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还活着,还能呼吸和战斗,还能走下去直到找到同伴,出口和真相,他从一开始就和那些行尸走肉是不同的,那些妖魔鬼怪只有在他手下惨叫的份儿,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既然活捉了他们就证明剩下的人和他一样有利用价值,他们或许就失散在这个医院的角落,正等待他去寻找。他们得一块儿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找到幕后黑手,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对的霍间,你就该这么歇斯底里的活下去,你都活到这时候了,能甘心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弄死吗?
他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的动作直到整个人平稳下来,精力集中并且身体高度警觉,握着手术刀打开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醒过来的房间里,四处捡了一大把手术刀放进口袋,以备不时之需,房间角落的推车上还放着两瓶葡萄糖,其中一瓶被打碎了,他用手指蘸了一下留在瓶底的液体确定那真的是葡萄糖,然后把还没拆封的那一瓶揣走,又在地上捡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用刀划下两片布料来缠在脚上,一是为了防止地面上的异物扎伤,二是让自己轻手轻脚不那么容易暴露行踪,就算再次碰到那种视力障碍的怪物也能侥幸逃掉,以便保存体力。
做好了简单的准备之后他离开房间,向走廊尽头看上去像紧急逃生出口的大门走去,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老式推拉门,给人感觉就好像是整个医院都翻修一新却唯独遗漏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一样,霍间连想都没怎么想就走了进去,在大门右侧却只看到两个控制上下楼的标志,剩下的就是开关门的按键,迟钝得老半天都没有反应,他按了关门键之后就看推拉门的弹簧像是癫痫病人一样抽了许久,迟迟没有关上的迹象,知道自己除了等待以外别无他法之后,干脆就用一种十分明媚而忧伤的角度盯着坏掉的顶灯爆出的火星子发呆。
然而就在电梯终于启动的时候,左边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飞,一个和刚才怪物相同模样的家伙半路杀了出来,拼命抓住了他关上一半的门,霍间就算神经再粗也被吓得不轻,只是那惊惧没过多久就转化成了无处发泄的愤怒,他抓住那怪物钩爪一样的手卡在电梯门上,不管对方如何张牙舞爪的乱动都死死抓紧,直到电梯骤然下降……
没有楼层标示的电梯大概是每层楼停一次的,所以霍间一时也无法推测自己是在几楼,只能下一层算一层,反正终究都能到达地面的。他站在隆隆下降的电梯里,把手上抓着的那两只后半截都不翼而飞的手爪扔在地上,又不胜其烦的踢到电梯墙角里,两手分别夹着三只手术刀,准备开门的瞬间迎接所有找死的生物。
可他没想到的是,电梯停下、大门缓缓拉开的瞬间他看到的是发丝凌乱的少年。
“池麟……?”
金发少年的手像是刚从血浆里浸泡过,他周围散落着满地尚且新鲜的尸块,未干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搏杀,很显然的,胜者是站在中央神情恍惚的少年,可他听到霍间的声音反应了足足有一分钟,把对方难得想要表达出的感情都消磨干净,这才眼神飘忽的扭过了头。
“……你是谁啊?”
昔日的友人认真而又困惑的对他说。
第28章:竹马
“谁?”
霍间就那么定定的站着,他甚至下意识的认为那句话在表达方面出了什么错误,导致他理解成了格外耸人听闻的意思,“……哈?”
也许对方现在的造型更像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霍间耐着性子却还是走上前去暗暗打量他有没有受伤。“这时候别开玩笑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他再胡闹老子就打掉他左边第三颗牙。
“见到你很高兴啊,我以为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正常人呢。”
——如果他再胡闹就抽他。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
——如果他再胡闹。
霍间忽然沉默了。
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霍间从池麟疑惑而清湛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僵立的身影,如坠冰窟。
金发少年比他稍高了半头,投下的目光充满了针对性。霍间此时还能明确的辨认出这是他防备和试探的神情,他并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却能在看似活泼无害的表象之下藏好自己的目的;而他对霍间是根本不设防的,他俩多少年来知根知底向来无所隐瞒,坦诚到能接受并默许对方偶尔的避讳,所以在这种绝对了解的惯性作用下,他看着池麟的脸就明白,他没有撒谎。
——他失忆了。
霍间简直觉得自己没有余力接受这个现实,跟这个打击相比身处怎样险恶的环境都不值一提,这个跟他搅缠了十三年的白痴,忽然有一天翻脸不认人了?
能不玩儿了吗?
“……我叫霍间。”
这一刻的自己忽然和十三年前小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只是面前的少年再也没有心无城府的笑。
他只有怀念。
“哦,你好啊。”池麟耸了耸肩,“咱们借一步说话?”
霍间点点头,心口却越来越凉。
这一楼层的格局跟上一层是相同的,两侧分列着看似是病房的单间,门却都大开着一览无遗,想必是原本在里面的怪物都死在池麟手下;只看尸首也是非常惊人的数量,或许对方的体质和自己同样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强化,霍间在心里默默盘算,和池麟一起走进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病房里,这里不像隔壁是满地血迹和污秽,只有一道长长的拖曳痕迹消失在门外,霍间走在后面转身把门反锁了。
“别啊哥们儿我以为你要杀我……”池麟看着他笑得有些残念,“把刀放下?我很乖的哦。”
霍间心情差到极点,没有片刻的闲情来陪他开玩笑。“你跟我一样是在这栋楼里醒过来的吧。”
他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不知这句话耗费了多少力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
——老实说,他真的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不爱说话、孤僻自闭,有时候他甚至于算是牙尖嘴利的,只是不相熟的人很少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他困难的是用一种正常人温和的、巧妙的方式,通过动听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他就像天生的缺陷一样,后来也索性懒得去刻意的学习这些技巧,反正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身边的人会懂得。
可现在连这唯一的任性都被剥夺。无法再依靠多年累积的感情所建立起来的默契,他忽然发觉池麟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护着他,当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连世界都如此见鬼的刻薄。
“不对劲?”池麟把目光移向摊开的手心,细长指骨轻轻弯曲,“间歇性的,头痛。”
“是怎样的痛?”霍间听到关键词不由自主的皱眉,对方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自然而然的,以至于让霍间误认为他被夺走的记忆又物归原主了——
他迟疑的抬起手,温热的指尖摁在霍间的眉心,抚平了那些看上去冷淡而又苦恼的皱痕。
“别难过呀,”他说,“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从小就是。不管他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只要跟福利院的阿姨们这么弯起眼睛、乖巧温顺的一笑,你就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足以原谅。
池麟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霍间的嘴慢慢张了张,他低下头用力的咬住了下唇,半张脸隐蔽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我是……从上面乘电梯下来的。我们最好一起找到出口,找到把我们带进来的人。我是你的同类。”他轻声说,“我觉得你可能失忆了。”
“你可以选择信我或不信我,但我认识你。”
——哪怕你不记得我。
“我会保护你。”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少年收敛起笑容。
他看着面前的霍间,头部后侧好像有一处不断跳动着疼痛,那频率就和他心脏的搏动一样剧烈。
“好奇怪啊。”
他似乎是觉得那一瞬间涌上的念头有些可笑,喃喃自语道,“我就说看到你的时候,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呢。”
“像是能好好睡一觉似的。”
第29章:被困
随着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两侧分立的双脚几乎可以通过地面感受到那种骇人的震动。
“我数三声。”
池麟从霍间手上接过手术刀,不顾对方惊讶的眼神把刀柄咬在口中,一面挽起两边的衣袖,看上去对自己身体的信任比对武器来得更多。
“三。”
黑发少年双手握紧雪亮的手术刀,紧盯着大门的双眼锐利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猛禽。门外的怪物似乎能隔空嗅到他们的气味,它们从破坏门的过程中获得了某种快感,亦或是接近鲜活肉体的兴奋。
“二。”
池麟和霍间分别靠在门两侧的墙上,彼此用细微的口型确认了一下配合以及逃出去的方式,他们暂时无法通过声音确定敌人的数量,最坏的下场就是被堵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越是靠近门他们逃生的几率越大。从侧面能清楚的看到铁质的大门被撞出了坑坑洼洼的凹陷,霍间喊了声“一”之后用力踹向几近脱落的门把手,一声巨响,三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相互纠缠着倒在地上,看到他们的时候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先逃到门外,这才看到头顶连接着上一层的天花板漏了个大洞,这三个家伙想必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它们用手爪撕开了门框,就像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定律一样跃过地面顺着墙壁急速爬了过来,霍间朝着反方向后退手却被人抓住,池麟一言不发把他扯向自己身后,忽然一矮身让紧随其后扑上来的怪物扑了个空,从下面捕捉到一瞬间的空隙扫向它们扭曲的腿,一记上勾拳足以打碎下巴,少年松了口让刀掉落在自己手上,对着手下败将的太阳穴捅了进去,他在拔出刀冲向下一个怪物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霍间,眼神依然是有些困窘的陌生,似乎不知道怎么为什么要把他护在身后,只是身体下意识的这样做了而已。
——他失去了怎样的记忆?
他听到自己把怪物的脖子拧断的脆响,手臂传来用力过度的酸楚感。
——那么这个人所知道的,是怎样的自己?
还有比被夺去记忆更让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吗?
解决了自己面前唯一的那只,霍间甩了甩刀刃上混合着血的不明粘液,忽然格外怀念用棒球棍时那简单粗暴的日子。就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玩意儿对他来说还是太秀气了,不如留着送给阎直。
——那些人还好吗?
他想着,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沥干净手上的血汁,抬头时对池麟说,“这一层楼你都检查过吗。”
“嗯,都看了。”对方干脆的回答,“只有些吃肉的怪物而已。”
“那我们准备下楼吧,”霍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破旧电梯,费劲的斟酌着字句说,“我们还有几个同伴要找,假设他们也都在这栋楼里……”
“同伴?”池麟顺从的跟着他走进电梯里,看到角落里那两只残废的手爪时耸了耸肩膀,委屈了自己的高个儿缩在电梯角落里,看霍间十分粗鲁又没耐心的摁着反应迟钝的电梯按钮。“我们还有同伴吗?是什么样的人?”
霍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带着一个大型智障儿童的感觉,要知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照看小孩了,偏偏这家伙明明长得这么大只,脑子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还有四个人,一个比爷们儿彪悍的姑娘,一个比姑娘漂亮的爷们儿,一个自以为是的中二病,一个被人甩了的大龄苦逼。”
池麟:“……”
电梯终于不孚众望的启动了,非常没出息的在半空中抖了几下,心脏承受能力不好的估计能吓出病来,霍间长出了一口气悲伤的发现自己烟瘾犯了,他望向电梯另一个角上眨巴着眼睛发愣的池麟,这孩子失去记忆之后身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纯良的呆萌属性,如果不是看他的眼神比小动物还要纯洁,霍间真的想身体力行的实践一下电视上那种“男主被臭揍一顿之后流着泪恢复了记忆”的桥段,究竟有几成可信度。
“不行。”努力想要回忆起什么却只是捕风捉影的池麟最后可怜巴巴的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霍间黑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抓了抓头发,接着更加挑战他怒点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电梯在漆黑的通道中下降到一半,脚边能看到下一层楼道的顶部,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就能安全落地的时候,咔嚓一声停住了。
霍间觉得自己可以直接跳过吐血这道程序,完成他区区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脑溢血。
“妈的要不要这么背点儿啊……”
他向来波澜不惊毫无瑕疵的脸被硬生生逼出了痛苦的裂缝,纯良的池麟见状就像一只黄毛大狗一样凑过去担忧的摇了摇尾巴,“你怎么啦,你也不舒服吗。”
霍间发出微弱而悲愤的呻吟,“我想一个人,静静。”
池麟大惊失色,“想谁?静静?你女朋友啊?”
霍间:“……”
池麟和蔼可亲的,“我潜意识里觉得你一定没有女朋友。”
“是啊,”霍间不客气的回瞪,“你有,你有十三个,她们现在在外面找不到你,正商量着等你回去把你大卸八块大家好分。”
“……天了噜。”池麟脸都吓白了,他歪着脑袋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了一圈,非常安之若素的坐下了,“反正电梯也坏了,你给我讲讲我的事情好吗?”
第30章:电梯
——友情是很奇妙的东西。
年幼的霍间第一次产生了诸如此类的概念,哪怕他真心认为那个从早到晚缠着他的黄毛小孩,是个躲闪不及的大麻烦。
那时被坏孩子欺负的事情在福利院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他们借由这件事相识,从此霍间就开始了他莫名其妙被纠缠的日子。
这个叫池麟的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变得无孔不入了。他会在霍间的本子上画奇怪的涂鸦,把糖果和摘来的花塞进他枕头下面,后来他知道霍间不喜欢甜食,便小心翼翼的把糖果换成了他喜欢的点心,他记住这些东西花了很久,因为霍间就算不喜欢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拒绝,这个各方面都偏于冷感的小孩儿完全被这种热情吓懵了。
——他想干嘛?
当他从噩梦中啜泣着醒来,只是用手抓紧被角蜷缩成一团压抑着哭声时,七岁的霍间在黑暗里偷偷看着他,头一次有了想要诉说的愿望。
“你,那个。”
福利院宽敞的卧房里蔓延着孩子们轻柔的呼吸声,他在月光下努力睁开眼,声音有些微微的惺忪。
“你可以,睡,睡……”
“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他觉得难为情却又小小的庆幸,这个人懂得他想要说什么,真是太好了。“嗯,好。”
孩子擦了擦脸,像小动物似的蹑手蹑脚的冲过床铺之间的距离,做坏事一样钻进他的被子里,狭窄的单人床上马上显出了拥挤,比他稍高一点的池麟便像抱玩偶一样大喇喇的把他抱住了。“好、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