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玉简储藏里就有啊,我在聚渊阁找到的。”黄天化说得理所当然。聚渊阁就是紫阳洞府的藏书室,里面存放着大量玉简。
仓空瞪大了眼睛:“老爷还收藏有锤法?!”
“嗯,叫做神霄雷锤,是上古弇兹一族流传下来的功法。”
“弇兹、弇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仓空用食指轻轻敲着脑门,忽然想了起来,“——那不就是雷之祖巫吗?!原来是他传下来的,难怪老爷会收藏这套锤法!”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黄天化骄傲地挺了挺胸,“怎么样,师兄的眼光不错吧?只有天仙才可以修炼哦,还必须有天生膂力才行。”
……才十岁出头就成就天仙,被清虚道德真君收作弟子,根骨资质都是上乘,运气还好。
“……这对银锤又是从哪里来的?”仓空问。
“从师父的法器库中拿的,好看吧?”黄天化献宝似的从乾坤袋中取出双锤给他看。别说,这件法器还真是不错,万载沉银魄、雷霆精铜、玄木髓,都是好材料啊!仓空凭着自己丰富的“毁器”经历,一眼就看出了锤子的材质。
“谁给你炼的?”仓空问,
“当然是师父啦,我可是他的开山大弟子呢!”黄天化得意洋洋地说。
他怎么从来不给我炼器,果然只是童子嘛……
“师父同意你练习锤法了吗?”仓空忍不住问。
“师父说了,他不强迫我做任何事,只要我开心就好!”黄天化说。
毕竟清虚道德真君是黄天化的正牌师父,人家都没说什么,我一个童子又有什么资格说呢?仓空点了点头,心里如是想着。
……
光阴荏苒,转眼间封神事毕,诸界承平。黄天化受封三山正神炳灵公,位高权重。仓空依旧在青峰山做他的童子,每天为清虚道德真君干些杂务。
“天化,你来啦?”这一日仓空正在打扫玉石牌坊,忽然见祥云落在面前,里面是熟悉的身影——黄天化,他穿着一身金红色铠甲,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看上去意气风发,端的是少年英豪。
“仓空童子,你只是个杂役而已,怎地这般没大没小,胆敢直呼本神的姓名?!”黄天化居然沉下脸来,出言呵斥他说。
仓空一时间呆在了那里,不知如何应对。他从未见过黄天化用这幅表情、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还愣着干嘛,前面带路!”黄天化冷冷地说,“我是来拜见老师的,不是来见一个惫懒童子发呆的!你若再这样,我就禀明老师,让他换个童子。”
不知怎地,仓空忽然失去了驳斥他的勇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给他引路,身形佝偻,眼角竟然有了皱纹,发髻中也生出几根晶晶白发,整个人透着老迈与暮气。
修为提不上去,寿数也快到啦,地仙的天人五衰是不是要来了……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抬头挺胸、青春永驻的黄天化,感觉自己与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42、渡劫成功
黄天化走在前面,越走越快。仓空想要追赶,却觉得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举步维艰,身体关节发出吱嘎吱嘎的抗议声,酸痛感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天化,慢点……”
仓空忍不住开口道,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将他吓得立在原地,只能眼看着黄天化渐渐走出了他的视野。
我现在已经……老到没力气追上天化了吗?仓空失落地准备转身离开。
转头时,他的余光恰好看到了道旁的河水,看到了自己在映在上面的倒影——枯白的头发下,皮肤干瘪松弛,如同被抽去了水分一般。皱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皮肤上,就像是某种丑陋的装饰,棕褐色的老年斑点缀其间。皱巴巴的眼皮下,两只眼珠混浊无神。
“啊——!”
仓空猛地从卧榻上惊起,身上冷汗涔涔,沾湿内衫。他回想着梦中黄天化轻蔑的言语,心里犹有余悸。
“师弟,你怎么了?”睡在他旁边的黄天化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困顿地问。
“没、没事,天化,我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仓空用手轻抚着黄天化的额头,窗棂透出的依稀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手依旧光洁饱满,没有皱纹也没有老年斑,略感安心。
原来是梦啊……仓空打量着熟悉的精勤院屋内布置,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梦吗?未必不是现实,哈哈哈!”黄天化猛地抬过头来,桀桀怪笑,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一道血缝从他眉心延展开来,迅速蔓延成狭长的血痕,将他身体从中分开。
霎时间,血红色的光污染了一室,占满了仓空的视线——
咔嚓一声,黄天化的身体被硬生生撕成两半,内脏骨骼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腥咸的、热乎乎的血液夹杂着泡沫溅了仓空满头满脸,落到地上的半块心脏甚至还在微微蠕动……
天化……仓空呆滞在榻上,莫大的恐惧感冲击得他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归闲自天化身躯破体而出,右手成爪插向他的左胸要害处。
“我跟你拼了啊啊啊!!!”
恐惧在一瞬间转化为怒火,紫郢剑与仓空心神交感,刷地出现在他手中,剑光闪烁间直取黄归闲眉心。
剑长手短,紫郢剑后发先至,将黄归闲捅了个对穿,那只血淋淋的手也随之停在了半途。
黄归闲虽死,仓空心中的怒火犹未熄灭。他手中紫郢剑挥动不停,连刺带削,竟然生生将对方尸身碎成了十七八块,场面极为恶心。
“哈、哈、哈……啊啊!!!”
仓空剧烈喘息着,嚎叫着,只觉得自己胸中有一只野兽在嘶吼奔腾,鼓动着他继续杀戮、破坏,摧毁掉眼前的一切。
“师弟,听话。师兄是过来人,早在一年前就渡劫成为天仙了……”
等等……
好熟悉的声音,这句话,是天化说的……
天化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句话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对了,是因为我在渡劫啊……渡……天雷劫……
天雷劫!这三个字如同闪电一样划过,激起仓空脑海深处的一丝涟漪。
我在渡劫!这些,都不是真的!
这句话如山间清泉,在仓空心底汩汩流淌。原本他心中杀意躁动,怒火炽盛,狂乱而不得安宁,如今这话一出,恰似惊雷叩击天关,震得他狂心暂歇。
“玄化流,光音生。辟混蒙,渐微明……”
仓空福至心灵,知晓自己是被天雷劫中神识冲击所困,急忙默诵清微心法口诀。
轰!
血色卧室消失,周围复归黑暗。这黑暗并不令人恐惧,反而给人以安详、宁静之感,暗含勃勃生机,恰似人未出生时身在羊水之中。仓空知道自己终于退出了神识冲击导致的幻境,回到了灵台。
此时天雷劫的神识冲击还未退去,依旧如潮水般涌动着,只是仓空谨守心灵,再也不会被其卷入幻境中,反而可以细细品味适才的经历:黄天化倍受老爷青睐,获得洪荒秘传的锤法,又蒙清虚道德真君亲自赐宝……他怎么从来不给我炼器,果然只是童子嘛……嫉妒。
黄天化想选择什么道路就选择什么道路,不会有“毁器”这种累死人的修行功课,老爷也从来不苛责他,因为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根本不用费心教导,不像我……人家都没说什么,我一个童子又有什么资格说呢……自卑。
黄天化青春永驻、盛气凌人,成就神位高高在上,我则困于资质,只能当个卑微的童子,眼看着别人风光,静静等待着寿尽而死……修为提不上去,寿数也快到啦,地仙的天人五衰是不是要来了……失落。
黄天化修为高超,长生不老,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精英,老爷的得意门生。我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他的步伐,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渐行渐远,最终身份悬殊、天各一方……我已经……老到没力气追上天化了吗……畏缩。
黄天化在我眼前被杀,死状凄惨……恐惧。
黄天化身死的巨大刺激下,我丧失理智,复仇后渐渐趋于癫狂……嗔怒。
原来如此,天雷劫中的神识冲击,就是以外来的负面情绪勾动我内心的负面情绪,形成幻境迷惑心志。以此物激引彼物,倒是跟黄归闲操控六气引动天地之威的手段有几分类似。
若是渡不过此劫,元神迟早要被神识冲击摧毁,连转世重生都难。佛家讲看破,道家讲超脱,无非就是叫人莫要被负面情绪所害,万劫沉沦。旁门左道不求心性只修神通,难免天雷劫降临时灰飞烟灭。
仓空想通其中关节,只感觉灵台清明更胜往日,昔年积压下来的尘垢阴渣被神识冲击所吸引,自灵台中脱落,被消退的神识冲击所卷走,遗留下来的是更加精纯的元神。此时他的元神已经臻至纯阳无垢,也就是典籍记载中的阳神境界。
“喀嚓!”
第九道天雷劈下,比前面几道气势更强,恰似怒龙下凡。
紫郢剑早已是通灵至宝,即便仓空此时无心掌控,也会自发护住。但见剑光凛冽炫目,化出一片耀目的紫莲。剑光雷火撞在一起,噼啪爆炸声不绝于耳,两两消弭。
被削弱后的天雷打到仓空身上,无数细小的电蛇火花在他身上游走,锻去最后一点污浊秽气,极淡的黑烟从仓空体内流出,散逸在虚空中。
云消雾散,气势恐怖的漆黑漩涡也隐没不见,又复朗朗乾坤,阳光再度洒下。
仓空睁开双眼,神识从紧守灵台再度回归身体,全新的体验油然而生:轻!他从未有如此轻灵之感,仿佛不需驾云御物也能飞起来一般。自己似乎已经属于头顶那片飘渺玄妙的天空,而非脚下沉重厚实的大地。跌足飞行而去的念头萦绕在仓空心里,良久才被他镇压下去。
难怪要叫天仙呢,原来是这般感受,着实神奇……仓空如是想道,抬眼看到黄天化第一个从育碧峰含虚院飞过来,一边飞还一边手舞足蹈地冲着他叫些什么。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看到我渡过天雷劫就这么激动。天化呀天化,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仓空负手而立,摇头微笑,言语间仿佛自己是一位阅遍沧桑的人间长者。
成为天仙,让他莫名地有种居高临下的飘然感,好似己身早已超脱十丈红尘之外,波澜不惊,宠辱偕忘,能轻描淡写地点评一切——通俗地说,就是装逼。
“师弟,快把衣服穿上!”
此时此刻,仓空终于听清楚黄天化在喊的内容是什么。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
卧槽!我为毛什么都没有穿?!
仓空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赶紧用神识操控周围的天地灵气,暂且拟化出一件衣服,飞快地穿在身上。
“天、天雷会把身上的衣物损毁,除非是护身法宝——”黄天化这才飞到仓空面前,急匆匆地对他说,“师弟,还有你的头发、皮肤……”说着,他施法凝聚出一面水镜,里面倒映出仓空此时的模样。
尼、尼玛,这个非洲难民是谁?!仓空照了一眼镜子,心里咆哮着。
他的头发早就没了发型,乱蓬蓬地炸开,还冒着袅袅青烟。身上也被天雷劈得焦黑,体内的污垢杂质全都被排到皮肤上,乌漆墨黑地覆盖着厚厚一层,活像是个非洲黑人,还是刚从饥荒里活下来的那种。
“渡完天雷劫居然会成这副鬼样子!天化,你为什么不早说?!”仓空赶紧开始施展除垢术清理身体。
“师弟,渡天劫前我本来就想跟你说这个来着,但是你把我直接赶走了。”黄天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我渡个天劫容易吗?刚刚还在那里迎风装逼,真是太羞耻了!仓空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边用神识试图将头发捋服帖,准备束起道髻来。
果然……我还是天生童子命啊,帅都帅不过三秒。
仓空为自己哀叹了一句。
43、骤变
“仓空童儿,恭喜你渡过天雷劫成为天仙。今日正是元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你在此时成就天仙,,实乃吉兆啊!”
等到仓空把自己重新打理好了以后,天色已经擦黑。等待许久的清虚道德真君这才带着杨任施施然驾云飞来,笑眯眯地开口祝贺。
修行人对于节日并不敏感,只不过仓空今天感觉天地间阳气将生未生,阴气渐渐衰微,天时恰当,正适合他渡劫炼成纯阳之身,就选了今天成就天仙。
“托老爷的洪福。”听了真君的话,仓空意思意思地客套了一句。
“不错,的确托了为师的福。”清虚道德真君点了点头。
卧草,你居然臭不要脸地承认了……仓空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若无为师坐镇,那个叫黄归闲的道人定会前来滋扰,阻你渡劫。”清虚道德真君解释了一下。仓空一听,他说得还真对。
“师弟不要怕,下次那贼道再敢过来,师兄保护你。”黄天化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结果拍到第二下的时候脸色一变,捂着左胸痛得面目扭曲、呲牙咧嘴。
“怎么了,莫非是拍得用力过猛岔气了?”仓空开始时不太在意地开了个玩笑,随后看他数息都未缓过劲来,才有些担忧,“天化,你没事吧?”
“我心中忽然有锥刺剧痛,莫名感到很难过……”黄天化连吸了几口气,才声音微弱地说,“定是有至亲出事!”
“不错,为师用神识检查过了,天化身体无恙,定然是修行人的心血来潮。”清虚道德真君脸色也严肃起来,伸指掐算不停。
“是他的母亲。”真君沉声道,“从摘星楼上落下身亡……等等,卦象有变!”
“莫非还有转机?!”仓空伸长了脖子,他不擅长卜算能力,现在只能靠清虚道德真君一个人了。
“不对,是两个人!”真君面沉如水,“还有黄将军的妹妹也……”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黄天化,继续道,“……也不幸去世了。是同样的死法。”
仓空心里一突,突然想起《封神演义》里的这段剧情:元旦,黄飞虎妻贾氏入宫朝贺,受妖狐妲己设计,遭纣王调戏后跳摘星楼身亡。此事被黄飞虎之妹黄妃发现,怒而争辩,欲打妲己,被纣王推下摘星楼身亡。
他担忧地看向黄天化,暗地里有些自责: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件事,若是能未雨绸缪、及早谋划,天化也就不会如此痛苦。
“咦,”清虚道德真君忽地低呼一声,“奇怪,奇怪,有什么东西遮掩着天机,我竟算不透详细情况。”
是不是帝辛的龙气?或者是妖狐妲己身上带着什么女娲圣人的东西?仓空在心里默默想着,又不好说出来。
“师父,弟子、弟子请求去朝歌一趟。”毕竟是天仙境界,心性修为还是有的,黄天化虽然面色哀戚,眼眶发红,却没有失去理智,“弟子想见见母亲最后一面,还有姑母。另外,弟子还要面见父亲,打听清楚这件事的详细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