拿了的。我能看透,那些提前抽手的人家自然也能看透,至于冯家能不能看透,我就不知道了。若冯家看不透怎么都好说,若是他家明白这里的猫腻,难保不把刘家填进去做他冯家的替死鬼。可是刘家又连着咱家,到时咱家也得受到牵连,反便宜了冯家。”
唐惜春问,“照爹这么说,岂不跟沿海同海盗交易的那些人差不多了,平日里瞧着都是遵法守礼,实际上早就……”
“差不多吧。”
同摇光他们出海这两年,唐惜春非但是拓宽了世面,许多事,他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唐惜春道,“我师父连海盗都能联系上,恐怕藏地交易里头,我师父也没少捞钱。更不用说沈家和蜀平侯府,爹你收孝敬,按察使、巡抚、总督肯定收的更多。爹你放心,咱家不是那出头的椽子。可惜我不能成亲,不然娶了李相家的孙女倒是省事,李相总不能看咱家陷里头,有人拉咱们一把,也好上岸。”
唐盛道,“如今惜时去了青云观,等他回来,我去上清宫跟你师父细问一问这事。”
父子两个商议半日,第二天唐惜春就叫人把冯云堵住打了一顿,虽然唐盛不准他轻举妄动,可也不能让自己老爹白挨回参,唐惜春还跑冯家大门口道,“如今有现成的把柄,叫你们老爷尽管使阴招去参我爹吧!布政使的位子给他留着呢!”
唐盛知道这事后,足骂了唐惜春半个时辰,唐惜春自己滋溜滋溜的喝着凉茶,也不管老爹骂得口干舌噪,气得唐老爹直跺脚,“竖子不足与谋也!竖子不足与谋也!”
唐惜春道,“行啦,你也骂我这半晌了,爹,你歇会儿吧。”塞给老爹一杯凉茶,唐惜春虚心请教,“爹,竖子是什么意思啊?”
唐盛一口凉茶喷了唐惜春满脸。
唐惜春是个浑不吝的人,尽管唐盛带着唐惜春跟冯知府赔不是,冯知府也大度的表示谅解,唐惜春大大咧咧流里流气拿腔作势道,“我这刚修仙回来,就听人跟我说是冯伯伯你参我爹,想把我爹干掉,你去做布政使的位子呢。我这人,冯云是知道的,没多思量就给人糊弄了,实在对不住冯伯伯,也对不住冯云。您放心,我是谁,我是绝不能叫那些杂种拿我当刀把使的!”
冯知府能说什么,结果转天唐惜春又把刘家大门给砸了,饶是冯知府也私下问儿子,“是不是刘家挑拨得唐惜春?”那就是个憨货,这种受人挑拨没脑子的事当真干得出来。
冯云垂眸思量片刻,“有可能是唐家故意诈咱们,这两年唐家同刘家来往愈发少了。”
冯知府轻咳一声,道,“这两年,刘家的胃口也愈发大了,不是吗?”
这种费脑费力费神的事就交给冯家父子操心了,唐盛先时觉着唐惜春鲁莽,不想如今莽人有莽招,虽暂时离间不了刘冯两家,到底能出一口恶气。
可是,要知道,刘家能做唐惜春的外家,那本身也是有点本事的。唐惜春昨天刚砸了他家大门,刘家后脚就找上门来,嚷嚷着要处置唐惜春。
唐惜春还真不怕这一套,直接带着家丁一律打了出去,还站在门口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我母亲便来这里天天作耗!原本不过淮南小村地主而已,宅地不过三五顷,如今家有万亩良田犹不知足!现又来蜀中作耗,我们姓唐的尚且安分守法,你姓谁名谁,就敢鱼肉百姓欺压别人!如今我爹这窝囊官儿索性不做了!也养不起你们这些贵亲戚!咱们如今一刀两断,才算痛快!”
唐惜春真露出不讲理不要脸的纨绔嘴脸,刘家完全不敢跟他来硬的。先不说刘家现在没唐家硬,唐惜春这纨绔嘴脸是自小养到大养成的,刘家不过是暴发几年而已,两者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倒是把来访的周湄吓一跳。
看刘家人七倒八歪的走了,周湄才骑马上前相见。唐惜春没进门,直接跑过去相见,笑,“阿湄,你怎么来了?”
周湄一跃下马,笑着握住唐惜春的手,“听说你修仙归来,我来瞧瞧你。”
唐惜春哈哈一笑,“我正想去瞧你呢,不想你就先来了。”
周湄笑,“你贵人事忙。”
“笑话我是不是?”唐惜春叹,“真是叫你看笑话了。刘家的事,想必你已知道了。我娘去的早,修来这样的舅家,真是倒了两辈子霉。”
周湄看唐惜春已恢复正常,道,“倒惹你惆怅了。”
唐惜春一叹笑道,“我要是为这个就惆怅,早惆怅死了。”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进门。
第97章:走亲戚
唐惜春见周湄来访,心下非常高兴,忙携了周湄的手到自己院里说话,还傻乎乎的问,“阿湄,我还没去找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周湄笑,“这有什么不知道,你才回来不过数天就打了两场架,成都府都传遍了。各家纨绔出门得绕着走,可千万不敢得罪你。”成都府虽然神仙多,奈何唐盛这官做的稳当,唐惜春就有上清宫这座大靠山,等闲人不大愿意得罪他。
唐惜春哈哈大笑,得意的模样仿佛傻瓜,亏得他一张皮子生得好,哪怕傻些也让人瞧着喜欢,唐惜春道,“我之前修仙,都不知道我不在家,这些成都府的猫猫狗狗的便反了营。若我在,谅他们也不敢炸刺!敢在我面前横着走,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周湄笑着打趣一句,“这吃仙果的人果然不一样,与先时大不同了。”
唐惜春哈哈笑,人来疯道,“我这也算悟道了。”
周湄心说,你悟个屁的道!无非就是跟海盗们混的时候久也染上了些海盗行径!
周湄也有些好奇,跟唐惜春打听,“你弄的那仙果到底什么模样,什么味道?怎么倒惹得御史都参了唐大人一本?”
若依唐惜春往日脾气,肯定是怎么吹牛怎么来的!不过,他家老爹因此挨参,他也不敢吹大牛了,便道,“其实也就寻常,我爹、惜夏和家里太太闻味儿便受不了,一口都吃不下,我跟祖母还有惜秋便觉着很好吃。”
“世间竟有这样奇异的果子?”
“怎么没有。”唐惜春笑问,“我还没问你呢,你还好不?”
“看我这样子,哪里像不好的。”
“我是说,你跟凤真、沈博到底闹出个所以然没?你现在是跟凤真在一起,还是同沈博在一起?”这世上,也只有唐惜春会这样大咧咧的问人家感情生活了。
周湄笑,“谁都没在一起,他们各有妻眷,怎好叫他们做我的外室呢?”
“很是很是。”唐惜春十分赞同周湄所言,他自己就有上辈子的血泪史为证,诚心诚意的同周湄道,“千万别跟有老婆的男人搅在一处。阿湄,依你的本领,找个一心一意的并不难。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总得有个安生的地方,有个安生的人。一个人能有多少精力,应付了家中妻妾子女,能留下多少应付你呢?何况,女人有名有分的,总会嫉妒,会怨恨,千万别跟女人抢男人,寻常人抢不过她们。”
周湄静静听了,笑道,“果然是长进了。这些个道理,还是头一回有人跟我讲。”
唐惜春笑,“这算什么道理,只是我一点点体会罢了。再说,你可是探花出身,最有学问不过的,谁在你面前讲道理,这不是那啥嘛。”不会说的话,唐惜春一律用“那啥”代替。
周湄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直接说就是了。”唐惜春对喜欢的人素来爽快。
周湄也知他是个直性子,并不拐弯抹脚,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薄薄的书稿,递给唐惜春道,“你精于数术,帮我看看这书稿,能看懂不?”
唐惜春接了,还心下寻思:莫非周湄也知道俺唐四藏取经回来,学识大涨的事了?
这一翻开书稿,唐惜春就入了神,一直从早上看到傍晚,人根本没挪地方,至于在他旁边的周湄,早被他忘了。直待唐盛落衙回府,不见儿子,又听说儿子有客,便过来瞧瞧,见唐惜春正手里抓着几根筹皱着眉毛算来算去。周湄在一畔闲翻着书瞧,周湄是听到脚步声,见是唐盛,周湄食指竖于唇际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反手合上书悄声蹑脚的同唐盛出去说话。
两人去了唐惜春的摆设书房,周湄施了一礼,唐盛与他分宾主坐下。周湄道,“镇南王世子在云贵改制盐课,听说镇南王府将与西藏的茶马交易让出来,然后重开云藏边贸市场。”
这事不稀奇,唐盛也知道。
周湄继续道,“之前云贵商贾征税不过半成,如今世子重开云藏边贸,将税率提升至两成。”
唐盛微微吃惊,“这么高?”
“镇南王府在云藏边贸足开放了百十种物品交易种类,根据各类不同,抽的税也不同,最低的税也有两成了。如一些铁制品,税是百分之百的征收。”周湄道,“如今云贵的大商贾都聚集在昆明,世子写了一本算税率的书出来,其内容艰涩难懂,我数术上寻常,就拿来给惜春看一看。”
唐盛点头,笑道,“你这消息,比官府还灵通了。”
周湄笑,“我是做这一行的,不瞒世叔,我与云贵也有生意往来。若有朝一日川藏贸易重开,我也有意分一杯羹。”
唐盛叹道,“镇南王府做此事容易,是因为镇南王世子亲自掌舵。蜀中要做此事,难啊。”朝廷做事向来拖沓,何况川蜀地处西南,朝廷要远程控制蜀中与西藏贸易改制,所需时间与精力完全不是镇南王府可比的。
想到朝廷的效率,周湄也叹了口气,笑道,“镇南王世子倒是精明强干,如今镇南王府都在筹备在云藏交界处盖新城了,以后两地交易都在新城进行。”
唐盛道,“若此事成行,镇南王府的实力定会更上一层楼。”
“是啊。”周湄又取出一份关于镇南王府世子繁杂税率的计算方法的稿子,道,“我思量着,朝廷怕不会注意这些小事,就多备了一份给世叔送来。”
唐盛笑,“有劳贤侄了。”尽管有些看不懂,唐盛还是跳着看了一遍。看完后,两人就等着唐惜春的结果,毕竟唐惜春在数术方面有着两人公认的实力。
唐惜春直待月上中天才从那书稿里回了神,找不见周湄还以为周湄自己回家了呢。倒是屋里丫环灵光,忙带了唐惜春到书房去。
唐惜春一面吩咐道,“先送些点心来,我快饿死了。”实在忍不住,从书房桌心盘子里抓了一块狼吞虎咽的吃了。
唐盛看儿子饿死鬼投胎一般,很是心疼,就没追问镇南王世子写得这天书是怎么回事?唐惜春塞了三五块点心果子,灌了两盏茶,这才稳住了心,感叹道,“真奇才也!”
唐盛问重点,“怎么说?看懂没?”
“真正懂得十之四五,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十之三四,完全不懂者十之一二。”他还之乎者也起来,唐惜春大为赞叹,问,“阿湄,这真是镇南王世子写的?”
“是啊。”周湄笑,“我也是看不大明白,才来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