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不语,宝儿转过身出外拿了些药膏及绷带,回来时她轻轻摇醒陷入昏睡的罗冬羯。
「少爷,还好吗?」慢慢地抽出罗冬羯指头上的针,宝儿试想藉由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其实很清楚这句话根本是白问的,任任何人来看都知道,现在的罗冬羯根本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可是,不问上一句话,她总觉得下一刻罗冬羯将会死去一样。他的双眼尽是空洞。
失去灵魂的人大概就象是这样吧!又或者……那是绝望至极时无声的呐喊?
罗冬羯现在在想着什么呢?他会悲伤吗?他会痛苦吗?不然怎么此刻他的表情就像个已经没有呼吸的逝去之人一样,让人看着总觉得毛骨悚然。
「少爷,你还好吗?」又再问了一次,宝儿已经快把针抽完了,但是她宁可听到罗冬羯因为疼痛而喊出的叫声,也不愿见他现在这样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人类是最多情的生物,七情六欲一旦缠身,哪是随便说戒就戒的呢?罗冬羯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无欲无求,但宝儿看得出来,那是他悲伤到心死心碎的表现。
「少爷……」
罗冬羯这时候终于有所反应,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你瞧我这样,能好到哪里去呢?」声音变得嘶哑,罗冬羯面无表情地看着宝儿帮自己抽出扎着的针,然后清醒伤口、包扎。
彷佛失去了知觉,罗冬羯红肿的眼尽是破碎的悲伤。
拿起干净的布巾为罗冬羯擦拭下身,宝儿再也忍无可忍的哭喊道:「少爷!不然咱们逃走吧!宝儿不忍看你这样受苦。」
然而罗冬羯却充耳不闻。
「少爷!」抱住罗冬羯,宝儿也顾不得这么做是否会弄伤他,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夫人好狠的心,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推你入火坑?少爷,我们逃走好不好?以后李拓言的事儿还是罗家都和咱们没关系!」
摇着头,罗冬羯谢绝了宝儿的提议。
「少爷!」宝儿急得直跺脚,但罗冬羯却哭笑了起来。「少爷?」宝儿一整个错愕,她看着罗冬羯又哭又笑。
「他、他叫我罗冬羯……」崩溃地大哭了起来,罗冬羯哭得难看,眼中饱含复杂的情绪。
被爱被恨都好,最起码,李拓言恨的是他罗冬羯。
是罗冬羯,不是罗冬盈。
悲喜交杂,罗冬羯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大笑,他就象是个疯子,而实际上也接近了。
死也不要离开伤害自己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罗冬羯无疑是个疯子。
第三章之一
「花落尘,绝芬芳。此中有真意,欲诉已忘言。人情断,暗魂动,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轻唱着歌,罗冬羯换回男装,也把长发束了起来,只是如此,却还是无法弄去他特有的娇柔感。
人人总说女人就是要露出自己的娇柔才会深得男人喜爱,可是谁知道当ㄧ个男人刚中带柔时,那健康却又吸引人的躯体却反而胜过女人的柔软。
嫁进李府的罗家千金其实是男人假冒的消息传的很快,没多少天功夫已经是人人皆知了。原先李拓言是要罗冬羯以下人的身分打杂,但老夫人却因为疼惜罗冬羯而极力阻止,最后是李拓言脸色铁青的坚持,最后罗冬羯还是改般到了较为偏僻简陋,就是最低阶下人都不会住的破屋里。
问为什么李府里有这么ㄧ间屋子?只能说,那又是另ㄧ段故事了。
本以为罗冬羯成为下人后会受尽欺负,谁知道罗冬羯平时待人和善,所以每个人都很喜欢他,私底下也常抢着帮他做事,不让他做粗活,最后经过罗冬羯坚持,下人们这才同意让他去照顾花草。
这样悠闲的日子对罗冬羯而言,已经是很好的了。不然别说是做粗活了,他还以为自己隔天就会被拖去兴师问罪,然后囚禁起来拷打致死。
但是李拓言什么事都没有再做。莫非他不生气?罗冬羯不禁这么猜想着,但ㄧ想到那天凌辱着自己的他,罗冬羯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原谅自己。
还是说,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ㄧ想至此,罗冬羯打了个冷颤。
若真是如此,那他该如何是好?逃走吗?只怕逃没多远就会被抓回来,然后下场更凄惨吧?更何况,到时候受苦的也不只有自己,跟着逃跑的宝儿也会受罚……ㄧ想到身边的人很有可能会被自己拖累,罗冬羯更不敢有逃跑的念头。
再说了,逃跑也不象是个男子和会做的选择。
叹着气,罗冬羯无法否认除了手上的伤外,这阵子日子过的还挺惬意的。
「瞧你把这些花草照顾的这么好,我都要惭愧了。」
打断罗冬羯的思绪,李靖尧从背后环住罗冬羯的腰。「闪神了?在想什么?」
「这些花草本来就长得很好,我只是替他们浇浇水、稍微修剪而已。」没有推开腰间的手,罗冬羯勾起嘴角。
没有人是不喜欢被称赞的,罗冬羯当然也喜欢被夸奖,因此李靖尧的言语就象是蜜一样,他不会讨厌。
「刚刚在想什么?」显然不在意罗冬羯谦虚的言语,李靖尧追问着。「能够让你分心的事情是什么呢?」
「或许我只是在思考能不能摘下ㄧ朵将要枯萎的花。」指指眼前因为太早绽放而比周遭还要早面对凋谢命运的花儿,罗冬羯意有所指道:「美,只有那一刹那,当它丑陋时,是不是该把这片无暇中唯一的污点擦去呢?」
对于罗冬羯的话似懂非懂,李靖尧想起ㄧ个人,他道:「当这朵花枯萎后,它的花瓣会落于尘土,继续滋润这片大地,然后重生、凋谢、重生……如此反覆不断。像这样伟大的生命循环,你忍心打断吗?」
「可是,它不厌倦这样反覆的重生与毁灭吗?。乍来到人世,马上就要面对老死,这又是多么大的悲哀?」彷佛在藉着花儿来暗喻着什么,罗冬羯垂下眼帘,他专注在自己思维,完全没注意到李靖尧把头枕在自己肩上。
「但是,能够绽放自己的美,夫复何求呢?」下意识把那个人说过的话再说了ㄧ次,李靖尧有点讶异。
「没想到你是这么感性的人。」抿嘴而笑,罗冬羯轻抚着那朵将要枯萎的花。
李靖尧虽然长相温文儒雅像个弱书生一样,但他眉宇间的傲气却和李拓言不相上下,都有着ㄧ股让人慑服的气势所在。ㄧ想到李拓言,罗冬羯的神色又沉了些。「花儿啊花儿!今日不摘下你,是因为你迟早会再重生。假始有那么一天你厌倦了生生不息的循环,不如就请求风把你的花瓣吹走吧!最起码,在归落尘土前,你还能再看看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让指腹清楚地感受着花瓣的触感,罗冬羯像个多愁善感的深闺女,他叹气,遥望着远方。
有好些时候,李靖尧总觉得罗冬羯随时会化成ㄧ只翩飞的蝶,终有一天会毅无反顾地飞离这座花园。
那样孱弱好似风一吹就会摇摇欲坠的身姿,让人心生怜爱。李靖尧想要碰触,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
圣洁。大概只能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罗冬羯吧?屏息着,李靖尧前不久才用这个字眼去形容一个卖身的青楼男女支。
两人的家世天差地远,谈吐或者个性也截然不同,若真要说有什么很相似的话,大概就是两人多愁善感的感觉吧!其次就是那貌弱女子的妖艳了。
李靖尧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对那男女支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他很特殊,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感。
圣洁,又再一次用了这字眼去形容他。即便是前任情人,李靖尧也不曾这样去形容过ㄧ个人。都说人是丑陋的,或许除了天仙之外,再无人够资格用圣洁吧!谁知道人生还没过半百,就已经遇到了两名让他情不自尽这么形容的人。
露出困扰的笑容,李靖尧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把注意力从花儿移到李靖尧身上,罗冬羯柔声问道:「能够让你分心的事情是什么呢?」
听到罗冬羯的话语,李靖尧笑了出声。「好啊!竟然学我。」
「要不是你分心,我也不会这么问。」罗冬羯偏过头看着李靖尧的侧脸。说真的,或许是因为他和李拓言是堂兄弟关系吧!总觉得近看之下两人有那么一丁点的相像。
又不由自主想起李拓言,罗冬羯内心则骂着自己的怪异。
何必去挂念着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呢?那天的羞辱难道还不够吗?就非要这么厚颜无耻象是一个在青楼里等待恩客点名的娼女支吗?
见罗冬羯皱眉,李靖尧对于他可能想起什么自是心里有数。「我分心的原因……大概和你相差不了多少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怎么说呢?」
「你想想,能够让我们分心的事物应该都是为了某个人吧?既然都是为了人,那这原因岂不是相差不了多少?」李靖尧挑眉,他哪会看不出来罗冬羯在苦恼着什么、又在担心着什么。
「你又是怎么看出我是为了人而分心呢?」罗冬羯打趣问道。
「很简单啊!因为你的表情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是因为想着一个人才会分心,你难道不是吗?」李靖尧想起那名男女支口里唤着的人名,他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虽然这和你没有关系,可是看到你们都露出这样的表情,老实说,我总觉得不愉快。」
「会不愉快是因为在意吧?」罗冬羯眉眼轻挑,他很清楚李靖尧这样的情感将会化成一种浓烈的情绪。
「是这样吗?因为在意所以不高兴?感觉很荒唐耶!」李靖尧抚额。对于以前的情人,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强烈情感。
「虽然我是不懂啦!但为情所苦的人的表情我有看过。」罗冬羯若有所思,他似乎就有在冬盈脸上看过几次这样的表情。
好似非常苦恼犹豫,欲言又止,十分胆怯。这样说起来……能够让姐姐露出这等表情的人,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罗冬羯想着想着,随后好看的眉就皱了起来。
姐姐的死,那个人知道吗?他会伤心难过吗?他会因此后悔遇见姐姐而害她步入死亡吗?
罗冬羯不敢继续想……他怕再想下去他会怨恨使他变成如今这般下场的罗冬盈以及未曾谋面的姐姐的情人。
怨恨一个人是非常累的事,罗冬羯说什么也不希望自己变那样。
第三章之二
「有可能吗?超出友谊的情感?」似乎是在问着自己,又象是在问罗冬羯的意见,李靖尧一脸认真。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要知道。」感情很复杂,复杂到罗冬羯连想去厘清的力气都没有。「你认为呢?」
「我自己都迷网了,哪还会知道答案呢?」李靖尧苦笑,他一向自诩自己脑筋不错,可是此刻他只觉得千万思绪打了上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那就让心自己去摸索吧!」罗冬羯回以李靖尧一笑,他是真得这样认为。「离不离开、爱不爱,就让『心』自己去决定吧!」
李靖尧看着罗冬羯,他彷佛看到了那个人对自己灿烂的笑着,下意识的,他冲上前抱住他。
「李大哥?」罗冬羯惊讶李靖尧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
知道自己踰矩了,可是李靖尧并不后悔这样鲁莽行事。「人人都说美人的腰纤细如柳,怎料男人也是如此!」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李靖尧并没有为自己刚刚的举动多做解释。突然一个凑身,李靖尧发现罗冬羯身上有股清淡好闻的体香。「冬羯,你可真香!」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抱着贪闻体香的那个人,李靖尧神色复杂。
「香也是花儿香。」摘下一朵盛开的花耳给李靖尧,罗冬羯对于李靖尧对他的赞叹不以为意。「李大哥见识广,各方美人之多,怕是冬羯如何也比不上。」
「能!只要你多笑,简直就是一笑倾城。」拍了拍罗冬羯的肩,李靖尧说道:「我还要去别处看看花,这边就麻烦你照料了。」指指一边还没修剪的花,李靖尧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
恍惚间,把李靖尧看成了李拓言,罗冬羯泛傻了。
「怎么?还有事要忙?」李靖尧以为罗冬羯另有事要做,不知如何婉拒。「如果你忙的话,我这边的活儿你就先暂缓下来吧。」
「不!我只是刚刚失神了下罢了。」知道李拓言不可能对自己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罗冬羯收起自己莫名惆怅的心情,他扬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如果心烦,就试着让自己忙碌一点吧。」摸摸罗冬羯的脸庞,这是李靖尧从那个人嘴里听到的话。
人只有忙碌时才能逃避现实,可是逃避终究只是逃避,该面对的,仍是要想办法克服啊!
知道李靖尧在意指什么,罗冬羯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下去,可是除了逃避,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好好面对李拓言。
见李靖尧走远了,罗冬羯耸耸肩,他拿起修剪枝叶用的工具,想继续刚刚的工作。
「看来你已经适应下人的工作呢。」环着手臂,李拓言微倚在墙边,他的下巴对着罗冬羯,感觉很是高傲、不可一世,跟刚刚一脸亲切的李靖尧比起来,李拓言简直就是个名符其实的纨裤子弟。
感觉每个人就是要被自己踩在脚底下,让自己像个王者一样,傲视属于自己的疆土。
而现在李拓言眼中,就只有无话可说,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找借口离开的罗冬羯。
第三章之三
见罗冬羯没有多大反应,李拓言拉起他的手邪笑道:「十来日不见,手的伤口快好啦?」
漠然的抽回手,罗冬羯不发一语。
面对敌人,或者对自己持有坏意的人,不多说话是明智之举。
但罗冬羯千算万算绝对没算到,李拓言对他其实没有待多少恶意。至少他对他的厌恶感其实没有浓烈到会想去蹂躏他致死。
事实上,那天整完罗冬羯后,李拓言心里是后悔的,可是他却拉不下脸去关心他的伤势。
是他骗了他,被处罚是应该的,自己并没有错。李拓言这样说服自己。
罗冬羯没有抬头看李拓言,他不想对上他的视线。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不屑,罗冬羯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是李拓言。
「我在和你说话!」不满罗冬羯的沉默,李拓言非常不喜欢罗冬羯对他渐行渐远的态度。
但是,他当初那样凌辱他,想必罗冬羯是怕他怕得要命吧?
可是就李拓言看来,罗冬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自己的独特魅力,他既非男也非女似的,有着女人般的美丽脸孔,却同时有着男人充满力量的体态,他的美,不管男女都为之惊艳。而他这样无意识的魅力,看在李拓言眼里,反倒成了勾引人的氵壬荡行为。
以为带着无辜、受害者的神情就会引人垂怜吗?李拓言敛起来眉来。
刚刚他看到自家堂哥李靖尧正和罗冬羯搭话,手甚至还不规矩的搂上他的腰,然而罗冬羯没有马上推拒,只有表情显得难为情罢了。
这样的行为莫非是欲擒故纵?所以呢?勾引自己不成就勾引他人?
双眼的怒火熊熊燃烧,李拓言刚刚差点就要冲上前砍了李靖尧搂着罗冬羯腰部的手。
「……少爷如果没有要事,冬羯就不陪了。」罗冬羯蹲下身,他拿起修剪枝叶用的器具,然后忽视李拓言,继续他刚刚的工作。
不喜欢罗冬羯的忽视不喜欢他对自己的冷淡,李拓言抢过他手中的器具。
当罗冬羯投以疑惑的表情时,李拓言赶紧想了一句话以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为什么喊我少爷?」
「难不成要我唤你相公?」罗冬羯看了看自己还有点伤口的手,他对于李拓言刚刚的话语显得气急败坏。「逢场作戏也够了吧?我知道你恨我骗你,然而我难道就喜欢骗你吗?」
知道罗冬羯以为自己刚刚那样是在给他难堪,但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恨罗冬羯这样欺骗自己。
看李拓言不说话,罗冬羯以为自己说对了,他道:「我知道欺骗了你是我的不对,可是我还有自尊,我宁愿你砍了我的手,也不愿你这样给我难堪。」
「难堪?你说我让你难堪?」逼近罗冬羯,李拓言用力的抓住他的手。他弄痛了他的伤口。「我都还没嫌你的身子呢!告诉你,别以为露出被伤害的神情,就会有人可怜你!你的罪都被我看在眼底。你是怎样的人,难道我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