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雯之困+番外——烛儡

作者:烛儡  录入:10-29

白雯惊叫着醒过来。

第二十三章

白雯一睁眼看见的是戴着泛着冷光的眼镜的医生。他目光往四周望了望,没看见那个人。

“醒了?”医生问。

白雯眨眨眼,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医生独处一室。随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的事情。眼里立刻换上戒备以及一系列复杂的感情。

医生又给他拽了一下被角,再三按了几下后退开。他笑了笑,说:“白先生很担心小姐呢。”

白雯疑惑地看了他几眼。

一段时间的静默后,医生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就离开了。

白雯静静谈了一会儿,才伸手摸向被角。突然拳头一捏,被子里响起闷闷细微的纸屑声。白雯一双眼游移不定。突然传来门把手转动时金属摩擦声,白雯立刻将手杵进枕头下,又飞快地缩回被子里。

白彦彰走了进来,露出平和的笑。“雯儿,好点了么?”

白雯紧张地看他一眼就移开目光,这心虚落在白彦彰眼里以为是怨恨。白彦彰坐到床边,轻柔地说:“你再不情愿也就这样了,还不如安心地生下来。”语气几乎是诱哄的。

偷藏纸条的慌张被白彦彰的一席话转移了,白雯的心思又回到那件可谓惊天大事上。

正如白文霆所想,白雯自己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无所适从,无法负担。当从白彦彰嘴里听见事实的那一刻,白雯仿佛被一个霹雳砸懵了。抗拒,不相信,但更多是对陌生经历的恐惧。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支撑不住,白雯才会晕死过去。

醒来后,就必须面对事实。而白雯,却是真的迷茫了。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身边能给他丁点儿提示的人都没有。而白彦彰的建议,他本能地拒绝。

白雯偏过头,把背影留给白彦彰。心里不可避免地再次思念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徐别非,眼睛也开始发热。

白彦彰再没多说地离开,留给他思考的空间。

委屈,无助,恐惧,所有的负面情绪一齐涌现,白彦彰跨出房门的那刻,白雯干涸了很长时间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白彦彰搭在把手上的手顿了顿,随即走了出去。

泪水把枕头都浸透了,脸颊所触之处是凉凉的潮湿,白雯这才想起枕下藏着的字条。

医生为什么会塞字条给他?

纸笺是被折了很多道的,白雯一点一点把它展开,看见上面陌生的字体。记忆里和他通过小字条的除了徐别非再没有别人。

开头一映入眼帘,白雯就错愕得张开嘴。

这竟然是白文霆写的!

他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心情越看越复杂,越看越混乱。目光一直在“自由”那两个字上徘徊,随后又盯住了那三个刻入心里的字——徐别非。

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为什么白文霆会许诺我自由?真的还能和徐别非一起吗?白文霆为什么要帮我?……

信,还是不信,白雯难以抉择。

这一天,思绪再没能和白文霆分了开去。

白文霆的计划白雯不是很懂,但他说的道理白雯略略思考还是可以接受的。他早就知道白彦彰就是白公馆里的主人,掌控一切的主人。他也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除了乖乖听话,他什么也做不了。却不知道自己的乖顺也能被列入白文霆的计划里。

而这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计划,他竟然忍不住想去相信。白雯苦恼地掰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当白彦彰亲自送他安胎药的时候,白雯勉强但还算合作地喝了下去。

白彦彰面露惊喜。

只有白雯自己知道,白文霆的一番劝告多少还是对他起了点作用。白雯自己也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随白彦彰折腾去了。

半月后,白文霆从国外回来。在书房里向白彦彰汇报的总结的时候竟然得了他一句赞叹,虽然寥寥数字,却也是难得中的难得。白文霆一想便知定是白雯的原因才让他如此,本该应计划顺利而高兴的心情却沉了沉。

餐厅的布局一如十年来,仿佛不曾有人缺席过。

白雯的面色好了不少,但还是瘦。白文霆看他胃口不错,知道他应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放心不少。

“来,多吃点这个。”突然,一向主张食不言的白彦彰竟然开了口,亲手为白雯拣菜。

白文霆一愣,很快低下头,把惊讶藏在心里。白雯却像是习惯似的,听话地把菜送进嘴里。

白彦彰满意地笑了笑,又召了人来,“鸡汤呢?”

那厨子连忙回道:“已经好了。”

白彦彰点头,“端上来吧。”

下一刻,泥制的钵子连同其下点着微火的炉子一起被搬上了西式风格浓郁的餐桌。

白雯抿了抿嘴,看着那清炖的汤,不太乐意的样子。白彦彰好笑地看着他,起身走到他身后。

白文霆知道自己不该再待下去了,却无法控制自己离开。白雯有些尴尬地看向他,白彦彰也顺势看去。

“送到我房里。”白彦彰吩咐了一句,一把捞起白雯。白雯只来得及轻声叫了一声,就被带回卧室。

白文霆在桌边坐了良久,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地出声提醒。白文霆抬头苦笑了一下,“我这样做真的好吗?”

老管家安慰道:“少爷这样做是对的,白雯小姐也明白的。”

“可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老管家叹息般说:“少爷,再忍忍,再忍忍。”

秋天的时候,白雯的人明显丰腴了。加厚的宽大秋衣也掩盖不住他隆起的半圆的肚子,他就更少踏出房门。白彦彰也很少让他单独行动,几乎每刻都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

比起身材诡异的白雯,让白文霆更加难以接受的是白彦彰。这样的白彦彰是他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却这么突兀的如同玩笑般出现在他眼前。

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吧,他和白雯的孩子。

白文霆突然为自己死去的母亲心酸,同样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为什么妈妈忧郁而死,而白彦彰却能有第二次机会创造心爱的家庭?

这是不公平的,对母亲不公平,对白雯也不公平!

白文霆气愤难耐,却只能压制越来越膨胀的怒火,苦苦等待时机。好在白彦彰虽不喜欢他,却也很少防范他。白雯怀孕的这段时期里,白彦彰隐隐有撒手家族事务的打算。白文霆知道,他接手白家的日子不远了。

白彦彰确实有引退的计划,但他还有他的顾虑,现在还不是时候。

“雯儿……”白彦彰几乎是贴在白雯的肚子上。

白雯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神情麻木。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房间里开了暖气,倒不觉得冰冷。只是这怪异的模样,至今无法接受,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吧。

“不知道宝宝的眼睛是不是和你一个颜色。”白彦彰自言自语,“如果是就好了,多漂亮。”

白雯觉得白彦彰变了不少,也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变了,只是觉得不是那么的令人害怕。但白彦彰岂是真的好相与的?不过是一时收起了利爪隐藏了戾气罢了。

第二十四章

日子拖沓着一天一天地懒洋洋地爬过了白雯的十六岁生日,白雯在某些国家的法律上已经是成年人了。白彦彰免不了小小操办了一下,仍只是两个人庆祝。一庆白雯生辰,一庆孩子将临。

医生算了算日子,大约开春的时候就该临盆了。白彦彰再演示不住内心的喜悦,简直是喜上眉梢,看上去竟让人觉得单纯的快乐。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白雯身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白雯有时像是被空虚的时间磨晕了脑袋,在白彦彰示好的时候产生温暖的感觉。

腰上沉甸甸地像是围了圈铁秤砣,酸得直不起来。躺得时间长了,不会僵,不会麻,却是疼死人的酸,好象整个腰要被融了折了。每每这个时候,白雯就受不了地想哭,他也真的哭了,在白彦彰面前。

白雯纤细的未长成的身体支撑着这么大一个负担,确是恐怖的。就连把握十足的医生有时候也会产生“他不会垮了吧”的感觉。这景象落在白文霆更是担忧地寝食难安,他始终不信任白彦彰那样的人能照料好白雯。但事实是白雯只能求助于白彦彰,医生不过是在旁指导一下罢了。

如果可以,白雯也不想这样依赖白彦彰。但是,他酸疼得厉害,尤其是在夜间。再艰难的时候他都没下定死志,这回却恨不得去撞墙,也许死了就能摆脱这一波强过一波没有尽头的缠绵的痛苦。

他咬住了唇,下了力气,齿间都溢出血红的色泽。但这轻微的疼痛并不能转移他集中在腰上注意力,他一松口,又发出难耐的呻吟。

轻微的响动便让白彦彰醒了,他伸手打开灯。柔和的灯光下,白雯悲惨的样子全部展示在他眼前。白彦彰已经有了经验,不像第一次时的慌忙。

“腰又疼了吗?”他皱着眉头用手臂支撑起白雯的腰部,语气不掩心疼与焦急。看着白雯难受却什么都做不了,白彦彰平生第二次产生了无力与懊恼。白彦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单手在他的后腰做着按摩。

酸疼缓解后白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白彦彰就带他去泡个舒适的热水澡。这样烦琐的事情他做起来倒是从来没有半点不情愿过。

如果忽视白彦彰之前的作为,医生会觉得自己这个经验丰富的准爸爸的确比不上他。

白文霆有时候也会想,他的父亲啊,不是真正冷酷的人,只不过他的爱都给他自己选择的人或事,他是绝对自我的人。

然而伤害后的弥补,白雯又能接受多少呢?

但对白彦彰来说,这不是弥补,不是愧疚,不是赔罪。正如白文霆了解的,他是纯粹地想对白雯温柔。关于过去,他从不后悔,也从不置疑自己是否错了。

“好多了吧。”白彦彰笑着将白雯抱回床上,臂湾里两个人的重量有些沉,沉沉的满足。他替他盖上被子,在对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疼就再叫我,不要总是忍着。”

夜晚寂静之时,头脑里的纷扰总是会团团浮现。白雯经过半天的折腾已经昏昏欲睡,他复杂地看了白彦彰离的极其近的俊脸,想表达些什么还是撑不过疲惫睡了过去。

白彦彰眼神未变,事实上这些日子来,他的眼里只剩下怜爱满足与心疼懊恼交替出现。静静注视着白雯的睡颜一会儿,他关了灯躺进并排铺放的一床被子里。怕压着他,怕碰着他,才强耐住亲近的渴望分被而眠。连那种事情也很少做了,离上一次已经隔了很久了。

白文霆现在倒是真的忙了起来。一方面,白彦彰渐渐放开了手,伴随着逐渐聚集起来的权利而出现的刁难让他疲于应对;另一方面,与文家小姐的关系也让他越来越厌于应付。

一直以获得压过白彦彰的实力为目标的白文霆突然困惑了。若说到真心,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吧。但是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连自己都讨厌的方式才能换取自己真正想要的呢?

那一刻,白文霆好象穿透了时间的间隙看到了当年面对来自家族的巨大压力时的白彦彰。这份心境又有多少相似呢?

白雯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一觉醒来的时候总有一种肚子一夜之间膨胀起来的错觉,清醒过来后又有一种不知今昔何年的怅惘。

白雯很少下床走动了,虽然医生提醒过好多次适当的运动是有好处的,他还是不愿意。他不是和自己过不去,而是……挺着这么大的东西,他害怕,总觉得会随时从自己身上掉下来。是的,身子里的这团肉时刻让他忐忑不安。

现在入冬了,白彦彰总会挑个阳光充足的日子将白雯抱到花园里。园子里的花都败了,叶子也染尽霜色,但有阳光就够了。暖暖的,很容易让人在萧瑟的日子得到满足。

“阳光很好啊。”白彦彰轻轻地赞叹,他开始习惯观察并描绘出这些以往都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反倒是白雯,昏昏的懒得去注意什么。

白雯的眼睛拉开一条缝,抬眼望了下天,似乎被阳光刺着了,又闭了起来。也不响应白彦彰挑起的话题,又睡了过去。

白彦彰无奈地想,是有身孕的人都这样呢,还是白雯特别嗜睡?当年,她也不是……他的思绪在这里停了一下,想是回忆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脸色出现惆怅伤怀的表情。

那个连怀孕了都不放弃爱情的好强的女人,谁想到会抑郁而终呢?

白彦彰很少见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把白雯拥进怀里,又舒了口气。那些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年天气还未转暖,白彦彰真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被白雯下身淋漓的红色吓住了。他甚至以为,这次他会万劫不复。

那寒冷的后半夜,万分惊险的一夜并没有惊动白公馆上下。白雯被紧急送进早就准备好的产室,医生已经等在里面。

和预定的时间不一致,白雯早产了。

白彦彰等在外面,表情紧绷,就这样站了一夜。

白文霆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同样是半宿没睡。他几次想冲出去,却最终选择等在房间里,坐到麻木。

站在外面的白彦彰没有听见白雯的任何声音,直到临近清晨的时候医生走了出来。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与喜悦:“剖腹产,大小平安。”

白彦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医生让出门让他进去探望的时候,他终于迈了一下脚。站了一夜的腿已经麻了,他晃了晃,仿佛被惊喜冲晕了。然后,他恍然清醒,快步走进去,房间里犹自回荡着孩子的凄凄的哭音。

医生摇摇头,安慰般想,白先生似乎不是他认为的那样,白雯以后会好的吧。

“白雯小姐生了。”老管家送来消息,苍老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激动。无论如何,新生命的诞生总是让人感动的不是吗。

白文霆一口气撑了半夜,此时,终于软软倒在靠椅里。

第二十五章

白雯的身体到头来还是不能自然生产,药物终究不能改变天性。他现在很虚弱地躺在偌大的床上,脸无血色,苍白如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一根红色的管子从被子牵出连接着架上血袋,直白白地悬在半空中,有些触目惊心。

刚刚降生的孩子不在他的身边,因为早产,他不得不被转移到无菌房里。

白彦彰此时就穿着可笑的白色袍子站在孩子身边,他低头看着保温箱里的小人,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好小。”而且很丑,皮肤都还没展开,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医生笑道:“刚出生的都这样。”尤其还是早产的呢。

白彦彰突然朝孩子伸出手,医生赶忙阻止,“白先生,使不得。”

“怎么了?”白彦彰不满地看着大胆拦住自己的手。

医生赔笑道:“孩子现在还很虚弱,最好不要移动。”

白彦彰收回手,似乎有些讪讪。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孩子,对医生说:“照顾好他。”

医生看着孩子,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显而易见的喜爱,就如同他看自家的那个小顽皮一样。

也许是麻醉药效果太强,也许是此次耗损太大,白雯还没有醒。白彦彰看着他的睡颜总有一种这个人要睡很久很久才能醒来的感觉,心里咚的一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敲了,微微的颤动,像是不安。

不安吗?白彦彰扶额失笑。

没有人知道白雯在昏迷中看见了什么,那混混沌沌的梦境里充斥的是排挤不去混乱记忆。听说人死前回一生的影象在短短瞬间会在眼前全部闪显,这完整的记忆啊,是死亡赐予的殊荣。那么,他要死了吗?

明明已经注射了麻醉,明明已经身在梦中,下身的痛为什么还是没有阻隔地一阵压过一阵地清晰传来?疼痛与记忆不停歇地双双携手奔涌着向着他的大脑,脑里的那片海子被激起了浪痕搅起了沉淀——死亡的过程太漫长了。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白雯好象看着别人的记忆,陌生的五岁前,痛恶的现在,以及五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快乐与悲伤、迷茫与坚定、无奈与抗争、得到与失去……一切的一切最终不过凝聚成五张脸:父母惨淡的轮廓,白彦彰捉摸不定的表情,白文霆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眼神,还有徐别非永远俊朗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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