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黄大锤
“以一物为引,激引相同物性之属,这是黄归闲的做法。”清虚道德真君目光注视着仓空,一字一顿地说,“模拟相同物性,进而以玄妙感应与相互联系,这是你的做法。但并非是你的独创,巫修们也曾有过这种方法,他们称其为‘诅咒’。”
“诅咒……”仓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以草木扎出人形,或者偷取来沾染敌人气息的物品,这是模拟相同物性;念诵咒语,这是建立玄妙感应;最终施展诅咒伤人,这是你用金刚琢把攻击吸走。巫修的诅咒之术,跟你用金刚琢收取东西,原理其实相同,乃因果之术也。”
难怪老爷问我认不认识西方教主,现在巫族消失殆尽,若论因果之道,也就要数西方教研究最深了吧?我还真厉害,在那些小说里,因果之术都是很牛逼的存在嘛。仓空暗想着,心里有点小得意。
“不过你这门法术还有很大的不足,第一是不能在金刚琢之外使用,否则你无法模仿对方物性;第二是对方实力在你之上时,难保不会出手克制你的法术,譬如此前黄归闲所为。”清虚道德真君不愧为万年泼冷水专业户,仓空稍微得意一下,他就无情地泼起冷水。
“那……老爷您说,弟子该如何改进?”仓空有点不爽,我有多努力你造吗?当时那可是生死关头,你行你上啊,就知道打击我。
“为师还要多推敲一下,过些时日在告诉你。”清虚道德真君这样说着。
你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青峰山紫阳洞府。
“喝、哈,呼……”烈日之下,黄天化手持两柄八角银锤,精赤着上身,一板一眼地挥舞着,动作标准流畅,绝对是长期积累炼就的成果。
“天化,你已经练习一个时辰了。”旁边悬铃木下,杨任正斜倚着树干而坐,那副眼中生手、手中有眼的怪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人应有的样貌。
“杨任师弟,你来了。”黄天化停下动作,脆生生地答应道,“自打你学会控制天地神眼后,看着可舒心多了。”
“呵呵呵,按照师父的说法,我什么时候能正视那副样子了,才算是道途平坦。”杨任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心性不够,勘不破呀。”
“勘不破就不去想。”黄天化非常乐天地说,“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这种怪异的话,又是仓空教你的吧?”杨任在山上呆了七年,知道仓空在私下里经常对黄天化说些奇怪的话,用词也好句式也好都是闻所未闻。
黄天化用力点头:“当然啦,只有仓空师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仓空师弟还说过不喜欢你习练锤法,你如此在意他的话,怎么不听这一句?”杨任轻捻着下巴上的三绺黑须,微笑着问。
“那不一样。”黄天化停下动作,很正经地回道,“我是为了仓空师弟好,而且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哦,怎么说?”杨任很感兴趣地问。
“仓空师弟资质不行。”黄天化认真地说,“师父说过,他未来成就有限。我是他的师兄,当然要保护他。”
“如此,你只需苦修道行、精研法术即可,或者再求师父赐下一二厉害法宝,何必再练习锤法?此乃凡人战阵搏杀之道,与你修士身份不符。”杨任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是师父的指点。”黄天化又道,“我结成金丹时,师弟你恰好出关,师父便把教导我修行一事接手过来。那时他问过我为何修行,我说要保护师弟。于是师父就这样指点了我。”
“师父让你习练凡人技击之术?”杨任明显不信,“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假使你要保护仓空,首先就要提高自身实力。你性情鲁直淳朴,是优势也是劣势,若想提高实力,便应摒弃法术、炼器、炼药这些繁复分支,一心巩固基础、打熬法力、提升道行。’”黄天化眼珠子一转,飞快地将清虚道德真君的原话背了出来,一个磕巴都没有,明显是常常回忆,以至于都滚瓜烂熟了。
“……就这样?我怎地没看出来师父让习练凡人武道?”杨任听完了沉默半晌,又问。
“师父那句话就说完了,但是我后面又跟着问:‘师父,这也不练那也不练,我怎么应敌呢,怎么保护仓空师弟呢?’”黄天化继续说道,他的脸上神采飞扬,似乎很是为自己得意,“师父就说:‘莫要多问其它,基础打好、道行提升,自然就可以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届时哪怕你练的是凡人武道都可以应敌。’”
“……所以,你就开始习练凡人武道了?”杨任语气里带着些不可思议,“可是师父也没提到锤法啊?”
“这个是仓空师弟提醒我的。”
“你确定仓空师弟的话里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自然,”黄天化乐滋滋地说,“他曾经跟我说过:‘天化,你以后想怎么保护我?总不能抡着大锤往前扑吧?’这不就是师弟的盼望吗?所以说他反对我习练双锤不是本意,只不过是他嘴硬不承认罢了。”
“原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杨任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虚弱,“也罢……总之师父说过打好基础、精修道行,这一句话你没有忽略就好。至于其他……随便你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打算回房间安静地呆着。
“杨任师弟,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啊,莫不是身体不舒服?”黄天化一脸关切地问,“仓空师弟常说,男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子不适的时候,莫非你现在就……”
杨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妨事,我回去静养就好。”
“哦,那你好好休息。”黄天化满是遗憾地道,“我也帮不上你。每次我问师弟什么叫‘那几天’他总说我还太小,不会有‘那几天’的。但是仓空师弟说过,这种时候,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有劳师兄挂心了,杨任自己知道自己的状况。”杨任声音更虚弱了,他赶紧冲着黄天化摆摆手,一步三摇地转身离去。
……毕竟还是十岁的孩子啊……杨任如是开解着自己,随即又想起黄天化练习双锤一事: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或者至少告诉仓空师弟?
“男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
黄天化稚嫩的童音还在他脑袋里回响。
算了……杨任想着仓空每每看到黄天化耍大锤时的膈应表情,心里升起一股快意:反正不影响天化的正经修行,就维持这个“美丽的误会”吧。呵呵,我怎么也一不小心用上仓空师弟的词了?
大洋深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海鸟嘶鸣呕哑,怪石嶙峋的岛屿孤立其间。
“金仙,他背后居然是金仙?!”
岛上洞府之中,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叫声。
黄归闲焦躁地踱着步子,手中的五色珊瑚杯被他重重摔在地上,喀嚓一下,应声粉碎,徒留满地溢彩。
“我无论如何也不是金仙的对手,如何是好?”他喃喃自语道。
——忍气吞声,放弃报仇?
这样一个念头顿时从黄归闲脑子里蹦出来,随即他就看到了倚墙斜靠的六气幡。
“呸!”黄归闲大声唾骂着,在场没有旁人,他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亲生兄弟的仇,还能不报吗?!当初父母死于战乱,是谁跟你相依为命?拜入师父门下时,又是谁与你相互扶持鼓励?在众帝之台,是谁与你共度生死难关,帮你挡下妖兽的攻击?又是谁把奇遇让给你的?!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正咬牙切齿、赌咒发誓之际,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来——
“对啊,众帝之台……那里的话,就不怕金仙追来了!”黄归闲用厚实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脸色转霁。
他站在原地不动,皱眉思考着,就如同一座短粗矮胖的石墩,口中还不住嘟囔道:“这样的话……可行,可行,嗯……需要再稍微布置一下,谋划谋划,还要想想如何把那小畜生引出来……再去求求师父……对……就这么办!”
思考了数刻钟后,黄归闲双掌一拍,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阴阴一笑,遥看着青峰山的方向:“此番定要叫你这小畜生形神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转身拿起六气幡,就欲外出奔走。
出门之际,黄归闲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外那棵龙爪槐,是他与兄弟开辟洞府时共同种下的,如今已蓊郁苍翠、亭亭如盖。屋内的卧榻案几、杯具托盘都是两份,一如往日,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兄弟且放心,为兄定要帮你报得此仇!嘿嘿嘿,天道有眼,报应不爽,你我兄弟发迹之处,正是那小畜生埋骨之所……不,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以解我心头之恨!报得我手足至亲之仇!”
黄归闲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六气幡,恶狠狠地想。
41、心魔
时光悠悠如水,转眼间又是六年过去。
青峰群山,凌霄第一。
仓空此刻正站在凌霄峰顶,俯览众山。高空罡风凛冽,吹得他身上衣袂翻飞。
不远处的育碧峰上,清虚道德真君负手而立,遥看仓空。他身边站着个儒雅男人,黑须飘摇,青衫磊落,透出文士风范,正是杨任。
“仓空师弟,你在渡天雷劫的时候定要小心谨慎。”
黄天化如今已经长得比仓空高了,他拍着仓空的肩膀,满脸忧色地叮嘱着:“天雷劫是地仙转为天仙时必定要渡的劫难,也是修行途中的第四道天劫。天雷劫可以锻炼肉身元神,祛除残余的最后一点阴渣浊气,从此获得纯阳之身、修得阳神。阳清者,天也;阴浊者,地也,所以前辈修士们以天雷劫为分水岭,将前面的境界称为地仙,后面的境界称为天仙……”
“停、停、停!天化,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仓空已经有些受不了他了,“这些话你都在我耳边唠叨八百遍了,不要再说了。”
“师弟,我是为你好。”黄天化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每说一遍,你渡劫时就多了一分把握。天雷劫不仅仅是简单的落雷锻打,每一道雷电中都蕴含着神识冲击,里面是你在此生承受过的所有怨恨、愤怒、贪婪等等负面情绪,决定这股冲击强弱的就是你积攒的业力。而与之相对,你此生做下的功德会转化成受益者的感激、膜拜、崇敬等正面情绪来守护你。这也就是所谓的功德抵消业力……”
“——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我自己的心志对吧?心志坚定,抵受得住天雷中的神识冲击,才能在九重雷劫过后成就天仙。若是心志不坚定,有再多功德辅助也于事无补,打铁,啊不,是打铜还需自身硬,是不是?”
仓空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如此,麻烦天化师兄能跟老爷他们一起去育碧峰含虚院等候,莫要再乱我心志了。说实话,你若继续说下去,我就要道心失守、神魂错乱了。”开玩笑,任谁被别人喋喋不休地唠叨半个月都得疯掉,尤其是对方只是在不停重复同样的内容。
“师弟,听话。师兄是过来人,早在一年前就渡劫成为天仙了……”黄天化苦口婆心地说着,活像高考前两周还试图往学生脑袋里塞东西的高中老师。
“行啦行啦,我不会有事的,天化乖,去跟老爷他们呆在一起好不好?”仓空无奈之下,只得使出当年哄黄天化睡觉时用的必杀技——他给了黄天化一个拥抱,将对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现在这是件很有难度的工作,因为天化长得比仓空足足高了一头,仓空不得不把黄天化的头压低,还好对方显得非常配合,没有反抗。
从仓空怀里出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闷的后果,黄天化自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昔年的杀招果然管用,黄天化没再多说什么,讷讷地驾云回到了育碧峰含虚院。
见黄天化离去,仓空不再压抑自己,地仙巅峰的气息散逸开来,引动了冥冥之中的天道法则。阳光隐去,天空中阴云逐渐汇聚起来,云层旋转集中,巨大的漩涡在中间渐渐成形,涡心漆黑一片,幽暗深邃不见底,宛若通向另一个世界。
仓空的神识感应中,笼罩住整个青峰山的结界打开了一个小口,恰好在自己上空,用来供他渡劫。再延伸上去,那个漆黑的漩涡却存在着某种排斥力,阻碍着他神识的探察。
“咔嚓!”
一道天雷从中劈出,曲折如蛇,带着煌煌紫光飞快落下,雷声中蕴藏有大恐怖、大毁灭之意。
“咄!”
凌霄峰上同样有一道紫光升起,不如天雷气势宏大,却多了几分锐利锋芒,正是仓空将紫郢剑祭了出来。
天雷劫来自天道,只可阻挡削弱,不可主动反击。所以紫郢剑飞至半空便忽然顿住,没再向上刺去,而是在天雷落下前飞舞旋转,剑光含而不露,竟化作一品紫色剑莲,承接住落雷。
两道紫光对撞到了一起,仓空不敢让紫郢剑正面撄其锋芒,只是不断用神识操控紫色剑莲削割天雷,减弱其威力。剑光将雷电劈出无数细小电蛇火花,自身也被雷电所消融、吞噬。随后剑莲飞快旋转,又有后续剑光补上……
只有位于天雷最中心的那一点雷光可以避开紫郢剑剑莲的削弱,直接打在了仓空身上。霎时间,仓空衣衫尽碎、发髻散乱,莹润的皮肤上流动着紫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此时仓空已经无力去管自己的仪表。因为当紫郢剑光触及天雷时,雷电中的神识冲击已经到了,透过与他心意相通的紫郢剑,直接冲击进了他的灵台。
虽然他本人还站在峰顶,一动不动地挨着雷劈。仓空的心神却都沉浸在灵台之中,抱元守一,摒除杂念,抵御着一波又一波的神识冲击,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外放,用来控制紫郢剑演化剑莲。
神识冲击与天雷攻击类似,只能抵挡不能反击。清心法诀、定神法宝、功德都是辅助修士抵御神识冲击的方法。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修士自身心志如何。
那些组成神识冲击的情绪并非是简单地入侵灵台,而是如洪水般源源涌来,相互交织,在灵台之中生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春风和煦,天空明澈。
“喝、哈、呼……”黄天化依旧精赤着上身,一板一眼地练习着锤法,招式之间自有气势法度,颇为不凡。
……为什么天化还是成了黄大锤呢?难道这也是历史的惯性?仓空靠坐在苍翠的悬铃树下,心里颇为郁闷。他自打发现黄天化在习练锤法以后就表示反对,但是这小子跟一头倔牛似的,怎么也听不进去劝,让他很无奈。
“天化,你从哪里得来的锤法?”仓空忍不住问。黄天化这些年来都呆在山上,唯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他父亲黄飞虎的探望。黄家也是将军门第,保存有锤法并不稀奇。可是仓空却没见过他拿着乌龟壳之类的东西阅读过,莫非黄家也有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