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胜,他早夭的弟弟,膝下就只这一儿一女,他答应了照顾他们,难道,就是把其中的女孩儿,照顾到绝望自尽吗?
“你回去告诉凤丫头。”王子腾的声音低沉,嘶哑很是难听,“叫她放宽心,不要做傻事,她的日子还长着呢。”
王子腾夫人还有不满,王子腾无力得呼了口气:“你也走吧,放心就是,我,总会给你个交代就是了。”
王子腾夫人瞧他是真的没力气应付她了,这才干巴巴道:“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这句话!”要他再对王氏心慈手软,别怪她去王子胜坟前哭诉!王氏心狠手辣得连侄女儿都动手了,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跟这样的蛇蝎妇人做姑嫂,她想想都慎得慌!
王子腾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才终于放开了心底压抑的愤怒。王熙凤腿上残疾,已经是他心头的一道伤疤,现在,她还差点死了!王子腾对家人从来都是多一份心思的,单看他不得已放弃王氏转而扶持王熙凤,却还念念不忘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知道,他对在意的人,有多好。
可是王氏是怎么回报他的?她把他当成傻子,瞒着他在背后做小动作,耍他玩呢?
前头他本来是要跟王氏拉开关系就算了的,但是凤丫头的自尽提醒了她,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受的苦太多了,便是为了她,以后王家,王氏还是不要再来了,他、没这个妹妹!
不几天,王氏刚出生,以“宝玉”命名的孩子就要满月了,赶在贾家办满月酒之前,王子腾夫人带着人去了王氏那里。
王氏现在还在坐月子,大概是因为宝玉生来不凡的缘故,王氏虽是难产,精神却很好,脸上明显白皙红润,神采飞扬。看到王子腾夫人来,她笑着招呼道:“嫂子来了,我现在不方便,倒不好去接你。快来坐,今儿厨房里给做了绿茶佛饼,味道很不错,你来尝尝?”又笑自己,“这生完了孩子,我倒有些停不住嘴,你瞧这馋的。”
王子腾夫人看着她没事人一般的样子,实在克制不住心头的恶心感,打断她道:“妹妹难道不知道凤丫头腿上要留下残疾了吗?你是最心疼她的?怎么我瞧着,你精神倒好得很?!”
王氏原本还要委屈:“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自然是关心凤丫头的……”
王子腾夫人可不耐烦听这些,打断她的话,嗤笑道:“是吗?你是不是真的关心她,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知道,你哥哥,也知道!”
王氏这才看出王子腾夫人今日的脸色格外严肃,周身气息也很不对劲,倒像是来找茬的。王氏心头咯噔一下,想到她开头说起王熙凤……不、不会被发现的,自己做的那么隐秘,怎么可能会有人发现呢?
王子腾夫人现在真不想看见王氏,懒得再和她啰嗦,叫左右下人都出去,单留下她和王氏在屋里,她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说道:“碧荷的事,老爷都已经叫人查清楚了,妹妹你到是好能耐,老爷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的那些东西呢。”
恍若晴天一记闷雷,王氏整个人都被炸的傻了,好一会儿,才被王氏那轻蔑不屑的眼神震得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要狡辩:“嫂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王子腾夫人简直不能相信,都到了这时候了,王氏还在垂死挣扎:“妹妹,你不像是蠢人的啊,怎么今儿倒说起胡话来了。这要不是证据确凿,你想我能来这里和你说这些话吗?”不耐烦的瞅着她,“赶紧收起你那副样子吧,我看了恶心。”
毫不留情面的话说的王氏脸都僵了,可做下的那般错事被人发现,王氏便是心里再不高兴,这会儿都得忍住。何况王子腾夫人今日这般有恃无恐对她刷脸色,显然,定是背后有所依靠的,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王子腾。
王氏想到王子腾可能知道了一切,身子就止不住的哆嗦,她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得坐月子的女人轻易不得下地,连鞋子都没穿,跑过来到了王子腾夫人跟前便跪了下来:“嫂子,你听我说,我是一时糊涂,我也没想到会害的凤丫头这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不敢了!”
“以后?”王子腾夫人嘲讽得摇着头,“这种事,还敢有以后?骨肉相残,一次都已经够所有人颜面扫地的了,你还想有以后?”脸色一收,对着王氏肃然道,“老爷叫我告诉你,以后咱们两家,就不要来往了,看在同胞骨肉的份上,我们日后,不会对外说你什么,但是你也要自觉,不要再登王家的门,此后两家富贵荣辱,再不相干!”
王氏这回事真吓傻了。这番话的意思是,她被变相,逐出家门了?王家,不认她这个出嫁的姑奶奶了?
“不、不行!”回过神来,王氏便哭喊起来,也不管什么仪态了,抓着王子腾夫人的裙子就哀求道,“嫂子,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们不能这样不认我,我是王家的女儿,你们怎么罚我都好,我都认,可你们不能这样抛弃我,不能这样的啊。”
娘家自来就是出嫁女的依靠,要没了王家,王氏以后可要怎么办?
王子腾夫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表面温柔背地里却一肚子心计的女人,自打她嫁进王家门,这个小姑子,明里暗里,给她下了多少绊子,让她吃了多少亏?仗着王子腾疼爱她,多少次她都给她没脸?偏自己还不能跟她太计较。王子腾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在心里。如今总算能摆脱这么个害人精,她哪可能心软。
伸出手抓住了王氏的手,一点点掰开她拉着自己的手指,王子腾夫人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我的好妹妹,现在给你脸,你见好就收吧。你瞧,老爷对你还是很仁慈的,凤丫头自尽差点就没了,老爷也没开宗祠把你除名,对外还给你留了点脸面。你要聪明,就合该知道,乖乖照做,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王氏被她掰开了抓着她衣服的手,却很快又纠缠上来,哭喊道:“嫂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对凤丫头动手,我丧尽天良,我心狠手辣……可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我就做错了这一次,嫂子、嫂子,你们就原谅我这次吧……”
王子腾夫人止不住就笑起来:“第一次?这是你第一次做错事?”她板起脸,“在外面放高利贷你是第一次?在拿你哥哥的名头去外面包揽诉讼是第一次?打着荣国府的招牌私底下盘剥商户是第一次?贾王氏,你打量谁是傻子呢?”
王子腾夫人没说一句,王氏脸色便难看几分,到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只会哭了:“我知道错了,我都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嫂子,你跟大哥说说,就饶了我吧,我可是他亲妹妹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爹娘要在世,看到这样,得有多伤心啊!”
王子腾夫人瞅着她,只撂下一句话:“爹娘如今在地下和二弟一起看你作践他们的孙女女儿,还不知道多伤心呢。”
王氏身子一僵,哭得越发凄厉。王子腾夫人趁着这个空档脱身出来,甩袖就走。
不几天满月宴到了,王家果然如王子腾夫人所说,一个人都没来,只是不咸不淡送了点礼物过来,算是圆了面子。王氏抱着儿子,还来不及淌泪,贾母笑呵呵对着她说,贾政已经同意,把宝玉放在她身边养着,这就要带孩子去荣国府住去了。
王氏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一滴眼泪都不敢流,没有王家在背后支持,她在这府里,什么都不是!
怎么可能呢?王氏背着人无声痛哭,自己明明安排的那样仔细小心,怎么还会被发现?怎么会叫大哥知道了呢?
现在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孩子啊……
第一百九十章
宝玉满月宴才过,王氏就坐车到了王家。
王子腾夫人听说是她,根本就不想让她进门,板着脸气呼呼道:“前头什么话不都说清楚了,偏还来纠缠。凤丫头这会儿还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她也有脸来?”脸皮也太厚了。要不是王子腾在场,她非得把人骂回去,以后再不许她登门才好。
王子腾抬了抬眼皮,却让人领她进来:“我再书房等她。”
王子腾夫人不能接受得看着他:“老爷,我们先头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怎么你现在竟后悔了不成?凤丫头哪里……”
王子腾瞟眼她,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后悔了。你不知道她的性子吗?我不见她一面,她怎么可能会放弃?还是你想叫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王家出了个残害亲族的姑太太?我们王家把出嫁的姑奶奶拦在门口不让进来?王家的门风,还要不要了?!”
王子腾显然是极不高兴,没说一句,脸色便难看几分,到最后,看着王子腾夫人的眼神都带上了烦躁。
审时度势王子腾夫人还是会的,见他已然恼火,便再不多说,陪着笑打着哈哈,低声道:“我也就是说说,还是老爷考虑的周全。”一边殷勤地把人送出了门。
因为说的是私密事,身边下人都被挥退了,王子腾夫人眼瞧着王子腾走远,心里何尝没有气?站在原地狠狠咒骂了王氏好一通,这才出了门,没好气的叫上下人,一并去看王熙凤去了。
从自尽被救回来都八天了,王熙凤整个人的精气神就一直没恢复过来,每天躺在床上,饭不说要吃,水不说要喝,喂她什么就吃什么,只是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更是一个字都不说。整整八天啊,她愣是连哭都没哭过,更不要说笑了,好像整个魂魄都已经脱离身体而去,如今躺在床上的只是个空壳了。
王子腾夫人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可半点效果没有。为了她,连原本关押起来问责伺候主子不利的下人也都放出来了,就想着伺候老了的丫头能更得她欢心。结果,半点效果都没有!
当初嘴巴多厉害的一个小姑娘啊,哄得人都能飞上天去,这会儿,却成了个行尸走肉!王子腾夫人攥着帕子,老爷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心软!
事实证明,王子腾夫人就是想太多,王子腾能在朝堂一路混得风生水起,爬到今天的位置,决断力是丝毫不差的。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跟王氏变相脱离关系,再不往来,他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他到书房的时候,王氏正手脚无措的站在那里,下人给她端茶请她坐她也不坐,跟没听见似得,来来回回踱着步。王子腾在门口站着看了会儿,有些恍惚的想着,当年明明他、王子胜、还有王氏,金陵的二妹,关系都挺亲密的,怎么到如今,这个妹妹却变得他都不认识了呢?她在下手害凤丫头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地下的王子胜,她二哥吗?
王氏终于发现了他,惊喜叫道:“大哥!”
王子腾给下人打了个眼色,下人很有眼色全都出去了,出门后还给带上了书房门,给两人留下了安静的空间。
没了外人,王氏哭喊着一声“大哥”,扑通就给跪下了:“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原谅我这次,原谅我这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不敢了!”
王子腾并没有理她,只是先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王氏都几十岁的人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若说心底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毕竟是几十年的兄妹了。可这么一点点触动,在她所作所为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等王氏哭着保证了好几遍,自己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王子腾终于开口了。
“妹妹啊。”王氏猛然抬起头,希冀地看着他,王子腾并不闪避她的眼神,反而直勾勾盯住她,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一次吗?二弟功课出彩,父亲给了他一个翡翠镇纸,你见了,就特别喜欢,非闹着要,可二弟也喜欢,不愿意给你,你记得,你后面是怎么做的吗?”
那么久远的事,王氏哪里还记得?尴尬的笑着。
王子腾接着说道:“后来你就去找了母亲,让二弟把镇纸送给你。二弟还是不肯,说是父亲送的,不能转赠。母亲也没办法,只能劝着你算了。你当时也没说话,大家只当你接受了。谁知当天下午大家一起习字,你到了二弟桌子边,啪一下,竟把那镇纸摔了个粉碎!”王子腾瞧着倏然变色的王氏,摇头道,“当时大家都说你年纪小,便是二弟气的直哭,也都让他不要跟你计较……现在想想,你竟是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好的性子!那么年纪小小,已然这般容不下别人好过!”
这话实在太严重,王氏惊慌看着王子腾,大叫:“哥,我没有,我不是……”
可王子腾哪里还肯听她辩解:“什么都不必说了。”看着她,“其实你若只是心胸小些也不算什么,你是我妹妹,母亲走前还叫我好好照顾你,我还能亏待了不成?可错就错在你不该这般心狠手辣!凤丫头姓什么你忘了?姓王!她可是我们王家的人,你可这能耐,算计人算计到自家人头上了?你那么不愿意她跟荣国府结亲,你怎么不去弄残那贾琏,倒拿你侄女儿下手?你是觉得王家就是软柿子,就可以由着你胡来吗?”拍着桌子,王子腾的五官显得格外狰狞。
王氏软倒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她哪是不想动贾琏,可荣国府对她防备甚重,怎么看,都没有王家好下手……她确实,柿子挑软的捏了。
王子腾冷看着她:“今儿为了你自己,你能动手害你侄女儿,那明天我要对不住你,你是不是也会回头来对付我啊?”
王氏大惊道:“大哥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王子腾拍着桌子大喝道:“可我不相信你!”看着王氏不敢置信的脸,王子腾冷冷道,“我已经不相信你了,你能一边对着凤丫头慈眉善目,一边就策划者弄残她……你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便是对付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丧心病狂的事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王子腾是军队里出来的,最是知道,杀人最难过的就是头一关,难得好像不可能完成似的。可等你杀过一个人后,就会发现,杀一个跟杀两个,没什么区别。所有的事,只要有个开头,要再停下,就不是简单的事。王氏能借着害家里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了开头,就能有第二次。
王氏面色如土,听着王子腾那轻飘飘的一句“不相信”,整个人都懵了,便是她来时想了一路,准备好了满腹说辞,也没想到,王子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相信!
他是再不相信自己了啊。
隐忍了几天的害怕惶恐和后悔,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王氏跪着哭求着王子腾:“大哥,你原谅我这次,我一定再不敢了……”
王子腾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我借给你去你铺子那边办差的人,不久我就要接回来了,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记得找人接替。还有你在外面房贷,以后我也不会帮你扫尾,你要收就赶紧收回来,不想收也随便你,我是不管了。以后也不要拿我的名帖,名义在外头揽事情,旁人要问起来,我定不会给你面子的……”
王氏再料不到他会这般绝情,又气又急,才出月子的人,身子不健壮,眼前一黑,登时就昏死过去。
王子腾皱着眉头喊人进来:“叫贾家的人把姑太太抬回去!”
力气大的婆子背着王氏离开,王子腾坐在书桌后,却依旧余怒未消。
他想到先前跟贾瑚之间的会面,只恨自己往日太宽纵了这个妹妹,如今再想笼络荣国府,却是要事倍功半了。
今天下朝后,王子腾主动约见了贾瑚。两人坐在茶室里喝茶的时候,贾瑚恍若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言笑晏晏,好像那两封揭发王氏的信,跟他毫无关系一般,在自己的眼神下,他镇定自若的那份定力,叫王子腾心底也不由夸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