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对安全部部长顾炎的时候他却时常是一副敬重到崇拜的神色,仿佛那每个玩儿命的指令在他耳中都是不可忤逆的金科玉律,至少有好几次罗镇对任务的目的提出质疑都会被他驳回,他和沈虔就很费解,“把幸存者控制在安置点”是什么鬼意思?
“下属不该怀疑长官的话,罗镇同志。”新队长戳戳他站得笔直的后背,“下次别再问了,小子。”
沈虔眨了眨那双非主流的大眼睛跟他说,镇镇我们私奔吧,感觉咱迟早要被这俩老犊子给卖了。
罗镇得承认,他从当兵开始就不是个服服帖帖的好兵,这回连相依为命的班长都没了,死前的遗言又有那么多疑点,现在还要求他心无旁骛的继续混饭吃,那是不可能的。
——死不了,现在活人这么稀缺,咱俩还有利用价值。
他心里鬼使神差似的闪现出这个念头,隔了半天才一脚踹向打滚卖萌的沈虔,谁他妈要跟你私奔!
“你是说……”阎直终于接上罗镇的话,“你们……救活人是为了控制?”
“哪儿有‘我们’,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走狗而已。”自嘲的抛出反派喽罗的经典台词,罗镇耸了耸肩也不知是呛了烟还是在笑,“我看你们几个朋友都有点儿本事,不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摆布的平民,能跑就跑吧。”
阎直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无比要告诉庄紫,因为照这个内部人士的说法,她的父母在安置点很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控制活人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推测都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表面上却是更为直接的问罗镇,“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为什么?嗯……大概是每天打打杀杀的,有点寂寞啦。”
脚下的烟蒂晕开一片灰白,罗镇用枪口撑着下巴眺望着远处,他的口气听上去不以为然,“每天面对的都是生离死别,身边的人说没就没了,有时候你拼了命杀到手都麻了,最后只救到一具尸体——很可能那时候他还会跳起来咬你。”
“希望?没有希望,你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救不了,你能下得去手杀他们吗?”
“哦,我能。班长让我离开这里,但我觉得我已经疯了,没法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个人连开枪杀人都成了惯性,他还有救吗?”
“你好安静啊,别怪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听完就忘记也可以,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连做梦都会哭。”
“我实在是太累了。”
“但你要是不爱听,我也可以讲笑话给你。”
罗镇看着咫尺之遥的阎直莹莹发亮的眼,对方却伸出了手来,指尖在半空中踌躇了片刻,终于触及他温热的眼睑。
“你现在就哭了啊。”
罗镇愣了愣,嘴角慢慢放开一个向下的弧度。“是吗。”
他高大的身形因为蜷缩而显出从未有过的弱小,他低下头,哽咽着把脸埋进了阎直的手心里。
第23章:遇袭
阎直很久没试过等待天亮的感觉。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倒也不会觉得很孤单吧?
——只是他不知道,等待从来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圆满需要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等待着天亮的夜晚,等待着幸福的孤单,之所以能够抵消等待过程中的难耐,是从心底里相信着即将迎来的结局。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罗镇也在想着,他比刚才安静了,目光清远仿佛穿透漫长的黑暗。他们在等待中谁都没有说话,像是在遵守着某种无言的约定,又或者不想去打破某种萦绕于此的气氛,然而突然出现的交谈声让他脸色一变,阎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整个人被罗镇的后背挡在了黑暗处。
“嘘。”
连发出嘘声都是让人难以辨认的轻。阎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发问,因为的视线也被从墙角出现的两个影子吸引了,一前一后行色匆匆的两个人,前者身材高挑,迈步间距很大然而并不匆忙,后者追随的状态显得十分焦急,影子出现在有光的地方阎直却没能看清楚他们的脸,罗镇的手绕到身后让他稍稍又往后退了几分,整个人躲在了墙边的死角里。
而表面上罗镇却是格外轻快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哟,队长……部长。”
由于罗镇站起来敬礼,阎直只能从他手臂的空隙里捕捉到了男人的半张脸,他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拢在耳后,可是语气相当平易近人,甚至在救援队队长训斥罗镇站哨抽烟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辛苦了。”
罗镇这个兵痞子倒是很会顺水推舟,“不辛苦,应该的。”
阎直注意到这个人的手,他左手的拇指上有银色的光一闪而过,随着他把手放进一侧口袋的姿势消失不见,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那似乎是一截假肢。他侧立的动作十分考究而优雅。
——看上去是颇有身份的人。阎直盯着那点残影暗自腹诽,安全部部长?这得是中校级别以上?妈呀见着国家领导了……?
他屏息凝视,从黑暗中看光亮处的东西比平时还要清晰,他明白这种场面下他确实藏起来比较好,他也真的不晓得如何解释。晚上睡不着和话唠队员促膝长谈吗?
这时候脑子反而腾出空闲来处理刚从罗镇那里听到的信息,阎直觉得自己可能一时无法消化并作出正确的选择,他也很惊讶在这时优先想到的是“和那些人商量一下?”,或许只是他不愿形单影只,又或许在潜移默化之中他已经把自己完全放进了那个小团体中,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久,甚至根本没有相互深入了解过彼此的身份和性情,过往和经历,而这些在之前的生活中觉得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今在他们出生入死的牵绊面前好像就不值一提了。
人心是奇妙的东西。最不容易给予的信任有时也最容易建立,至少现在阎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前方的人在他无法听得确切的地方交谈着什么,随后就离开了,因为和哨兵聊天绝非他们的本意,罗镇也没什么兴趣和领导打官腔,最后故作严肃的目送他们走远,接着他悄悄侧过脸来,跟阎直眨了眨眼。
“好了。”
可如果他们再往后听两句的话——
“您说……抱歉,您确定吗?”
“我确定。我需要‘那几个’人。”
男人没有抽烟的习惯,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左手的拇指闪耀着金属的冷光。他轻轻拍了拍表情仿佛有些后怕的下属,眼角带着平和的笑影。“你不认为那是合适的人选吗……昨天你也看到了,身手敏捷,却又并非部队里那些经过刻意训练的机器……那简直是本能。”
“嗯,我说的。”他又重复了一次,“‘加不加入’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天还没亮透,厚重的云层堆积在目光所及的半空,防空警报毫无预兆的尖声嘶叫起来。
罗镇踩着散落一地的烟头往上挪了一个台阶,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面前的大门,而是后方的铁丝网。他立刻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后退着跑到楼房的阴影里,果不其然看到房顶上的兄弟鸣枪了。
“全员戒备!十点钟方向!”
罗镇擦了把脸,配合地往空中放了一枪,“开工了!!!”
两侧相邻的几个帐篷同时发回响应,整装待发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从门口冲出去,他们的影子在尚不明朗的天色中连成两条灰绿色的线,阎直跟着罗镇站起来,对方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拍在他肩膀上,“快回去,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和你的朋友一起保护里面的人吧。”
阎直好像并不想听他说这个:“你……”
“嗯?想让我不要死吗?”
他一面小跑着后退一面利落的给枪上膛,右手手指并拢贴在额角给他行了个完全不规矩的军礼,“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青年笑容放肆跟他挥了挥手,仿佛洗去了天亮之前所有的悲伤。
阎直回到救助中心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不想他们第一次见的那样坐以待毙了,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处似乎是在商量对策,或许是救援队的存在让他们有了些胜利的希望,阎直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下,看到卢坦向他招手。
“昨晚上哪儿去了你?”
男人刚洗了脸还没来得及擦,忽然凑过来在阎直身上嗅了嗅,嘴角的笑有点儿玩味,“小阎子开窍了啊。”
“不,不是!”阎直脸上青红交错,无奈嘴皮子不够利索,眼下也并不是跟他调侃的时机,“外面……又来了,这次是从,后面郊区的方向。”
他又猛地想到昨晚要跟庄紫说的事情,好不容易从角落里发现了枕着霍间肚子睡的姑娘——他们邪魅霸道的霍厨子左边缠着池麟右边压着庄紫,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上去有些不在状态,“阿直你偷汉子去了?”
“……”阎直差点凌空呕出一口血来,这些缺心眼总是在奇怪的地方集体观念异常的强。“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他话音未起,屋外传来轰然巨响。
第24章:逃跑计划
“别让它们从围墙进来!!!”
只凭呼喊声也能想象外面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刚才的震动应该是手雷之类的武器造成的,其他人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由的开始在忐忑不安中推断这次遭遇的丧尸数量,区区一个救援队是否能抵抗这种成倍增长的怪物,有孩子被枪声吓得哭起来,被母亲抱进怀里絮絮的安慰着,阎直酝酿已久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合适的表达出来,挨着他们的这堵墙就被震得裂开了大半,头顶的石灰墙皮雨点似的密密匝匝落下来,卢坦伸手一揽把两个人扯到一旁。
——好了,这个所谓的堡垒现在已经彻底不安全了。
一时间尖叫声哭声奔走声纠缠成片,卢坦往外看了一眼就被那景象吓得头皮发麻:铁丝网的围墙已然不复存在,枪火制造出的灼热空气中,跌跌撞撞的人形似乎永无休止的扑向这里,士兵拉起的防线被一寸寸逼退,让人产生一种他们不出多久就会被尸潮吞没的错觉,但这场骇人的攻防战只能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结局,在这之前谁都不可能停止。卢坦甚至远远的看到了一种用四肢跳跃并快速前进的“变异体”,前方来不及逃走的士兵被他们扑倒后便马上失守,避无可避的陷入缠斗之中,防线不断被逼退,这样下去谁也别想活。
而就在他想要征求周围人的意见、是否上前去增加战力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有人跑出去了,有个穿套头衫的小伙子不顾士兵的阻拦直接上去捡起死者丢掉的枪,二话不说用不太标准的动作扣动扳机,后面紧跟上来的一个中年人似乎提醒了他一句,他们一面后退一边开枪,随着后面有幸存者加入队伍,方才还万分紧张的局势竟然被维持在了一个不算糟糕的平衡之中。
“操……这就跟打仗差不多了……”成野听到身边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这么说着,他盯着空气里翻涌的热流看了一会儿,蹲下来重新系了一次鞋带,把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扭头和身边的霍间打了个照面。
“去不去?”少年歪了一下头示意,眼神里竟有些跳动的斗志。
“去就去。”回答永远是最令人期待的这一句。
冲下楼梯的时候阎直朝庄紫喊了一声,“回来我有话告诉你!”
庄紫从裙子下面拔出刀在手心儿里翻动了一下,猛地呸了一声,“别立Flag啊电视剧里说过这句话的男主角最后都挂了!!!”
卢坦顺手捞起地上一把九十发的霰弹枪,酸溜溜的接口,“前妻和她男人还有我闺女都在里面,感觉老子也是可以交代了……”
“闭嘴!晦气死了!!!”
罗镇对着趴在废弃汽车上的变异体连开了好几枪,然后把那个弹夹空了的破铜烂铁朝扑向他的家伙砸了过去,终于有空闲接住另一边沈虔隔山探海扔过来的刺刀。
然后他就那么一错身看见了从他身边跑过去的阎直,“哎哟我操要命了……你干嘛啊!!”
“……”阎直没工夫扭头看他,俯下身从外人完全不能理解的部位拔出刀来,“用枪瞄准我!”
罗镇受到了惊吓,不过很快懂得了他的用意,他一边压下身体跟着阎直的快速移动一边瞄准,用准星捕捉到阎直每一个动作的间隙,一一开枪打爆围过去的丧尸。
……
“太完美了。”
临时搭建的板房指挥室里,顾炎拿着望远镜坐在办公桌上,一面往前线调去枪械和弹药,指挥屋顶的士兵往丧尸最密集的地方开火,一面对着望眼镜里映出的身影喃喃自语。
“让我看看吧。”他转动着镜筒,“你们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一场混战直到下午才结束。
没人愿意去打扫“战场”,因为满地死状各异的尸体已经让人没有落脚之处,但后勤处理是部队的职责,他们必须进行一些线索的回收,哪怕只是些肢体的残片。
大部分人都在救助中心里休息,小楼塌了一面墙但好歹还剩下几个边角,庄紫挨着阎直坐在地上安静的喝着水,看上去像是一对温存的情人,只有紧靠着他们的卢坦成野霍间和池麟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庄紫的眼睛久久的停留在一个虚无的地方,耳边阎直的话在嘈杂声中反而越发清晰可闻。“是这样的。”
“只是猜测……你的父母可能现在并不安全。”
“这是昨天救援队的一个人告诉我的,可信度有待考证,但是我觉得结合你妈妈当时给你的留言……可能并不乐观。”阎直说,“你考虑一下。把关奇送到他爸妈身边,我们现阶段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下一步怎么走,是时候决定了。”
几个人在不起眼的角落围成一圈,一边休息一边听阎直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大致上复述了一遍,稍微在这其中拾取些有价值的细节就会发现,就算救援队的人数有限,这边也没有出现因为灾民人数增加而力不从心的现象,并且还在耐心的搜索周围的幸存者,好像完全不担心补给超负荷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利用幸存者担惊受怕的心理压力达到让他们“想走也不敢走”的目的;他们既然也是活人就一定被考虑在内,甚至连“加入救援队”也会演变成一种控制他们的手段,而既然他们已经携手走了那么远,并不强求所谓集体的庇佑,那么再单独行动一次又何妨?
在几个人把想法说出来并且某些方面达成一致了之后,池麟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低声道,“要是想走的话,趁现在。”
“现在是大家的休整时期戒备会相对放松一些,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试探和离开的准备,能够再休息一下是最好的……你们的体力还OK么?”池麟看了一圈,得到众人肯定的回答之后,咽下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弯起眼睛狡猾地一笑。
“我有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