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好极了。
庄紫一直坚信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她活得像是直射赤道的泼辣阳光,不闪躲,不阴沉,不吝啬,不畏惧,这些都是父母给予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馈赠。
其实父母都是平凡的人,没有显赫的出身和复杂的背景,她的简单让她习惯接受,从而被塑造成更加纯粹的人,就算是属于男性的性格特点也拥有一些,因为这是优势,她从不为此蒙羞,因为退一万步到无路可退,还有父母站在身后。
费尽心思去打磨她做什么呢?她从出生开始就该被疼爱,她要接受这世上的一切美丽和不堪,她将活在拥抱和风雨里,用你的手去牵着她而不是控制她。
去看吧,去追吧,去感受吧,她是你心尖儿上撒野的小姑娘,家是她身上最安全的铠甲,是她手中无坚不摧的武器,是她心里最温柔的避风港。
然后庄紫问池麟,你觉得家是什么啊?
“我没有家啊。”
少年耸了耸肩笑得不以为然,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揽过友人的肩膀,带着永远不会被嫌弃的表情,灿烂得几乎刺目。
“得友如此,四海为家。”
“你看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了……我?我没事儿。”
卢坦用粗砺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顶,站在前妻他们身边的样子却怎么看都很局促。
——你不必躲藏,就算那安慰让你觉得苦涩。
“我现在挺好的。”
第18章:分歧者
卢轻轻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又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和妈妈身后的继父秦彻,仿佛在试图理顺自己寥寥七年的回忆,在这种特殊的家庭环境里找到一种平衡。
她并不理解,或者说忌惮着成年人世界的复杂关系,她的质问只会被母亲忽略,甚至是责备,所以卢坦的出现既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忐忑不安,下意识的去看母亲的反应。
她杏核形的眼睛是遗传了佟莉的,大大的覆着一层水光,孩子特有的清澈无害,见母亲并未阻止,好几番胆怯的回头之后才向卢坦伸出手去,“爸爸!”
卢坦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白色的袜子边缘已经染黑了,想必路上受了不少苦,但孩子的脸上看不到阴霾,嘴里喊着“猫猫”一把抱住了三花,在绒绒的毛上使劲蹭了蹭,漂亮的马尾辫在脑后来回摇晃。
——孩子永远是孩子。
心里原有的酸涩跌落进百感交集的漩涡,再去体味时却看不分明了。“轻轻长高了啊,跟着妈妈有没有很乖?”
“乖——”
卢坦忽然很不舍得,两年前送她们母女离开时也没有这样的不舍,直到佟莉似乎顾虑到什么把轻轻抱到身边去,他才骤然惊醒,停在半空的手一时不知往哪里放,只好收回来看似不以为意的抓了抓后颈,“听妈妈话啊。”
然后他笑着蹲下来指了指佟莉背后的秦彻,用一种平和、乃至于体贴的语气慢慢说道,“别给新爸爸添麻烦。”
他们几个的奇妙组合和由此能够联想到的关系,引起了周围一些不明就里的目光,他满不在乎,同时也没有忘记现如今的处境,这显然不是他们坐下来喝茶叙旧的时机。“你们怎么到这边的?”
“我们直接被送出来的,但路上出了点情况耽误了行程,只好暂时被放在这边。”佟莉在说出这个字眼时明显放轻了声音。“秦彻是政府部门的人。”
卢坦这才有意去打量那个叫秦彻的人,三十多岁,干净利落的打扮散发着精英气息,神色谦和冷静,重要的是那种让人觉得可靠的气场,就算是卢坦自己也愿意客观的评价,佟莉确实找了个适合过日子的好男人。
他顿了顿,就着话里他最在意的部分发问,“既然是政府……”
佟莉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他正了正身子,透过女人莫名不安的脸看到了秦彻凝重的表情,眼角余光还能看见轻轻追着猫跑,差点摔倒的时候被庄紫拉住了,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别在这里提那两个字。”
成野睡到一半脑袋忽然跌到一侧,他被身边蚊蝇般的低语声吵醒了。对于一个睡眠极浅的人来说被人吵醒是不可饶恕的,但此时非常想报复社会的成野一抬头却看到了皱着眉头的霍间。
低语声渐渐提高了音调,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挥的余地似的,分贝提到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高度。
“现如今的这场灾难啊!”
成野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指,坐直了身体才看到大厅中央、之前应该是作为装饰的喷泉池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说话用力时脖颈上青筋暴起,表情义愤填膺。他的架势让成野想起历史上那些激进的知识分子,只是出现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让人觉得有些出戏。
怎么就忘了呢。他摸了摸靠在肩上的刀,这已经不是太平盛世了。
相比之下身边霍间的表情事不关己得简直找抽。成野突然觉得很有趣,他想听听这男人会发表怎样的言论。
“全都是人的咎由自取!”
男人看上去和阎直一般的年纪,身上有股木讷的书卷气,打扮也是学生模样,但是看后者的表情完全不想和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伍。
“他在说什么啊?”成野懒得抬头,并不想太露骨的表现出不屑。
“求神问鬼的东西。”光线并不充裕的大厅里,阎直眼睛却像透着一层琉璃,清冽得近乎锐利,“我就知道有这种……煽动分子。”
“看看现在的世界,人心涣散物欲横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根本就是天灾!”阎直的半截话遮蔽在男人慷慨激昂的声音里,“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般全然不顾周围质疑的目光,“我们啊!活下来的各位!就应该好好祷告,不要再杀生了!”
霍间深吸了一口气看破红尘似的说,“……神经病。”
成野:“……”
“既然是天降下的责罚,我们就该听天由命了……想想吧!人和自然作对了几千年,是时候顺从了……”
“你们别理他……这孩子在那吵吵好几天了,有人提议大家不应该在这里等死,他都站出来反对。”
接过话的是老关媳妇,女人压低声音讳莫如深的模样,“他们也不信任上面的人,不知道信什么教啊……”
“现在这人心也是不行了。”
她说话的时候男青年也不出声了,所以这句话显得特别突兀,近乎是戳心的。“就算没几天好活……就甘心等死吗?”
“……这傻小子一个人在那叨叨什么啊。”
卢坦坐在地上支起一边的膝盖,搭上手臂顺势把脸埋了半边,只从侧面露出挑起的眉毛,“说实话我从刚进来开始就觉得这儿……不太平。”
佟莉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远处和关奇他们一起玩的轻轻,顿了顿才问,“那些孩子是?”
“啊,路上碰见的。”
突然门口响起刺耳的玻璃刮擦声,卢坦探头一看才发现居然又有丧尸聚集在大门和汽车的周围,张着口水横流的嘴扒着门往里看,刚刚还高谈阔论洋洋不止的男青年登时愣住了,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是可笑的悲愤神情,也不知道他担心的是多么严肃关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事,反正卢坦是笑出来了,他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隐约记得似乎是最后一支。
“你没发现我整个人都年轻好几岁吗?……哈哈哈开玩笑的,佟莉你别总皱着眉,长皱纹。”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关节和肩膀,离他们几米外靠着墙的成野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声的信号,他们穿过安静的人群和呆愣的男青年,拎着水管的黄发少年嗤笑着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笑容透着戏谑的嘲弄。
“不会动手的,别搀和。”
第19章:救援队
——你相信“杀戮”也是一种天赋吗?
单脚踩在丧尸肩膀上用刀斩下头颅的瞬间,成野仿佛能听见里身体里奔流不息的狂热血液。看见活人的丧尸躁动不已,他踩着尸首借力抓住车门一个毫不费力的侧踢,活动身子骨的过程是令人愉悦的,池麟也这么觉得,他从后面抓住一个正在砸玻璃的丧尸,按到地上拧断它的脖子时看到了屋里失声尖叫的女孩儿,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别怕呀。”
卢坦把车开出去为门口清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没错,他们准备做点什么了。
——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再苟且偷生,不想再任人宰割。
——如果人生赋予我杀戮之名,我将引以为傲。
在这种不得不调动起全身力气的情况下,庄紫有了点找回真我的感觉。她下手重得叫人心惊,大概是方才被丧尸从门口拖出来的孩子的哭喊刺激了她,她在一个回旋踢的空当看到了那一幕:几个丧尸不知怎么伸手从铁闸门的缝隙里抓住了孩子的脚,母亲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顿时响成一片,大人无计可施只能一边往里拽一边呼救,孩子脸憋得通红话都喊不清楚,那时庄紫想都没想一脚踹开眼前难缠的家伙,迈开大步冲到门口拎住丧尸的后脖子一记背摔——这招她是跟霍间学的——适合她这样个子不高但灵活的角色,她忽然想尝试新鲜的方式,在对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照着肩膀抬起右腿下劈,直到丧尸那跟身体都快连不上的脑袋陷进土地里,她直起背脊看得到脖颈上绷起的细长筋脉,下颚线条锋利却又漂亮,扭头气势惊人的对着门里看呆了的人吼了一声:
“有手有脚的就别给我等死!!!”
阎直他们都看向她,这是她低潮期后的第一次响亮的反击,这个百折不挠的姑娘想用拳头向他们宣布,她回来了,回到属于她的战场。
“信什么神!”
少女逆风而立,漆黑如墨的发丝在风中向一个方向猎猎的散开,她单薄的肩膀因为喘息而轻微的起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有你他妈的能救自己!”
她的声音却没被风吹散。
里面的人简直如梦方醒。他们中也有之前就自发组织守着大门的人,毕竟在一个充满弱势人群的集体中总有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并非形势所迫,而是出于“人”的本能。天性中有着永远不会被埋没的东西,我们称之为血性,即使被一时的艰险所囿困,潜藏在心底里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外界唤醒。
他们有所动作了,人群骚动的声音像是逐渐沸腾的水,他们缓慢却是很明确的聚拢在门口,先前发表言论的男青年和他的拥护者艰难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门口,竟然激动地张开双臂拦住了众人,“你们疯了吗!”
“这就是一群暴徒!”他目眦尽裂的大喊,“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你们不要被骗了!”
可背后忽然卷起一阵呛人的腥风,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死扯住了他的衣服把人整个拽倒在地上,头顶上就是丧失沙哑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声,男青年彻底吓傻了,他僵硬的四肢无疑是直接宣布了自己碎尸万段的下场,甚至在那一刻他在心里祈祷了神的拯救,眼前一片雪花般的白。
——但来拯救他的并不是神。
“……啧。”
少年的咋舌声显然完全不想掩饰溢于言表的鄙视,而他手上毫不迟疑的扣住丧尸的肩膀,把那咬向他的脑袋扳到正相反的方向,那可真是杀人的力道,男青年胆寒的看着他用手肘用力一捣丧尸凹陷的脸,捏紧的拳头直冲向眼眶,击打出骇人的骨骼碎裂声。
之后他像是担心尸体“死而复生”似的,脚尖转动碾到了丧尸的脖子上,男青年抬到半空中的手原以为对方会充满温情的拉他一把,结果等待他的是不输于杀丧尸的力道——直接把他踹了个跟头,好不狼狈的滚回了暂时安全的人群里。
“下次你就去死吧。”
少年眼梢微吊,这是一种不管多么英俊都完全不友好的长相,嘴唇薄薄的抿起一条轻蔑的斜线,只丢下一句话。“完全不想救你。”
就在这时,一枚子弹带着可怕的热度划过他的指尖,打碎了身后抓向他的手掌。
“霍间!”
离他不远处的阎直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在意识到那冒着烟的黑点确实是子弹之后,他下意识的向远处眺望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他的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一个正指向这里的枪口,来自正以可怕速度开往这里的装甲车。
装甲车?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连头顶苍茫的日光一并怀疑了,冲下高速公路的确实是一列荷枪实弹的装甲车,开枪是为首那辆黑色的悍马,穿黑色背心和迷彩裤的男人站在车顶,车子颠簸的前行根本不影响他端在手上的Mossberg500霰弹枪,他的目光和阎直在半空中相遇了,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高举左手做出了一个“Fire”的手势。
阎直凛然一惊,条件反射的喊了一声,“都趴下!!!”
身体扑倒在地的时候上方还有人被子弹波及到的尖叫,但更多的是脑壳几乎被打烂的丧尸,他们从吃人的行尸走肉变成糜烂的肉块只用了分秒钟,阎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热兵器无可比拟的杀伤力让他心跳都加快了,那是和直面死亡完全不同的震撼。
卢坦他们也保持着抱头的动作趴在地上,无暇顾及倒在一旁的尸体,突然出现训练有素的队伍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不得不说他们的出现对现在的局面来说再有利不过。
黑色的轮胎在阎直身边停下了,一双穿着军靴的脚落在他身边激起飞扬的尘土,接着就有一只带着半指皮手套的手把他扶起来,阎直站起身的时候手一松,染血的刺刀被男人接住了,“哟,D80,好货啊。”
男人用风镜把额发一股脑的拢上去,对阎直咧开嘴一笑,“你身手不错,有兴趣来救援队吗?”
第20章:游说
在所有孩子的眼里,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他们身材高大笑容宠溺,能把不会亮的小台灯修好,能把生气的妈妈哄开心,能把自己高高的抱到肩膀上,看最远处漂亮的风景。
也能冲在一群人的前面,和可怕的怪物搏斗。
“爸爸!”
——在轻轻的眼中,卢坦就是她的英雄。
“嗯,大叔他们最棒了。”
站在她身旁的是个不认识的男孩子,把当做猫窝的背包递给轻轻,“这个给你。”
小女孩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直盯得他满脸发红,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家父母的方向,关奇挠挠头结巴着,“我……我过去了。”
阎直的手在长时间的施力环境中猛然休止,垂下的腕子有些不明显的发抖;他在夕阳下压低了眼皮,制造出一种不甚友好的审视目光来。果然面前的人十分受用,年轻男人举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无害的摆动了两下,“嘿,放松点儿,我不是活死人。”
然后又多此一举的加了句,“也不是变异体,更不是恐怖分子。”
其实阎直只是想尽力避免和陌生人交流而已,他成功的营造出一种高贵冷艳的假象,把男人丢在身后扭头去扶起庄紫,这个不懂量力而行的姑娘好像又把她的伤口弄开裂了,相当棘手。他还没说教几句,庄紫就先对他身后的男人粗声粗气的斥了句,“你救援队?刚才就你开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