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戚羽睁开双眸冲她龇牙露出挑衅的笑,人懒洋洋的靠在帝王身上,双手紧紧箍着戚湛的腰,有本事你也这样做,拿眼神杀人,顶个屁用。
冯德妃气的眼珠子都红了,将手里的手帕一通乱扯,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因喝的太急,险些呛到肺,猛烈咳嗽下,双眸赤红,眼里泪光点点。
身旁的宫女急忙为她抚胸顺气。
戚湛刚好望了过来,脸色似有不悦:“逞什么强,又没人灌你酒,不能饮酒就早点回去歇下。”
难得有亲近的帝王的机会,冯德妃怎么会放过,忙起身屈膝,嘴里呐呐道:“嫔妾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嫔妾只是……”。
戚湛冷冷截断她的话:“曹德义,让人给她们换上清茶,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冯德妃被帝王狠狠扫了面子,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礼坐下,偶尔扫向戚羽的目光更加怨毒。
付婕妤眸色微闪几下,看着歪歪扭扭靠在帝王身上的少年,紧紧捏着手里的茶盏。
男色向来为世人所不耻,凭什么这样一个低贱的人竟与她们妃嫔同起同坐,甚至得到帝王如此偏宠。
恭王、康王自然没错漏过这场精彩的眼神大戏,心下感慨,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禁为成了众矢之的少年,捏了把冷汗。深宫之地历来刀光剑影,波云诡谲,风波不断,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幸运的笑到最后。
尤其美色而言对下共主最是不缺的,尚在新鲜头上,自然是百般宠爱,但光有美貌远远不够的。
两人在深宫内生活经年,自然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正沉思间,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张案几,案前坐着两人,正是帝王与少年,笑意满面的看着两人。
两人被帝王意外之举惊到,刚要起身告罪,戚湛抬手将两人按下:“我们都是戚氏后人,本是同根身,何必如此见外。今天就当这里没有君王臣下,没有帝王妃嫔,只有兄弟。”
帝王都如此纡尊降贵,他们再推脱,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两人自然是清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从善如流的顺了帝王的亲近之意。
殿内的气氛逐渐变得高涨起来,推杯换盏间,舞姬们再次登场,尽情的舒展窈窕姿态。
妃嫔们干坐着也无趣,见几人喝到高兴处,都划上了拳,略觉无趣,便早早的告退了。
戚湛当然不会出言挽留,事实上他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们。
付婕妤看了一眼灯火明亮星光闪烁的摘星楼,揉了揉眉心,对着身侧的冯德妃行了一礼:“早知是这般场景,还不如同淑妃一样,半途告退来的体面点。”叹了一声:“姐姐,夜色也不早了,妹妹先行一步了。”
冯德妃脸色不虞:“淑妃她倒是乖觉,好似提前得了什么口风一般,倒让我们几人在陛下面前讨了个没趣。”
付婕妤幽幽叹息,扶着宫女的手腕,走进夜色里。
冯德妃看着满院璀璨夜景,只觉的胸口发闷,脸色愈加难看,一甩手里残破的手帕,连身后几个低位份的妃嫔行礼都顾不上看,似身后有鬼追赶一般,急匆匆的消失在黑夜里。
灯火辉煌的摘星楼笑语不断。
天空上的几缕浮云悄无声息的将皎月遮住,黯然的星辰渐渐亮起,满天繁星,如烟花般灿烂炫目。
恭王抬头望星空,笑道:“怪不得叫摘星楼,群星璀璨,伸手可摘,只怕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
戚湛将坐的歪歪斜斜的少年搂进怀里,也不在意恭王投过来探究的眼神,抬手招来曹德义,看了一眼喝趴下的康王,吩咐道:“找几个妥当的人带康王先下去醒醒酒。”
醉成一滩烂泥的康王被人搀扶了出去,戚湛亲自将空了的海碗斟满酒,别有深意的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世人臆想罢了。”
恭王目光放空,看向远处,悠然道:“活在凡尘中,是非注定是难逃的,更何况生在皇家”。
戚羽舒服的窝在帝王怀里,嗤笑:“你想超凡出世,天下间哪有这么美的事。即便你剃去三千烦恼丝,只怕某些人也不会让你安生平安度日。”
恭王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看了两人一眼。
戚湛惋道:“四弟本有凌云志,奈何幼时不小心伤了右腿,每每阴寒天气,右脚便似万蚁钻心,疼痛难忍,即便多年精心调养,亦是难以恢复如初,着实可惜了。”
恭王面色一变,掩藏在袖下的拳头不禁紧紧握起。
戚湛低声道:“四弟想必也有所耳闻京城里来位神医,医术精湛,连华佗也要拜服。”
恭王嗤笑,眼里写满了不信神色:“不过是人云亦云,周蟠飞的双眼能不能重见天日,还未可知。”
戚羽低低一笑:“传言有时候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恭王眼里精光一闪,追问:“敢问南妃娘娘可有何高见?”
戚羽唇角一弯:“确实是神医,传奇能熬过五十廷杖便是得他相助。”
看着恭王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眸色越来越亮,便可断言他并不如外在表现出来那般全然不在乎,放弃任何一个医治的机会。
戚湛两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当然相应的回报也是要收取的。
不知不觉间做了一笔划算的交易,三人言语间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三人喝的脸色通红,心跳若擂鼓。
直至三更天,夜深露重,三人方才散去。
第七十三章
夜色渐浓,宴席散去,宫人们将琉璃宫灯里的烛火熄灭,只余几盏照明,宫人忙着打扫残局。
黑夜似浓稠不化的墨汁,碎金般的万千星光镶嵌其间美轮美奂。
美丽的星空下,依稀可见摘星楼屋顶上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戚湛双臂交叠,脑袋枕在上面,仰望天空,戚羽一手抱膝,一手托腮,俯瞰夜幕下幽暗的宫殿群。
夜风微凉,拂面而过,少年如丝缎般光滑的头发扬起,戚湛抬手抓来一缕缠绕在手指间,问:“高处感觉如何?”
戚羽偏头望他,星光下的男人面色朦胧,面容看不太真切,淡淡的声音在漆黑黑的夜里竟显得落寞,伸手,准确的摸到男人的头顶,轻轻抚摸着,暗夜下戚湛的唇角翘起。
渐渐适应黑暗的双眸投向不远处一座宫殿,戚羽道:“高处不胜寒。”
与男人并肩躺下,戚湛将人揽进怀里,少年的脑袋枕在他胸前,两人身下铺着几层厚实松软的斗篷,屋顶上的凸起的琉璃瓦并不会让两人感到不舒服。
戚羽心头怒火狂炽,眼里掠过狰狞之色:“为何不将那对祸乱宫闱的女干夫氵壬妇当场抓住,分筋错骨,受五马分尸之刑。”
戚羽清楚不论深宅豪门抑或是深宫大内不免有藏污纳垢,却没曾想到身旁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头上竟有般绿光直闪的绿帽子。
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人心知肚明情况下竟眼睁睁的坐视这样荒唐羞辱至极的丑时发生。
一想到那对狗男女就在不远处的觅星殿里行苟且事,心里怒火越身,挣扎开男人的怀抱,曲起一条腿冲他冷笑:“憋屈至此,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去趁夜将人给宰了,绝对不会授人以柄,让人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戚湛听着少年盛怒言语,心里淌过暖流,看着长牙五爪咬牙切齿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得天之幸,能够守护在少年身旁。
一直没出声的戚湛忽然低笑出来:“羽儿真心维护我,如此不堪之事,我都怕污了你的眼,哪里会舍得脏了你的手。”
天旋地转间,戚羽仰望着对方,戚湛将少年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吻落下,轻轻的从眉尖一路下滑,落下一个又一个滚烫而又虔诚的轻吻,唇齿抵开少年紧闭的双唇,舌尖轻轻碾压,并不深入,两人的气息相容,鼻尖相触,彼此的眼里深深倒印对方的身影。
戚湛压低声音道:“宝贝儿,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为这些人置气。我对淑妃无情,自然可以做到冷静以对。”
男人的话并没让少年火气消下去,双目直视男人:“就算你不喜欢她,名义上是你的宫妃,是你的女人,两人私通不将你放在眼里,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你也可以无动于衷?”
倘若是别人对帝王如此放肆,将男人的颜面扫地,定是话落人头滚,活不到下一刻。
少年的言辞犀利丝毫不顾及帝王脸面,戚湛却觉得温情脉脉,能够体会到对方浓浓的关心深深的心疼。
得少年若此,夫复何求。
有他一人便足够了。
方寸之心,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
将余怒未消的少年抱坐在膝盖上,用力紧紧的搂着,不留一丝缝隙,戚羽犹豫了会反手搂着男人,无声的安抚情绪有些失控的人,戚湛低笑:“宝贝,当第一顶绿帽子硬加在你的头上时,自尊面子什么的早就丢弃了,再多一顶又如何。当年先太子不满太子妃跋扈霸道,但凡有女人接近勾引太子,统统乱棍打死,太子年轻气盛,在家寻欢不成,一气之下,到青楼楚馆找乐子,太子妃仗着身后有皇后撑腰,几次三番带人砸场子,事情闹到御前,先太子被先帝狠狠训斥一通,足足关了几个月的禁闭。家有河东狮吼,外面寻花问柳亦不安逸,先太子便将主意打到开了王府,住在宫外的皇子府上的侍婢身上。当年我为掩人耳目,娶了正妃,纳了几房妻妾,付婕妤正是那个时候收了房的,却没曾想,有次府里半宴席,竟与太子勾勾搭搭在一处,事后太子找上我,言明将她收为外室,置于我府中,这样一来太子妃全然不会怀疑,先帝那边也有了交代,朝中大臣也不会拿风韵事乱吠。当年我式微,只能忍气吞声,替他们遮掩。”
血淋淋的伤口揭开,一段尘封不堪的过去呈现在戚羽的眼前,心里的刺痛密密麻麻,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生了多少闷气的男人,目光不由投向远处,巍峨的皇宫在黑黢黢的夜里仿佛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无情而又狠戾。
戚湛的声音清晰低醇不喜不悲,好似说的并不是他亲身经历过得事,如同一位旁观者自持冷静的坐视一旁。
皇家倾轧,帝位角逐,不仅残酷,且伴着太多见不得人的*。
胜者登高,失败者垂死挣扎。
戚湛冷笑:“当年我在夹缝中生存,上有得宠皇长子、中有正统储君,下有只相差几岁的皇弟,不得不顺势而为。”
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戚湛忽然低声问道:“羽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心肠丑陋,明明可以反击,不让这些事情发生。”
冷静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戚羽无声一笑,搂在男人脖颈处的手臂微微使力,将人按向自己,唇贴在男人耳边轻语:“心肠不够硬的人,做不了这帝王,心肠不够狠,难以存活。你如此,我亦如斯,天作之合,天下间再没人像我们如此契合。”
戚湛笑的泪水都快飚了出来,一将成,万骨枯,更遑论人间帝王。
戚羽出口的声音略有干涩:“那你的皇长子……?”
事关皇室血统,戚羽再如何无所顾忌,也不想狠狠揭穿这个事实,在男人的伤疤上撒把盐。
戚湛冷笑一声:“大哥与太子斗你死我活,成不死不休之状,先帝一怒之下,夺了太子之储君头衔,大哥逼宫下亦枉死刀下。付婕妤见太子失势,自知难逃一劫,收买我身边侍女在酒里放了催情药,妄想一朝得子,免受死罪。可笑的是,她当时暗结珠胎,犹不自知,周皇后顺势做出假象,让她以为怀了我的孩子。当年正值帝位争夺热火朝天之际,太子被圈郁郁而终,错失帝位,先帝念及旧情,未曾废后,依附皇后太子的势力依然残存,母妃私下秘密将付婕妤怀了太子血脉的事告诉了皇后。先太子、太子妃大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可想而知,皇后听了这个消息是多么的欣慰不已,得母妃誓言,绝不会伤害稚子分毫,将其养大成人,皇后得了承诺,便暗中助了我一力,登上帝位。”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冷风吹过,戚湛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披风裹在两人身上。
戚湛看向觅星殿的方向,片刻收回视线,声音显得更加冰冷:“至于淑妃与康王两人间的苟且事,更不值得一提,不过一个是难耐深宫寂寞,一个妄图借鸡生蛋,混淆皇室血脉,妄想偷梁换柱。”
与帝位错失交臂,怎么会心有所甘,出身帝王家,打小耳濡目染帝王风光,经历宫廷争斗,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
每一个皇子,心下都有一个帝王梦。
陈年往事,揭开外面表层的遮羞布,竟是这般的不堪入目,亦是这般的心惊肉跳,说者冷清薄幸,听者心痛酸涩。
两人静静的搂在一处,看着满天繁星,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转换,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势力孤单的少年,变为了冷静成熟的男人,笑看天下河山。
戚羽轻叹一声,往事都随云烟去,人还是要往前看的,该清算的总是逃不过去的。
忽然戚羽毫无预兆的在对方脖颈处狠狠拧了一记,正沉思的戚湛受了惊吓,皱眉轻哼一声,不解的看向蹙着眉尖的少年:“好端端的,为何欺负我?”
戚羽嗤笑,伸手按在对方不老实的兄弟上,凶狠地道:“你胆敢给我带绿帽子,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亦所不惜。”
“噗”戚湛笑出声来,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没羞没臊的,亏你说的出口,想得帝王专宠,拿什么来换?”
“真心换真心”戚羽拍了拍胸口,斩钉截铁道。
戚湛将少年手臂放下,复有举起,两人手臂相贴,十指紧扣,戚湛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歪着脑袋看向少年:“满意了吗?”
戚羽双眸笑成月牙儿,心都快到嗓子眼了,原来情话这般好听,单是想象两人慢慢变老,坐看夕阳那画面就觉得好美。
戚羽蹭的站起身来:“我们去做舒服的事吧。不是说好今晚照春宫图上面的姿势来的么?”
“噗”戚湛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能大喇喇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让人羞愧的话来。
罢了,反正是要宠一辈子,哦,是要宠着生生世世的爱人,周公之礼拿到台面上又算的什么,男人嘛就要这般不拘小节。
这时一个黑亮亮的脑袋探了过来,轻声道:“回陛下,都安排好了,人也撤走了。淑妃以为是他将人暗中收买过去,送康王的人也被淑妃身边的人给找了借口打发了回来。”
戚羽用脚尖点了点曹德义亮堂堂的脑门儿,曹德义连眉梢都不动。
绝对没有听到最后那句不该听的话。
戚湛淡淡道:“让李长安给玉雪宫开方便之门,不拘做什么尽管让她去。避子汤暗中给换了。”
曹德义心头狠狠一跳,待淑妃显怀的时候,亦是清算旧账之期。
目送十指紧扣相携离开的两人。
看了一眼灯光昏暗的觅星殿方向,摇了摇头,秋后的马扎活不长了。
第七十四章
深夜凉风习习,树影婆娑,夜色下的宫殿分外静谧安宁。
觅星殿、赏星阁、三殿珠联璧合,成品字形分布,觅星殿、赏星阁拱卫居中的摘星殿。
觅星殿内烛火明灭,昏黄的暖光将殿内的陈设营造出一种朦胧梦幻的美来。
坐北朝南的软榻上,斜卧着一位盛装妇人,跪在脚踏边的彩云正在给她捏腿捶背,不时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想来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合衣假寐的妇人轻声问:“怎的这个时候,人还没过来。”
语气难免带上了几分焦急,催出彩云出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