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雯一直闭着眼,拒绝去看,去听。
“睁开眼。”白彦彰命令道。
他曾经用黑暗来逃避,但是对方不允许。白雯只得睁开眼,正对上白彦彰充满欲望的眼。
白彦彰看着那双开始氤氲的眼,满意地笑了,“这是本能,你无法拒绝。”
白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会是如此悲哀的一个种族,自己又处于一个多么悲哀的境地。
“雯儿……”
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红色,要烧毁一切的红色。思维一下子单纯起来,悲伤啊,痛苦啊……一切都被欲海吞没。
没想到自己竟只能在这种时刻稍稍喘息,白雯自嘲地笑了。
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现在的妥协放弃,白雯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会觉得陌生,明明还是同一张皮相,到底还是这颗心变了。
时隔两个月,白雯再次踏入花房。
角落里是那13岁生日时徐别非送的盆栽,种了两年却始终没有发芽。
“可怜的小东西,你的主人呢?”白雯喃喃地问着,泪水打湿了僵硬的泥土。他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抱着小小的花盆失声痛哭,比过去两个月里哭的都要伤心。仿佛终于回到家的孩子,忍不住痛诉自己无尽的委屈。而唯一能听他诉苦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哭了多久,泪眼都哭尽了,泪痕风干在脸颊上,有一种被冷风冻伤的错觉。
白雯慢慢起身离开,时间到了,他必须离开,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不舍使他的背影显得无力,而他也是真的虚弱。前不久才生了场大病,医生说是心里的问题。他知道,白彦彰也清楚。能彻底治愈的方法有,但是白彦彰不会用。白雯也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还没见着阿非呢,你怎么甘心?于是真的就好转了。
只是在这样绝望的等待里,这颗心还能支持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5月的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白公馆里的玫瑰一丛蔟着一丛完全盛开了,远远望去像是绿色海洋里翻腾的白色浪花,却少了几分活泼,如同坐了良久的那个人。
也许是近两个月来,白雯表现的一直很乖顺,白彦彰对他的看管也松了些。一个人独自呆在屋外的权利也是白雯最近才争取到的。
仿佛终于解决了心里藏了一辈子的包袱,白彦彰如获新生,素来的神秘淡漠遥不可及都被他放下了不少。家族里工作上的事务已经被他搁置久了,白彦彰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
临走前,白彦彰抱着白雯,温柔地抚摸着他色泽黯淡下来的长发。温暖的怀抱让白雯有一种时光逆流的错觉,仿佛十年前,才经历人生颠覆的小齐雯在陌生男子的怜惜里终于停止颤抖。
“雯儿,我不在的时候,要乖乖的。”
这样话的白雯不知听了多少遍,白彦彰仍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仿佛说多了这就成了一个魔咒。
白彦彰走了,但白雯知道,身边的阴影里必定布置了暗线之流。所以,当他看见白文霆走来的时候也只当没看见。
白文霆站在十米开外,很近的距离,近到十步内他就可以抱住他已经很瘦的身体。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白文霆走了,白雯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见到白文霆会突然紧张起来,甚至可是说是恐慌。他什么都知道了吧,白雯想,白文霆站在局外看着他一步步陷入,少得可怜的暗示没有丝毫作用。他在他面前,所有羞耻都暴露无疑。
那有些问题是否可以向他寻求答案?
白雯垂下眼,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色彩。
一阵暖风,白色的花瓣轻轻颤动,抖落满地清香。
文阕对白雯的印象很淡,所以当白雯突然对她亲近的时候感觉有些突兀。
在白家十年,白雯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和徐别非在一起的时候也几乎是对方主动。所以要通过白文霆的未婚妻接近白文霆,这样迂回的方法,让白雯实施起来很是苦恼。
还是文阕心细,自小天骄的小姐能心细到这个程度的不多了。白雯的样子落在她眼里,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她笑着对这个不善表达的小女孩说:“陪我用餐吧。”
白雯仍旧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当下有些迟疑。
文阕只当他与自己毕竟陌生有些害羞,又加了一句:“文霆等会儿就来。”
白雯终于点头,轻缓的一点看在文阕眼里只觉得怜爱无比。
餐桌上看见白雯的时候,诧异在白文霆脑子里一闪而过。
这一餐吃得无比沉闷,文阕觉得白文霆和白雯两个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人更像是陌生人。她几次想挑起话题都无功惨败后,气氛更加诡异。大小姐架不住,早早退场了。走出餐厅的时候,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保镖似的人物。
饭厅里只剩下白雯和白文霆。白雯明白自己不该与白文霆多待,却无法对白文霆开口。
白文霆见他犹豫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耐心等待。要知道那日他亲自将白雯送到白彦彰手上后,就想白雯怕是恨极自己,今日还能同桌用餐简直如同做梦。他几乎是鼓励地看着白雯,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白雯低着头,几次张嘴,都没发出一个音。最后他咬了咬下唇,站起来直接走出去,没给白文霆只言片语。
白文霆情不自禁地追出去,却看见父亲身边的两个好手跟在白雯后面一起走了。白文霆这才惊醒,自己方才又冲动了。
老管家悄悄来到白文霆身后,“少爷,那是老爷身边的头号保镖。”
“我知道。”
老管家一直是忧心的,总是忍不住提醒。但他看得清楚,自己的提醒怕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我要去见他。”
老管家一惊,第一时间猜到“他”指的是谁,立刻道:“少爷,不要冲动。”
白文霆捏紧了拳头,“我知道不该这个时候……但是,我必须见他一面,单独的,您能帮我吗?”
自己一直爱护的少爷一旦露出这种恳求的表情,老管家就心软了。
今夜,白雯心事重重,难以入睡。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除非白彦彰的疯狂让他力竭,否则他会失眠到天露白光。
所以,午夜后白文霆一出现他就察觉了。
“谁?”白雯拥被坐起,语气紧张。难道是白彦彰?否则怎么会不惊动门外的看守。
手电的光芒一闪而灭,但足以白雯看清来人。
“白文霆?”他惊讶地叫出来人的名字。
一阵静默。
“你来干什么?”
“你……”白文霆犹疑地开口,“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问话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得到回应。白文霆心里沉了沉,脚下却没有挪动。除非白雯明确否定,否则他怕是要一直站下去了。
说,还是不说?
白雯也在挣扎。说,就怕如同上次被对方羞辱一番;不说,又实在放心不下,牵肠挂肚。
白文霆清楚他对自己间隙颇深,怕再难以取得对方的信任。心中酸疼,却还是维持着平静的声音再次问:“是关于徐别非的吗?”
这个名字几乎是被拆骨扒皮后才吐出的,但一说出,白雯的态度变化也是鲜明的。即使是黑暗里,白文霆也能感觉到白雯终于正视自己,甚至带着一种渴求注视着自己。
“他,还好吗?”
终于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白雯不敢肯定对方是否能大发慈悲给他个答案,又担心听到自己害怕的消息。
“他已经被送走了,他很好,没有受到伤害。”
白雯只是看着他,似乎在判断是否可信。白文霆强忍住心中的嫉愤,一字一句道:“我发誓,徐别非没事。”
白雯终于收回目光,轻不可闻地道谢。
白文霆不欲多谈徐别非,声音温柔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一出口,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这简直是在揭白雯的伤疤。果然,白雯没有做声,气氛骤然下降。
白文霆连忙安慰道:“你再忍忍,一切都会好起来。”
白雯木然。
白文霆差点捏碎手里的电筒,不甘地说:“你还想见徐别非吗?”
这个名字就好象操控白雯的密码,白雯一听就来了精神,反问:“什么意思?”
白文霆压了压怒气,说:“如果你还想见他,就保重自己。”他想起单薄的春衣下白雯更加单薄的身体,一阵疼惜。
在白雯觉过味儿前,他就慌乱离开了。门外的看守不知道被老管家用了什么法子引走了,还没回来。
白文霆一直认为自己是内敛冷漠的,却不想在白雯这里连连破功。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哪一次不是云海翻腾。尤其今晚,更是失态得厉害。他暗自叹息,却不想去改变什么。
白雯坐在床上回味良久,渐渐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这是在安慰我?白雯不愿意相信,却无法忽视这一想法。
他头疼地倒在床上,不管白文霆是不是真心的,都没什么用了。现在唯一能拯救他的只有徐别非,他自然要努力等着和他相见。
第二十二章
白彦彰这一回离开了不短的时间,入了盛夏仍没有回来的迹象。直到那天中午,白雯晕倒在餐桌上。
过来拜访的文小姐被吓得花容失色。白文霆冲过去一把抱起白雯,还未感受到臂间的温度,就被恭敬的保镖接了过去。
白文霆哪舍得放手,却不得不放。最后,眼睁睁看着白雯被送回白彦彰的房里。医生立刻被请来,房门关得严严的,保镖守在外面。白文霆不自觉跟过去,但无从帮忙,连靠近的权利都没有。
白彦彰接到消息,定于晚上回来。
白文霆只好回到餐厅,还未开动的一桌饭菜已经凉了。
文阕关切地问:“白雯怎么样了?”
白文霆有些失神地摇摇头,“不知道。”
“白雯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文阕又问,“最近瘦得厉害,倒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白文霆再没声响,闭着眼睛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文阕原以为白文霆与白雯关系疏离,今日之事却不像那么回事,白文霆分明是紧张得要命,一向的冷漠几乎龟裂。心中有些好奇,也不好多问,只想着这白家似乎透着几分神秘与莫测。
晚上白文霆送了文阕再回到白公馆时,白彦彰已经回来了。白文霆在回房的途中突然被召到白彦彰的书房。
白文霆敲门进去,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白彦彰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这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儿子,眼中探究打量的神色毫不掩饰。白文霆终究是年轻,立刻感到一股压力,心有些慌乱。
尔后,白彦彰移开眼,“今年十八了吧。”
白文霆迟钝了一下,才回答:“是。”
“到年龄了。”白彦彰轻轻叹了声。
白文霆心中一动,似激动,似喜悦,又似紧张。
果然,白彦彰下一句就是:“准备准备,明日就替我去趟北美。”
白彦彰是从北美的一个重要会议上临时赶回来的,这回让白文霆接手,算是正式将白文霆以继承人的身份推到台前。只是,什么原因会让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白文霆如在梦中不敢相信,就怕是一次试探,搞不好十多年的酝酿都付诸东流。但直觉这并不是一次试探,思来想去,莫不是白雯的原因?
思及此,白文霆再也按捺不住,找到刚刚为白雯诊断过的医生。
今夜医生被留在白公馆,就住在东楼。当白文霆找上门的时候,医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白文霆开门见山地问:“白雯怎么了?”
医生叹口气,似是有些难言,拐着弯地提示说:“少爷早该想到的。”
经他一说,白文霆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面色复杂。
医生扶着鼻梁上的眼睛,无奈地说:“距离小姐成人也有大半年了,日子差不多了。”
白文霆话语艰涩,眉头一直没松开,“白雯他真的……”
医生仿佛验证般点下头。
白文霆面色转为苍白。
医生早就看出他的感情,此时只能同情地看着这位少爷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白雯,拜托你多家照料了。”
不用说,医生也会这么做,原也轮不到白文霆来嘱咐。但医生还是安慰地说:“放心吧,我会的。”
白文霆脑袋空白了一会儿,白雯的脸在眼前飘过,他又问:“白雯,他自己知道吗?”
医生想了想说:“就算现在不知道,迟早也会察觉,毕竟是自己的身体。”他顿了顿,有些担忧,“只怕白先生已经告诉他了。”
白文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白雯还那么小,自己就是个孩子,就要负担这种事情吗?他承受得住吗?此趟去北美,恐怕不能安心了。
最后,白文霆对医生说:“我有个东西要交给白雯,拜托了。”
正如医生所料的,白彦彰已经把事实说破了。
白雯如雕塑般呆楞,一时无法消化,不,根本无法理解白彦彰的话。
方才他说什么了?
“怎么了,雯儿?”白彦彰显得很高兴,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欢愉,不禁调侃道:“你不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突然扯开白雯身上的薄被,一只手摸上白雯的小腹,“这里真的有我的孩子了。”
白雯似乎是被他的话吓住了,嘴唇可怜地颤抖着。半天白彦彰才听见他弱弱地说:“骗人。”
白彦彰一哂,白雯孩子气的样子很好玩,他笑着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真的。”
白雯瞪大眼睛,面色涨青,给自己下暗示般一连说几个“骗人”,突然眼睛一闭。
白彦彰这才露出紧张,“雯儿?”他伸手去摸他的脸,只觉冰凉,竟是晕了过去。白彦彰一把抱住他,对门外大声叫道:“来人!快去请医生!”
医生低头看了眼仿佛熟睡的白雯,给他掖好被角,再面对白彦彰时已经掩去眼里的不忍。“白先生,小姐是长期郁结于胸,突然心情颠覆才晕过去的。怕是不能接受怀孕的事。”
白彦彰难得地皱了皱眉,“可有办法?”
医生沉思了一下回答,“这是心理问题……”
白彦彰接着说:“我记得你在国外的时候也修过心理学。”
“是学过。”医生有些为难,“但不是主修。”
“尽力就是。”白彦彰看了眼白雯苍白的脸,“他不喜欢见生人的。”
医生只好应下,“等小姐醒过来,请让我与他单独谈谈。”
白彦彰点点头,目光却停留在白雯身上再收不回来。医生识趣地告辞,房里只听得见白雯浅浅的呼吸。
白彦彰走近他,一低头,看见白雯微微蹙起的细细眉毛,还是年少的形状,稚嫩的,柔柔的。白彦彰长叹一口气,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急切了。然而,十多年的等待啊,怕是多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白彦彰不知在床边看了多久,才脱了衣服,揭开被子,也躺上床。
把白雯揽进怀里,面对着面。这一刻,白彦彰的心是柔软的。一想到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白彦彰就激动得难以平静。那点怀疑顷刻就烟消云散,白彦彰终于知道什么叫满足。
而昏过去的白雯犹自在梦中挣扎。
肚子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不知哪里飞来的镜子将自己的丑态展示得纤毫必露。白雯惊恐地叫了一声,镜面扭曲,竟然显出徐别非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先是惊讶,再是嫌恶。白雯乞求地摸上去,镜子却突然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