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盈月听到他的声音,便是皱了眉头轻哼一声不悦。宋西牛便故意气他道:“窦大哥,你就别问啦,我和公主说的悄悄话是不能说给你听的。”这话倒也不假,他和公主说的事情确实是不能给他们听到的。
窦冲被激,‘哼’了一声,待要发怒,吕光听到,似乎也觉得有些异样,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打断道:“驸马与公主自然有许多私厢情话,咱们不要多话打扰。”窦冲便忍住不再说话,只铁青了脸闷声赶路,却在心里暗地发狠:且叫你自在快活几日,总有一日落到我手里,那时方知我的厉害。
姚盈月望了宋西牛嘻嘻地笑,道:“瞧不出来你也挺坏的。”宋西牛也跟着嘻嘻地笑。姚盈月又悄声道:“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宋西牛道:“不知道,你知道么?”
姚盈月道:“告诉你罢,我听他们说起过,好像是说要去一个叫做什么极乐顶的地方。”
宋西牛倒是一呆,没想到是去这个地方,他是从苻柳、拓跋寔手里逃出来的,这个地方苻柳似乎是确定要去的,拓跋寔好像也要去,他这一去岂不是又撞作一处?只这么一想也怕得头皮发麻,心里发虚,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也都告诉姚盈月,道:“我知道是燕国皇帝发下英雄贴邀各国主事人在极乐顶会宴,到那时候各个国家皇帝、大将军,部落首领都聚在一起,只怕要热闹得紧。”
姚盈月听了脸现惊奇之色,不由又重新打量他道:“真没想到,你知道得事情可真不少。”
宋西牛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道:“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也就因为巧合刚巧听说了这事,都说出来了。”
姚盈月道:“可是还有一样事情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你还是不肯说给我听了。”
宋西牛知道她说的什么,他和姚盈月互相说话,越来越觉亲切,自在。也怕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恳求道:“咱们不说这个好么?”
姚盈月道:“那你留着说给你的锦南公主听好了。”也不再提这话题。
车马几乎日夜不停赶路,只有时候马匹稍作休息,有时休息时,薛伽会与姚盈月走远一些说话,宋西牛偷偷瞧去,薛伽总是皱眉不悦,有时窦冲也会在一旁生气怒问。姚盈月乖巧之中又有几分从容,说完回来上车继续赶路,宋西牛问他们说什么,姚盈月道:“还有什么,总是那件事,薛将军催我快些问出那样国宝的下落。”
宋西牛便也感到为难,道:“他有没有为难你?那你怎么回答他?”
姚盈月道:“为难我我又能怎样?只能照实回答呗,就说那小鬼太滑头,总是不说我也拿他没办法。”
宋西牛觉得歉疚,有些小心翼翼道:“我瞧窦大哥好像也在冲你发火。”
姚盈月只淡淡地道:“他说咱们每天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不肯相信你没说给我听。”转眼瞧见他满脸歉疚神色,便愈发叹了口气,作出可怜形容来,道:“反正我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你们就把我逼死算了。”
宋西牛呆呆瞧了,心里一软,一咬牙道:“我不会瞧着你死的,如果实在不行我,我交出东西来救你便是。”
姚盈月见他口气松了,便是大喜,连声道:“真的?你可别只说得好听哄我,等到那时恐怕来不及了,不如现在就说给我听罢。”
宋西牛瞧了不说话,只眼中泪光一闪。姚盈月瞧见,又是好奇,道:“说便说,不说便不说,你哭什么?”
宋西牛忙扭开头,道:“可是我觉得对不起兄弟,这东西是在我结义兄弟手上丢失的,他为此受了很多苦,差点丧命,我本来一心想替他守护,将来一日交还给他。”
姚盈月怔了一怔,轻声道:“原来是这样。”过了一会又道:“好了,以后咱们再不说这事了,不怕告诉你,我本来也是为了那样东西来的,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给他们听。所以你别替我担心,我既然敢来,自然早已有了应付他们的办法。”这时,外面天阴阴的飘起了雪花,姚盈月瞧了瞧车外,道:“已经到了凉国边境,再有三四日路程就要到极乐顶了。”
宋西牛也是一怔,似乎姚盈月知道的事情更多。过了一会,听她压低了声音又道:“本来有一件事情我是打算到了极乐顶再做的,现在告诉你也不妨。——你想不想从薛伽手里逃脱?”
宋西牛望了她,愈发觉得她神秘起来,道:“想,你有办法?”
姚盈月道:“嗯,到了极乐顶我有办法咱们一起逃走。”
宋西牛想了一想,道:“那样,我便落在你们手里?”
姚盈月怔了一怔,不禁笑了起来,点头问:“那你是愿意落在我手里还是薛伽手里?”
如果要在这些人里面选择的话,拓跋宽固然不错,可惜做不得主,似乎倒真是情愿落在这小美女手中还好一些,宋西牛便是有些苦笑道:“好,我跟你逃走,到时全听你的便是。”
十九、到达极乐顶
宋西牛摇一摇头,倒也没什么不高兴,只是想自己如果跟那宝物没有关系,这许多人恐怕瞧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和气的县太爷,威风的薛将军,斯文的晋公,贵气的拓跋寔,连这貌美少女,这些人全都是在骗他。
姚盈月见他失去说话的兴头,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也觉得有些生气,先自忙着辩解道:“我以前又不认得你,大家各为其主,为族里做事便是耍些手段有什么不对?”也不喘息,又道:“正因为这样认得了你,觉得你人很好,咱们结为朋友,我以后再不骗你,将实情都告诉你,这样不好么?”似乎有些着急,半仰了头想了一想,想出个补救办法,又道:“这样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咱们出去后我想办法带你见一见锦南公主。你也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宋西牛本来正道:“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生……”只是一直插不进嘴说完,顿得一顿,领悟到她后面一句话的意思,便忘了其它,喜问:“此话当真?”
姚盈月见他又来了兴致,愈发承诺道:“要见锦南公主也不算难事,就是瞧你现在还信不信得过我了。”
有了这个条件,就算是姚盈月在骗他,他也甘心跟她逃跑了。只是疑惑,忙问:“我信,我信,只是凭咱们两个人有什么办法能从薛伽手里逃出去呢?”
姚盈月却也有些不大敢肯定,道:“这个我也在等消息,你先别急,到了极乐顶自然有说法。”正说着,听得车外似乎另有车马人声,便揭了车帘往外瞧去,宋西牛也凑到车窗边。车外些许雪花中,原来旁边岔路上又走来一队约一、二十人的车马,都作长途商队打扮,也有一辆车,骑马的都是英伟壮士,虽然未携兵器,想来兵器也都放在车里。那边也瞧见他们,两队人马渐渐于岔道上走近汇合,便有马上一个肥胖壮士稍稍上前,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一句:“可否是往极乐顶?”
吕光便也上前一些,声音也不大,问:“请问你们是……”这么说话倒显得有些神神秘秘。
那人声音又小了一级,道:“吐谷浑。你们是……”吐谷浑早先也是鲜卑族一支,西晋末年,首领吐谷浑率部西迁到枹罕,后来领地有所扩展,其孙叶延便以其祖的名号立族,立国。因此现在只称吐谷浑族。
吕光道:“我们是秦国,那车里可是你们皇上亲自到来?”
那肥胖壮翻身便下了马,道:“原来是秦国各位大人,失礼。吐谷浑只有皇上接到一张请柬,因此车里正是咱们皇上,请问贵国车里是哪位?小的好回去请示皇上可要过来见见?”因秦国是大国,因此那人听到后态度便马上恭敬许多。
吕光道:“都是无上至尊,路途之中殊不方便,到了极乐顶再说吧。”
那人道:“言之有理,是我失策了。”
吕光虚让道:“你们先请。”
那人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你们先请。”
吕光也再不客气,薛伽等队伍策马从他们面前先走了。姚盈月、宋西牛瞧得有趣,两人坐回来,姚盈月笑道:“都是国家里最尊贵的人,现在为了各自安全说话也不敢大声,倒像是做贼一般。”
如此又赶了两日,路上渐渐见到岗哨兵将,似乎防守严密,姚盈月、宋西牛毕竟年纪还小,随着渐渐临近也开始兴奋起来,把生死安危都暂时忘了,一路上只顾趴在窗边向外瞧个不停。越走岗哨越密,兵将越多,他们也觉越来越新奇雀跃,军队都是打的乌桓独孤的旗号,姚盈月瞧了这些兵马,又玩笑道:“独孤钵这下可以趁机把这些天下大人物一网打尽了。”
宋西牛笑道:“那他可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这么些人谁在他境内少根毫毛他也担待不起,瞧他现在这般戒备模样,便知他有多紧张了。”又只心情激动道:“我听书中说起春秋各路诸候,便是向往,以为自秦汉后再不可能现此盛况,没想到这千年难遇的盛事我也能撞上。”说到此处,于这极度兴奋之中却突然涌上莫名伤感,道:“可惜,说书的父亲,还有与我一同听书的哥哥弟弟,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不能与我共享。”想到此处便再也没了兴致,垂头靠车壁坐了,觉得心灰神伤。
姚盈月正看得有趣,起初没有注意,尚在兴奋地说:“是啊,咱们真好运,能见识到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大场面。”又看了一阵,才发觉宋西牛没在看了,似乎情绪不对。便也放下车帘,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只默默坐在一旁牵了他手,想了半天,方道:“我父亲排行第二十四,原本有四十多个兄弟,后来在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事中全都战死了,只剩下我父亲一人,可是现在我父亲也过得很好,他说,正是因为其他人都死了,所有希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他更该好好的活,把兄弟们的那一份也活进去,这样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们,才能叫他们死得瞑目。”
宋西牛没想到她也有这般遭遇,觉得她父亲这番话大有道理,悟道:“对,活下来的人更应该好好活。”心里仍是稍有遗憾,只想:我还有个妹妹,现在她若是能在这里和我共享该有多好。又反鼓舞姚盈月道:“咱们再瞧瞧,看能不能瞧见几个皇帝?”
两人又趴在窗边向外瞧,便见前方一道高大壮观的城墙,城墙上面甚宽,可以看到奔马来往,上下都是密集士兵,又有城门一座,却是紧闭,待得缓缓走近,却停止不前,不能靠近城门,原来城门外另挖有一道七八丈宽的深堑,堑这边有白须老翁一人及两名年青弟子。正作揖道:“各位一路辛苦,老朽是独孤部最年长者,叫做独孤冷,前面便是极乐顶,烦请贵客将请柬取出交由老夫收回。”
宋西牛正想说:“你猜他有多大年纪?”瞧见吕光取出一卷黄绸双手奉给独孤冷,便转了话题,疑道:“我上次明明瞧见秦国请柬在晋公手上,怎么他也有?”
姚盈月这才知道宋西牛对这事只是一知半解,道:“这请柬有的国是一封,有的却不止,听说好像燕、秦、晋三国每国各有三封请柬,凉、代各有两封,其他小国和部落便只有皇帝或首领接到一封请柬。”
宋西牛现在已经大概知道这姚盈月身份并不简单,并非普通民女,因此对她知道得这么详尽并不觉得惊奇,只道:“瞧起来这请柬的多少与国家大小有关。”
姚盈月道:“国家大些毕竟掌权管事的人多些,而且有的皇帝说了并不算,比如你想想,如果东晋也只有皇帝得到一封请柬,谢安和桓温不出面的话,那么司马奕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又提到东晋,宋西牛却是不知道,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只寻思以后找个机会再好好向她请教。听得她又道:“秦国三封请柬,晋公手里的应该是皇上那一封,薛将军拿的应该是属于王丞相的。”
宋西牛正边看车外独孤冷验对请柬,边仔细听她说话,见她说到这里不说了,便问:“那秦国第三封请柬是给谁?”
姚盈月道:“是给……”却止住不说下去,歉意一笑,道:“我不想再骗你,可是这人我虽然知道,暂时还不能说。以后能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好么?”
宋西牛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说给自己听,但却喜她坦白,连连点头。自己不是也有秘密瞒了她?因此能够互相理解最好,那边独孤冷验对完请柬,便有一个青年弟子向城上挥手势大喊:“放吊桥。”只听轰隆隆大响,深堑那边靠城墙处大吊桥缓缓降落。另外一个青年弟子却扶了独孤冷走到他们队伍人群中,似乎在一个个点人数,来到车前,窦冲也懒得下马,只将马鞭揭起车帘,露出本来正趴在车窗边,此时慌忙坐好的姚盈月和宋西牛,独孤冷对窦冲的不恭和车里这二人显然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只就着往车里瞧了一眼,便点到车后去了。窦冲又放下车帘,宋西牛才又问:“这是做什么?”
姚盈月道:“为了相互安全,每张请柬只能有二十人。”
宋西牛微微点头明白过来,这些国家部落都是相互乱战里生存下来的,只怕是乌桓独孤部的首领独孤钵担心他们有仇怨的在这里便打了起来,因此限制人数,每个帝皇只能带不超过二十名护卫。然而,突然有一件什么事心里觉得隐隐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楚是什么,只道:“这倒是独孤部的人多虑了,这些帝皇都是亲自出面的话,这么聚在一起其实是最安全不过的。”他是这么想的,因为帝皇人物一般都是将自己性命瞧得最重,是最怕死的,既然出了各自领地,相聚在外,怎么还可能打得起来?必定起不了干戈,再有仇怨此时挺多也就是含沙射影,唇枪舌剑一番,有什么事必得等回国之后,自身先安全了再说。
薛伽这一行自然正好是二十人,点算过,吊桥也已铺平,便从深堑上滚滚而过,巨大城门也正缓缓打开,姚盈月心情激动,一把抓住宋西牛,道:“前面就是极乐顶了。”
车马从兵将列队森严的城门穿过,姚盈月与宋西牛几乎将头伸出车外,却见眼前是一条山路,兵将反而少了。沿着这条山路又走了三、四个时刻,前面人马又密集热闹起来,一边有个连绵不尽的大马厩,里面已经停了半数的车马,上面悬挂了各个国家部落的文字,这里不再是士兵,多数都是童奴,正在忙着喂马等事,另一边一溜停了数十顶浅黄彩绣软轿,每顶轿前立了八名打扮相同,高矮肥瘦年纪甚至相貌都相似的青年轿夫,路边立了块大石,书了解剑石三个鲜红大字,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等在路口中,此时迎上前来到:“诸位光临敝处,敝处无限荣尚,欢迎之至,前方不能通车马,请各位下马步行,车里贵客请上软轿。马匹交由咱们侍候。”又道:“前方不能携带兵刃入内,请将随身兵器暂时交由在下保管,下山之时再一并交还。”
姚盈月、宋西牛听得还要弃车上轿,宋西牛笑道:“我这叫花子沾了‘公主’的光享受这般待遇,真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姚盈月反道:“你忘了咱们为什么在这里了?应该是我沾你的光才是。”瞧了这般大阵仗也有些怯意,又道:“咱们坐一个轿儿。”
宋西牛此前没坐过轿,更是不懂,自然怯意更重,便是连连同意。只是此时,忽然想到那隐隐觉得不对之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