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不甘必须抹去。
这些人是没法子掀出什么大浪,但小鬼难缠不是?
歌枝很和蔼地一笑,企图安抚他们的愤懑的心灵。然后摆道理:“你们看,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客人好我也好。今晚这事,最好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这样吧,各位的水酒钱,我担下了。着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真要计较起来,道理都摆在那里。你们觉得呢?”
小青年看了眼那群打手,也不敢再计较。但看着这老板这么好说话,又起了另一番心思。
歌老板顺手拉起一个,笑着说:“我兄弟下手有分寸,我相信你们绝对没有断胳膊断腿。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可以帮你们打110请警察叔叔帮忙。”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谁愿意和警察扯上关系,一番思量已经做出了对人对己都好的决定。
歌老板与唐相视一笑。
唐一回到酒吧就被几乎是扑上来的白雯截住了,拉到洗手间里。
自从那次后,小孩似乎就喜欢上这个聊天场所了。唐看了看干净的洗手间,卫生做得挺不错。
“你没事了?”白雯担忧地问。
“问题解决了。”唐轻松地说。
“我是说你!”
“我?”唐摸了摸脸颊,手指的关节处有一些擦痕。“没事啊。”
白雯恼怒地瞪他一眼,掏出什么东西就砸他脸上。唐侧身一接,“干什么啊!”生气了。
白雯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嘿,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唐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雯匆匆离开的背影,低头一看,敞开的掌间赫然是一张创可贴。
白雯真正忙的时候是酒吧打烊后,打扫卫生这些事情他倒是很合适。揉了揉有些酸的腰,白雯回到房间里。
“回来了?”
白雯猛然一看,居然是唐。
“有事吗?”白雯眼睛都累得快睁不开了。
唐不顾对方的疲倦,笑着说:“我想说,对于我来说,虱子多了不痒,伤疤多了不丑。”
为什么会这样想?唐一向是不提及自己的事情的,就算偶尔涉及也是不清不楚,让人无从分析。
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白雯心里一颤,他是想说些什么?
唐拍拍身边的床位,示意白雯坐下,一副要谈话的架势。
白雯紧张地坐下,静静等着他的故事。唐却将一个眼熟的东西递给他。白雯一看,可不是自己先前给他的创可贴么。
“我伤的是右手,自己不太方便,你帮个忙。”唐举起右手晃了晃,手背上划了道浅浅的口子。对他来说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只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慎重地看待。
没有想象中的故事,白雯的心还是被触动了。这个人一直帮着自己,虽然是动机不是那么单纯,但是是对自己好的人没错。自己一直就像是个分担,早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这个人虽然一直把自己带在身边,却没有亲近的意思。
如今,算是一个进步吧。
白雯不禁开心地笑了,拆开创可贴,小心翼翼地为对方包住伤口。
“喂,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包好伤口,唐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突兀地挑起话题。
白雯简直是受宠若惊地看着对方了。
“我啊,没有名字。”唐微微一笑,对于白雯表现的惊讶并不在意。“我是个孤儿,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那种。你指望那里面的人能给你费心想个好名字?所以,那些敷衍的名字我不承认。但我没什么文化,一直也没想到合适的。”
“那现在的名字……”白雯好奇地问。
“这个啊,我做过牢的。”
白雯顿时睁大了眼。
唐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怕吗?”
白雯连忙摇摇头。
唐赞许地点点头,“你是不用怕,我不是坏人,至少进去之前我肯定是这样的。有时候被关起来的不一定是真正的坏人。”他像是感慨一般地说。“在里面,也不是很悲惨。新来的总要受点教训……不明白,不明白没关系。总之,我开始被人揍,后来就变成了我揍人。”
白雯的目光移到他脸上的伤疤。
唐顺着他的目光摸上去,“这个啊,不是打架的时候留的。”他得意地笑了笑,“我救了一个人,一个差点被犯人群殴的警察。我最讨厌这些走狗了,但是,我不后悔救了他。因为,我因此减刑了。”
白雯舒了口气。
“都是过去的事了。”唐总结了一下,“对了,这个名字。这其实不算是个名字,更像个目标。第一次听到‘黑手党’的故事就是在监狱里,我很喜欢那些被尊称为‘唐’的人。我就想总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强大。”
“于是你就取了这个名字?”
“对,当时豪气冲天,现在想想真是傻得可爱。”唐笑了笑,“不过,这名字用惯了,也不想换了。”
“我觉得很好啊。你很厉害,把我带出来,帮了我那么多。”白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什么黑手党的,感觉就跟别人说的侠客差不多吧。”
“侠客?”唐失笑,“这和我的目标似乎有不小的偏差啊。”
“不好吗?”
“也不是。”唐站起来,“那我就继续做个侠客吧。”
第三十六章
春季流感的浪潮刚刚过去,白雯就患上感冒了。
全身无力的软趴趴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卧床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想起那段不愉快的日子。在梦中,隐藏的很好阴暗终于在主人无法控制的时候露了点头。
“这皱着眉的样子真让人心疼。”歌枝一边为白雯擦掉身上的冷汗一边轻声说。
这时候唐是插不上手的,他过来看了白雯一眼就晃荡出门。他在白天总是神出鬼没的,连歌枝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毕竟她只买下了他晚上的时间。
晚上酒吧营业,白雯自然是去不了。一个人正无聊地躺在房间里,歌老板却走了进来,在这种繁忙的时刻。她手上端着一只极其不符合她的潮流打扮的沙锅,瞬间弥漫房间的诱人香味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这是给我的?”
“山珍海龟群。”盖子一掀开,味道就更浓郁了。“照顾病人的。”
白雯顿时觉得肚子在叫了。
临走的时候歌老板突然回头加了句,“这是你老大的心意哦。”
白雯举起勺子的手一顿,接着送进嘴里。稠浓的汤似乎贯通全身,连心也跟着暖起来了。
歌枝一路走到吧台,某个灌着酒的男人身边。
“真没想到呢,居然有幸看见你洗手做羹汤的样子。”
唐瞪她一眼,有些懊悔地灌了口酒。
“是因为我说的话吗?那句——”歌枝还不放过他,继续戏弄。“小文的身体底子看来不太好,要好好调养一番了。”
杯子被放在台面上,有些用力了。“真罗嗦。”唐皱着眉,似乎要逃避某只聒噪的麻雀,走到角落里去了。
歌枝霸占了空出来的位置,笑得花枝乱颤。远远地隔着人群,她对疑似害羞的男人喊道:“待会儿,你自己去小文房间把餐具收拾了!”
身上刚有点力气,白雯就打算把用完的餐具清洗一下。手指还没沾到流淌的水,就被人抓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床上去!”
白雯回头,果然是唐。此刻,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白雯却笑了笑,感激地说:“老大,那汤,谢谢你了。”
唐一点反应也没有,夺过对方手上的东西命令道:“老大现在让你去休息,这个就交给我来处理。”
白雯站在他身后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流水匆匆刷过。
这个人的连体贴都表达得如此生硬,这个人连开解别人也不懂得温柔,但为什么却总让他有一种感动到想哭的冲动呢?
生病的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熬,也许是这样的积极心里,白雯几乎一觉醒来就康复了。当晚回到酒吧的他意外地收到了不少人问候,同事们,还有几个熟客。实在是让人惊喜,白雯在大家的关切下有了一种生命充盈的感觉,很温暖。
唐看着白雯在人群的包围下不适应地微笑着。
“小孩子终于开始成长了。”歌老板仿佛感叹自家孩子一样,眼睛却瞄向冷冷注视着白雯的唐。
唐别过头道:“那边有人捣乱,我过去一趟。”
歌枝摸了摸下巴,一脸女干险的样子。
不多时时,唐回来了,步履匆匆,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歌枝难得看他紧张一回,好奇地问:“怎么了?”
“有消息出来,例行检查。”唐简单说了句,歌枝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这种场所一向是扫黄打非的重点对象,一年下来免不了要被警察之类的查个几回。他歌枝不贩毒不开赌,更没做过什么逼良为娼的事,一般给点孝敬也就很快结束了。只是,这回他们酒吧来了两个不好办的人物。
唐拉着刚准备开工的白雯从后门躲了出去。
白雯一看就是未成年人,本就不能出入娱乐场所,更何况在这里工作。最重要的是,白雯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也就是黑户口。综合这几个原因,一旦被逮到,麻烦是少不了的。而间接后果是,他们的行踪可能就要被暴露了。
唐把事情的严重性一讲,白雯就抓住他的袖子,好象很畏惧的样子。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歌老板会帮我们隐瞒的。”
“不是……”白雯摇了摇头,想找个妥帖的说法,“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生活这么复杂。”
唐点点头,“现在还不错了。只是,你暂时没机会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多少是不方便的。”
白雯沮丧地叹口气,鼻子皱了皱。“没关系,现在我很满足了。”
很满足?
唐并不赞同他这种想法。
他也还是年轻人,虽然早就被洗去了卤莽青葱,但还是爱自由爱刺激的。一天到晚龟缩在一个地方于他不亚于受刑。白雯会这么想只是因为还没真正看见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所以才能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人永远都不会满足。”
白雯错愕地看着他,他的声音冷漠极了,话里似乎充满了某种厌恶的情绪。
唐并不多解释,只是说:“你会懂的。”
然而,我不知道,明白了这些于你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要想融入这个世界,有些东西还要了解的。
“你真的喜欢这个世界吗?”
话题似乎扯远了,白雯还是满心诚恳地回答:“很喜欢。”
“是吗?”唐若有所思的声音低低的。他靠着冰冷的墙壁,酒吧的后巷人迹稀少,连路灯都没有。白雯只能看见他点烟时的刹那火花和亮了很久的一点星火。
黑暗里,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楚,更勿论那些复杂的情绪。
唐只能感觉到白雯盯着自己的视线,似乎是在固执地等待一个答案。于是他说:“希望你一直这样想。”
好象这仅仅只能成为一个希望了——白雯清楚地感受到他消极的情绪,却不知道如何为他排解。
等到烟火熄灭,唐说:“差不多该完了,我们进去吧。”他率先往回走,白雯连忙跟上去,却因为黑暗而有些踉跄。小心翼翼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手的主人只能是唐。
他们就一个抓着另一个,以一个怪异的引导姿势在黑夜里行走。
第三十七章
白雯的生命里存在两个世界,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
他现在生活在那个无比广大的世界,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这个世界的每一件事情。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完整。在小小的酒吧里,唐的看护,歌老板的偏爱,他的世界就是光明里飘着美丽的色彩。
那之外的呢?
他并不知道。
所以他才能没有犹豫地说“我喜欢这个世界”这样单纯而美好像小孩子一样的话。
他不是经历过绝望,只是一切都被他抛在另一个世界,连同那个世界一起抛弃在过去。现在他所处的世界是全新的,还没来得及染上什么阴沉的色彩。
要不要让他的色彩更丰富一点?
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唐。
但看着白雯越来越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日益盛满希望,他就不忍心教他去看那些另人沮丧的事情。
可是,白雯迟早是要知道的,这个世界没有他看到的那么美丽。
那么,在我陪着你的时候你就保持这样吧。
唐带着兴趣看着白雯一天天成长,看到他被人追求——这个就不太有趣了。他们虽然看起来过得很安逸,但确实还在逃亡途中啊。现在不是四处留情的时候,他也只敢和认识多年的歌老板扯上点关系。
向白雯告白的是一个男生,已经成年了,但还在读书。人很斯文,又很阳光。追求起人来也很有一套,不逼你,却也不让你放松,叫你生不起厌恶,也不好冷脸相待。白雯一看见他就头疼,单纯到只有过家家一般恋爱经历的他,实在招架不住。
酒吧里的人都在看热闹,歌老板只会一个劲的揶揄,唐也只是冷眼看着。
歌老板他是不指望了,不如找唐帮忙好了。在白雯下定决心找唐之后,唐失踪了。歌老板也很头疼地抱怨:“这小子就不让我省心,希望到时候不要突然接到警察局的电话。”
白雯被歌老板的话吓的不轻,老大究竟干什么去了?
心里一烦,对那个男生也就没什么好态度了。男生似乎被打击得不轻,估计也快放弃这个软硬不吃只会微笑拒绝的人了。
唐回来得很突兀,白雯的肩膀被轻轻一拍,吓得他差点摔了手里的托盘。回头一看,却是唐回来了。
“好好干吧。”唐开口,说出来的话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今晚是你最后一天在这里工作了。”
不等白雯开口表示疑问,唐就走向歌老板。一分钟不到,歌老板就表情严肃地和唐一前一后离开了店里。
究竟出什么事了?
白雯困惑着,突然灵光一闪,面色苍白起来。
白雯最后在歌老板的办公室里找到唐。他们两人似乎刚刚结束谈话,各自静默着。看到白雯进来,歌老板对唐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是……”她摸了摸白雯的脑袋,“这个孩子,你要多看护一点。”歌老板对白雯安慰般笑了笑,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老大……”
“嗯?”男人回以一笑。
白雯的心放松下来,问:“我们要走了吗?”看到唐点头又问:“为什么要走?”
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他们还没追上来。”
“那为什么要走?”白雯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和不情愿。
“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这样不安全。”唐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你现在该知道,所谓的逃亡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要舍弃的东西,不能深入碰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可是,路费……”
“已经够了。”唐说,这几天他就是忙这个去了。一笔路费而已,很多方法都比在酒吧打工或是给人包养来得快。之所以在这里停留一个月之久,为的是给白雯一个适应的过程。“这样说,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