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安同意让沃格特试镜之后的话显然令所有人都错愕了。
“李，这没有必要吧？”迈克尔·科斯蒂根“啧”了一声，“我们都相信你会公事公办。”
“谢谢你，迈克尔，但是我坚持，希望你可以理解。”李安认真又坚定说，“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包括莱杰先生，我们都知道这部电影需要什么样的演员。”
包括迈克尔·科斯蒂根在内，所有人都有所触动。在筹拍《断背山》之前，他们已经清楚知道这会是一部“艰难”的电影，它是那么的令人厌恶又忍不住心生向往。无论制片方还是发行方都对电影的盈利不抱希望，连冲奥也不确定，一切都显得很渺茫。但是，他们还是选择拍了，怀着一个不那么功利的目的，已经选好的演员的片酬基本都是象征性的，即使是目前片酬最高的杰克·吉伦哈尔也只有六十万美元，一个对于一部电影的主演来说极低的身价。
不得不说李安的处事态度实在很难激起别人的恶感。刚才对李安坚持选择希斯·莱杰出演而升起的恼怒渐渐散去，迈克尔·科斯蒂根无可奈何说：“well，如你所愿，如果你不怕你的小家伙因此而讨厌你。”他开玩笑地对沃格特眨眨眼，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如果他敢，回去后我会好好教训他，你知道，‘time-out’。”李安幽默说。“time-out”是大多数美国家庭惩罚孩子的一种方式，“计时隔离”，类似中国的关禁闭，具体一点的比如罚站、罚不准看电视、关洗手间之类。
嘿，还真把他当小孩子！沃格特瞪着眼，敢怒不敢言。
他的表情非常活灵活现，把大家都逗笑了。
詹姆士·沙姆斯趁机说：“沃格，right？准备试镜吧！李，我知道你不会允许他用原来的试镜剧本，那么，你想让他怎么做呢？”
李安含笑点点头。这正是他的打算，既然要避嫌，就避嫌到底。
见状，沃格特欲哭无泪。他还以为看在亲戚的份上，李安会给他一些方便。但现在，妥妥是增加难度的节奏。
果然，李安说：“随你怎么演，沃格，给我们你对恩尼斯·德尔玛的理解。”
第三十四章：试镜
好狠！
沃格特痛心疾首地偷偷看了李安一眼，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为了保密，试镜用的剧本只有大纲和一小段的台词。大纲用了最朴实无华地方式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简单得令人想哭。而本来要在试镜里表演的那一小段台词，沃格特除了明确地get到恩尼斯·德尔玛是个top外，对人物的感悟还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谈不上理解得很深刻。但显然，全剧中性格特点最有表现空间的角色就是恩尼斯·德尔玛，演这个角色对演技的要求非常高。如果是演这一小段，沃格特还有把握能在没有全盘了解恩尼斯·德尔玛的性格的前提下把他的情绪变化表现出来。但他心狠手辣的显然不打算让他轻易过关，居然不准他用已经知道的那段台词，特别冷酷无情地。
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随他怎么演？听着好宽松。沃格特呵呵，心里暴躁地想：他可以怎样把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演出来？没有道具，没有剧本，没有台词，什么都没有！
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似乎认为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非常合理。
沃格特望向兰斯的方向，这位新上任的经纪人很冷静地回视他，没有多余的表示。的确，到了这个时刻，沃格特只能依靠自己。这时他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听兰斯的话——《断背山》的剧本是根据普利策奖得主安妮·普罗克斯的短篇小说改编的，兰斯曾把小说整理出来让他看，但他考虑到小说和剧本的表现形式的不同（其实是懒）没有看。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真是失策！如果他看了，或者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
迈克尔·科斯蒂根他们几个评委依次就坐，让沃格特站在他们面前。詹姆士·沙姆斯因为沃格特是李安的外甥，语气亲切地给他打气：“不要害怕，尽你所能。”然后坐得稳稳的，示意他开始表演。
大家都很好奇李安的外甥会怎样完成李安看似宽松实则苛刻的要求。
沃格特异常镇定——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地站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脑里飞快转动，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看过的那段剧本。
恩尼斯：墨西哥？嘿，杰克，你知道我的，所有关于旅行的，我顶多也就开着车在城里转，给咖啡壶买个把手。
恩尼斯：好啦，杰克，不要再逼我。我们可以在十一月打猎，打一头大麋鹿。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借到老唐那间木屋。咱们那年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
恩尼斯：你是不是去了墨西哥，杰克？我听说墨西哥那里有人服务你这种人！
恩尼斯：我只打算告诉你一次，该死的杰克！我不是笨蛋……我不知道的，那些人干的那些勾当……但如果我知道你干过，我就杀了你！我不是说着玩！
恩尼斯：那你为什么没有？！你为什么不干脆丢下我，啊？都是因为你，杰克，我变成这样……我什么都不是……无处可去……
……
“我……”沃格特顿了顿，看向坐在面前最右边的人——杰克·吉伦哈尔，“我可以请你和我对戏吗？”
杰克·吉伦哈尔一愣，用手指指自己：“我？”
沃格特不自觉轻微地缩缩双肩，面无表情又拘谨地点点头。
杰克·吉伦哈尔扬起眉毛询问地看向李安——都很清楚这个时候有话事权的是谁：“我可以吗？”
李安一直专注地注视着沃格特，听到他的要求和看到他随之而来的动作，李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又深思。面对和杰克的疑问，他摆摆手说：“由你决定，由你决定。”
杰克转头看了沃格特一眼，爽快一笑：“为什么不？”他利索地站起来走到沃格特面前。
杰克·吉伦哈尔是一个长相非常清秀的青年，脸型瘦削，浓密匀称的眉毛十分漂亮，令人有想摸一摸的冲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里闪动着开朗热情——没有太张扬的，让人觉得舒服的内敛的开朗热情，还带着一些书卷气，很干净耐看的一张脸。
察觉到杰克的靠近，沃格特低下头，后退了半步，又半抬起头，沉默地看了杰克一眼，在杰克捕捉到他的视线前，移开眼光，定在杰克身边的某个点。
杰克友善地问：“你想我做什么呢？”
沃格特木讷地蠕动了一下唇：“我不知道……”
啊？杰克诧异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蓝眼睛里闪过趣味，他一正脸色，向沃格特，不，或者该说是恩尼斯·德尔玛伸出手：“杰克·特维斯特。”
恩尼斯·德尔玛看了杰克一眼，握住他的手：“……恩尼斯。”然后很快放开手。
杰克顿了顿，有些调皮地扬起唇角：“你们家就叫恩尼斯？”
恩尼斯低着头：“……德尔玛。”
杰克：“很高兴认识你，恩尼斯·德尔玛。”
恩尼斯依然僵硬而拘谨，但似乎感受到杰克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他的眼里多了一抹不知所措。
作为评委的几个人，包括李安都暗暗点了一下头。他们都是看过完整剧本的，知道杰克·吉伦哈尔选用了杰克·特维斯特和恩尼斯·德尔玛初次见面那一幕，杰克的主动健谈，恩尼斯的沉默木讷，在这一幕已经初见端倪。
不知道沃格特事先有没有从其他的渠道接触过剧本，但他的台词和剧本里一模一样，动作表情也还算到位。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杰克继续说着剧本里的台词，“奥古雷说他损失了25%，知道为什么吗？一场可怕的雷雨，劈死了很多羊，猜猜死了多少？”
哦，这个坏小子！评委们在心里说。他改了台词！
剧本的原话是：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去年下了一场雷雨，劈死了42头羊。
显然杰克也有些好奇沃格特是不是预先知道了剧本。如果他知道，他应该可以接下去，如果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家心里突然充满期待！
恩尼斯绷着双肩，面无表情，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闪躲杰克的目光，而是专注地看着杰克，眼底深处带着沉重的无奈和宠爱：“别这样，杰克。我都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不需要试图证明什么，你知道我的，我，都记得……”
应对得非常自然而巧妙！剧本里并没有这一段，显然是沃格特临时编出来的，但应和了刚才互相介绍的一幕，即使联想到之前恩尼斯的表现也毫无违和，一下子把主动权接过来了。现在，需要想办法接下去的轮到杰克。
但杰克·吉伦哈尔不愧是连《死亡幻觉》这样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都能担纲男主角并且因此而获得独立精神奖最佳男主角提名的实力派演员。他没有作出任何停顿，仿佛低语一般说：“是的，你都记得……”他露出一抹被打动的脆弱柔软的神色，像一瞬间陷入了某种愉快甜蜜的回忆中，可惜在短暂的失神后，他很快被痛苦和失落占据：“你都记得，可是有什么用？你永远放不下那些，艾玛、孩子、抚养费、工作……我，我永远是最后一位，你把我永远放在最后一位！去你的恩尼斯……唔！”
杰克的话很快消失了，因为恩尼斯捧着他的脑袋吻住了他！他双眉紧锁，眼里充满深深的痛苦压抑，但动作是用力的、恶狠狠的！
就像他们的感情，那么的不容于世，受尽唾弃，明明知道不应该，却情不自禁……
杰克只是僵了一下，就反手搂住恩尼斯的脖子，用更热情更激烈地方式回吻过去！两人的吻尽展男性的力量和兽性，暴烈又火花四溅！
分开时，他们的胸口大力起伏，气喘吁吁。
恩尼斯依然缺乏表情，眼里的感情却复杂微妙，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请求和温柔：“别生我的气，杰克……我们，继续，你知道……”他们相聚的时间又开始进入倒计时，很快又要再次分别。他不喜欢争吵，他们不要浪费时间在争吵上，好好待在一起，不好吗？
恩尼斯说不出那么动情的话，可是他抱着杰克没有放手，僵硬又固执。
杰克余怒未消，可是看到恩尼斯这幅模样，他妥协了：“你永远只有这一套……”他不甘心地抱怨。
恩尼斯紧绷的双肩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他放开杰克，扒了扒头发，低下头的时候，嘴角若有似无勾了勾。
“啪啪啪……”
现场响起掌声，杰克和沃格特才像受惊一样清醒过来。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尴尬一笑。
“sorry，我、我……总之，sorry！”沃格特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恩尼斯的不善言辞中走出来，他不知道该对杰克说什么，刚才突然亲吻对方什么的。
“没关系！”杰克的嘴唇被吻得泛起了水嫩的红色，白皙的耳朵完全红透了。他擦着嘴巴，故作若无其事地拍拍裤子。
“我认为，非常不错！”迈克尔·科斯蒂根率先表态。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和谁对着干，他看着杰克和沃格特充满赞叹：“即时编剧，啊？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被两个男人突然吻在一起还吻得火花四溅的场面吓了一跳，但怎么说，完全无法产生厌恶的感觉，甚至深深体会到他们的不容易。为了维系这段感情，他们都满心痛苦压抑，但因为太过弥足珍贵，哪怕只有一刻，他们都舍不得放弃。
詹姆士·沙姆斯是编剧，他对刚才的一段很感兴趣。杰克看过完整的剧本还好说，沃格特的表现却表明他真的对试镜剧本以外的剧情一无所知，但他对上杰克时完全不落下风，甚至主动回击，让杰克不得不跟着他的思路走。
“沃格，你怎会想到吻杰克的？”詹姆士对这一点充满好奇。
“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沃格特也说不清。刚才他听到杰克对恩尼斯的指责时，脑里浮现的是试镜剧本里杰克的那些台词——你对我太重要了，恩尼斯……你令我无法忍受……我真希望我知道怎样戒掉你……
等沃格特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上去了。
“well……”詹姆士点点头，又点点头，“well，非常好……”他们很担心的一个点是，因为这是一部同性恋电影，两个主角的感情深沉而真挚，选用异性恋的演员，如果演员之间会觉得尴尬，放不开，那就糟糕了。即使是已经得到认可的希斯·莱杰，他和杰克的亲热戏也还没有经过考验。但沃格特给了他们惊喜，他和杰克的对戏流畅自然，亲热起来也没有障碍。
评委中有两个人已经表态，剩下的就是李安——虽然他说要避嫌，但绝对没有人会把他排除在外，杰克·吉伦哈尔，还有希斯·莱杰的意见了。
杰克·吉伦哈尔耸耸肩：“他很有趣。”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形容词。总不好说他被吻住后差点失常了，事后觉得沃格特为了角色真的很豁出去很敬业，连吻一个同性都毫不迟疑（→_→），值得他学习吧？
李安没有说话，他轻皱着眉头沉吟，看向希斯·莱杰。显然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李安没有想到沃格特的表现会这么好！一点都不比希斯·莱杰逊色。如果真的要选用沃格特，外形上的差距可以通过化妆弥补，而且沃格特的长相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
尽管李安如他所说的没有表态，但大家的偏向性已经很明确，希斯·莱杰十分干脆：“我也认为沃格特很适合恩尼斯。”不用再对李安怀有愧疚，他也觉得如释重负。虽然刚才他被沃格特的表演触动了，对恩尼斯更感兴趣，但是……谁想到呢？是他先犹疑不决，最终失去了角色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于是在一致的认可下，沃格特得到了恩尼斯·德尔玛这个角色。
沃格特大大松了一口气，背脊上的粘腻告诉他，他这一关过得相当不易。演员这一行，果然不能掉而轻心。
好难对付，但是接下来他还要和他天天面对面好长一段时间……好想逃走怎么办？=口=
第三十五章：Move on
沃格特通过试镜，确定加盟电影《断背山》，片酬是二十万美元。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电影演员来说可谓非常优厚，尤其在所有演员中拿最高片酬的杰克·吉伦哈尔也才拿六十万而已，以至于准备好就片酬问题打一场硬仗的兰斯·克拉克直接省下讨价还价的环节——如果他再不满意，就显得全心找茬了。
当然，沃格特拿到这个数字也并非毫无原因，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是导演李安亲口承认的外甥。给片酬的制片方焦点影业的代表是詹姆士·沙姆斯，他和李安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合作伙伴，詹姆士多少有拿沃格特当自家子侄的意思，没有摆出太苛刻的嘴脸。况且，本来的演员片酬预算里，希斯·莱杰名气最大，卡司最高，片酬最少要拿出一百万。现在选用沃格特，直接省下八十万，焦点影业方面也不会有太大意见，毕竟《断背山》不是指望大牌明星扛票房的商业电影，选用的演员基本没有太大的名气，希斯·莱杰出演或许会吸引一些影迷，但不出演，影响力也很有限，当初各方看中他主要是基于他的演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