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虽然还是觉得不理解为什么哥哥听说大堂哥亲了个男人之后还能这么淡定,但是她一向听向南的话,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把一肚子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向西明年就要上初三了,虽说对这种事知道得甚少,但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身边就有好几个喜欢男男之间这种故事的女同学,成天叽叽喳喳的,向西也就听到了一些。
这种事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或许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但是若换成他们的父辈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向西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这个偏僻的山沟里,和她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母不同,她是受过教育的女孩子,这表示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跟父母不同,所以她可以接受并理解这样的事,但是她的父辈们绝不会允许。
同性恋这个词说出来她的爸爸妈妈大伯伯母可能会觉得陌生,但是若说成是龙阳之好,他们绝对不陌生。
一旦家里有人与这个词沾上了边,那就是有悖伦常,天理不容。
若大堂哥真的打算跟家里人摊牌,那这个年大家都不会过得太安生。
农村的天黑得早,晚上七点多家家户户就都落了锁,向南躺在床上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看书,向北走进来躺在自己的床上,两兄弟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向北突然从床上翻坐起来,看着向南,“封厉没来?”
向南一愣,放下手里的书,回望着向北,“他来干嘛?”
“他不是喜欢你吗?”
听了这话,向南直接怔住了,心想自己晚上是不是做梦说梦话了还是怎么的,向北好端端的干嘛说这样的话,而且说的还是大实话,向南思忖片刻,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向北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向南张了张嘴,本来想否认的,出口的却是:“喜欢。”
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向北倒没怎么激动,只是看着向南的目光有些尖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被比自己小了差不多一轮的少年这样质问,向南觉得自己有点没面子,而且喜欢男人这事也不是他能选择,喜欢了就喜欢了,当下便道:“知道。”
向北似乎被他这个表情激怒了,低声吼道:“你知不知道大堂哥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了?若伯父和大伯母知道这事,指不定家里会出什么样的乱子,难道你想步他的后尘!”
向北在思想上比同龄人成熟太多,说出来的话也时常条理分明,加上强势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才应该是那个做大哥的人,向南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抚摩,然后才说道:“向北,喜欢男人或者女人这种事当事人并不能选择,你还小,大概不能理解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你可以为他奋不顾身,到了那个时候,你根本不会在意他到底是男还是女。我现在想说的是,我非常清楚在做什么,我不会因为我喜欢封厉而影响学习,当我们以一种健康的方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带来正面的效果的,比如我喜欢封厉,我会因为他的优秀而让自己变成一个更有用、更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你不能否认喜欢带来的这种力量。我知道你担心的是爸妈知道真相后可能会接受不了,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在我出社会工作之前,我不会让他们知道。”
其实这种事向南没必要跟向北说,但是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对上向北略带愤怒的眼神时,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或许是向北说“大堂哥跟个男人搞在一起”这种话向南不爱听,因为这句话无形中也把他和封厉扯了进来,所谓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大抵就是如此。向南是个极其护短的人,若今天换了别人,或许他的态度不可能这么温和,甚至平静,只因为对象是自己的弟弟,他才能控制自己不把话说得太狠。
闻言,向北脸上虽然还有未消的怒气,但比刚才要好上许多,声音也软了下来,“咱爸妈不会同意你和封厉在一起的。”
向南认同的点点头,“所以在我真正能立足之前,不会让他们知道。”
向北眉头一皱,“你这次回来憔悴了很多,是不是封厉欺负你了?”
不得不说,向北的敏感能跟叶苏拼一拼了,向南摸了摸鼻子,也没有隐瞒,“出了点小事,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听了这话向北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是不是玩弄你感情了?”脸上配一副向南若说是,他一定要去找封厉算账的表情。
向北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切的关心让向南会心一笑,“没有玩弄这一说,就是有些误会,现在是我自己有点想不通而已,不关他的事。”
向北有点不信,“难道是你玩弄他?”
向南:“……”
到了熄灯睡觉的时候,向南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黑暗中,向北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有点嗡声嗡气的,大概是蒙在被子里说的,“哥,如果你真喜欢封厉的话,我支持你。但是在你大学毕业之前不能跟他做那种事!”
向南觉得额头上爬过了几条黑线,问:“这你也要管?”
向北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继续道,“我在网上查了,做那种事很痛的,你想提前体会生孩子的感觉吗?”
“是下面那个比较痛吧?”向南说。
向北那边一阵窸窣声,然后声音清晰起来,估计是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对着向南这边说,“对啊,难道你以为你有机会把封厉压在下面吗?”
向南再次无语。
想了一阵,觉得向北说得似乎也是这个理。
他和封厉,无论是气势还是体型来看,都是封厉占优势。
向南想着想着有点窘了,现在他跟封厉什么都不是,怎么自己想这种事想得这么欢腾,实在太不正常了!
遂蒙住被子,十几分钟后,成功的沉入了梦乡。
第53章:细水长流
第二天,向南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有好几个人。
过了一会儿,向西推门进来,跑过来隔着被子趴在向南的身上,这个过早懂事的女孩子很少有这样撒娇的时候,“哥,起床啦!大堂哥来看你了啦!”
向南慢慢睁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搂住向西,声音懒洋洋的还没睡醒,“知道了,我马上就起来。”
向西格格的笑起来,还伸手在向南脸上抹了一把,感叹道,“哥,你最近白了好多啊。”向南不说话,她又继续说:“咱们班的女同学天天想变白都变不了,哥你要不要跟她们分享一下美白的秘诀啊?”
向南笑起来,“好啊,有机会告诉她们。”
向南没想过大伯母家这个堂哥,想象中当兵的嘛,就该身体魁梧一看就是硬汉那种类型,但是大堂哥比向南想象中的差了不少,向家人的长相似乎都还不错,这大概要缘于向家世代的优良基因,据目测,这个堂哥大概有一米八几,乍一眼看过去挺瘦的,是属于那种健康的削瘦,被衣服遮在里面的部分应该是肌肉遍布,向南想象了一下,这个堂哥大概跟封厉是一样类型,都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显肉的主。
大堂哥叫向阳,大概跟原来的向南感情挺好的,总之向南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被迎头熊抱了。
好在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向阳就放开了他,还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身体好像也变结实了。”
向南笑着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哥你吃早饭没有?”
向阳的长相不似向南向北的隽秀,而是一种真正的阳光美男,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还没呢,我听说你去补课了,昨天才回来的?”
向南答是啊,向阳便皱了皱眉,“学习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体,这个寒假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
向南又赶紧回答好啊好啊,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二十五六的青年,大概是在部队呆得久了,即使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压迫感,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向南几乎能想象得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该是怎样的肃穆严谨,向南想起昨天向西说的话,下意识往向阳身后看了看,没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向阳却像是看懂了他的想法,笑道:“他昨晚有点感冒了,所以我让他多睡一会儿。”声音虽与刚才没有什么区别,但字里行间却颇多毫不避违的温柔。
这件事严格说起来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向南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恰好向北从厨房里出来,叫他们吃饭了。
向阳说回家吃,向南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家里那个,于是没有挽留。
等向阳走了,向北才说,“我真的搞不懂,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男人这个毛病到底是哪里惹回来的?”皱着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一副十分不解的口吻。
向南笑了笑,“这又不是病,哪里来的传染一说。”尔后又叹了口气,“不过是刚好喜欢的人是个同性而已。”
闻言,向北抿紧了嘴唇,没再说话。
早餐之后,向西依旧搬个凳子去院子里做作业,向北寒假也有很多作业要赶,所以跟向西并排坐着,向南坐在一张老旧的腾椅上,捧着本书看,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却难得的明亮如镜,向南看着看着就有点想打瞌睡了,昨晚虽说睡得早,但是睡眠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睡得越久越想睡的。
向西见大哥从回来就没碰过课本,不由问道,“哥,你没作业写啊?”
向南啊了一声,然后才明白过来,“有啊。”还有好厚的一叠卷子要做呢。
“那你干嘛不做啊?”
向南眨了眨眼睛,懒洋洋的,“不想做。”
向北无语的瞟了他一眼,不甘心的吐出几个字来,“真任性。”
向南:“……”
快到中午的时候,向爸拿了几副对联出来,让他们贴在门上,顺便还给了他们一碗浆糊,向南接过来搅了搅,想起小的时候,胶水和透明胶还没有流行起来的时候,家家户户贴春联都是用的浆糊,现在这个年头,用浆糊的人家已经快要绝迹了,但是这种方法又健康又环保,而且还省钱,真是一举三得啊。
等把对联都贴好了,又在门上贴了两个门神,向南拍了拍手上的灰,退后两步看自己的劳动成果,正满意于自己的手艺时,向阳从院门口走了进来,身边跟着那个传说中的男人。
向南一看,就愣住了。
这个男人他认识。
向南以前读书那会儿,学校早已没有这个男人的踪迹,只是从大一两届的师兄师姐那儿以及每次校庆都会被校长老师们反复提起的事情中得知一二,14岁被全国最优秀的大学破格录取,16岁就修完了大学四年的全部课程并拿到了博士学位,三年后成了国内年纪最小的博导,这个人一度被认为是近五十年来最有作为的人,却在21岁之后消声匿迹,所谓传奇,不过如此。
这个男人现在应该也有三十岁了,面容却与向南曾经在照片中见到的没有什么变化,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那双眼睛在岁月的沉淀下裹满了深度和深沉。
转眼间向阳已经带着那个人走了过来,两人均是一身休闲打扮,衣服虽没什么外露的标志,但以向南服装生意十几年练出的眼力,便知这两人身上的衣服随便拉出来一个单品也是价值不菲,向阳的手放在那人的腰上,笑着给向南介绍道:“这是薄青华。”然后又微微侧头对那男人说,“这是向南,我弟弟。”
薄青华朝向南点一点头,神情并不如何热络。
向南也不在意,反正像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大多孤傲清高,他早就习惯了。
向阳见薄青华的表情,对向南说,“这人一感冒心情就不好,平时还是很开朗的,小南,你别介意啊。”
向南不由嘴角一抽,对于向阳用开朗这个词来形容这个顶着天才头衔几十年无压力的男人,稍微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但他脸上仍是一副平常的样子,嘴里说道:“没事,都是一家人。”话一出口向南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多说多错,果然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
但对面的两个人明显很喜欢听这样的话,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薄青华也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让人心跳加快的笑容来,嗓音略带着些微清冷,“我听向阳说你高三了。”
“对,明年就高考了。”
薄青华点了点头,“如果学习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我整个寒假都会呆在这里。”
向南觉得自己就算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敢去问薄青华,毕竟天才与他这样的凡人中间还是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的,智商这种东西也真的是要比比才会有结论,向南觉得为了自己的自尊心着想,还是应该离薄青华远一点为好,心里虽是这么想的,脸上却仍要端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我会的。”
向阳见薄青华跟向南的互动,笑道,“向南,他可不轻易教人的,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向南当然知道他不轻易教人了,像薄青华这样的人若真的要授课,酬劳大概都是以分计算的。现在之所以答应教自己功课,也只是因为他刚刚说了句让薄青华觉得好听的话罢了,但对上向阳的目光,向南还是点头应是,刚好向西从屋里出来,看见院子里站着的堂哥和堂哥家的那位,脸上稍稍有点别扭,但是礼数还是做得全,嘴甜的向两人问了好。
几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向妈出来叫向南和向西吃饭,见了向阳和薄青华,忙热情的请他们进去一起吃。向阳转头问了薄青华的意见,等薄青华点了头,才带着人进了向南家。
刚刚杀了年猪,家里的饭桌上肉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是,这顿饭却吃得向南颇为纠结。
因为向妈一直在问向阳打算什么时候成家,在部队里有没有人给他介绍姑娘之类的,向南看到向妈每问一句,薄青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直接能媲美锅底了。向阳被婶子一再追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陪着笑,放在桌下的左手去够薄青华的,向南正好坐在两人对面,对于自家堂哥与旁边那位的互动全都看在眼里。向妈追问不出什么,最后连向爸也加入了进来。
向爸的话很简短,却字字戳进向阳和薄青华的心里,同时也戳进了向南的心里,他说:“你们还小的时候,咱们就希望你们有出息,等你们有出息了,咱们就希望你们能成家立业,等成家立业了,又要看看你们的下一代是什么样子,哪天咱们老了埋进土里了,也就能安心了。”
向妈赶紧打断他,嘴里怪嗔道:“今儿个几啊?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真是越老越没个规矩。”
刚刚吃在嘴里还觉得美味无比的红烧肉,瞬间就失去了原来的滋味,有点嚼腊的感觉,向爸说的,正代表着他们那一代人毕生的心愿,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不过就是为了换来子孙后代的幸福安康,在他们心里,容不下太多与世俗相悖的观念,只有祖宗留下来的,才是正确和应该依循的。
向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向南抬起头,看见的是薄青华微抿的嘴唇及向阳脸上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
向爸今天大概是高兴了,压根没发现自己那番话对饭桌边的几个人上了怎样的一课,还在兴致勃勃的往下说,向妈也不阻止他,偶尔转过头来看他时的眼里却充满了浓浓的笑意。
向南不经意的看到这一幕,微微一顿。
现代人理解的爱情像旅行,我带上你,你带上钱。
向爸向妈这一代人理解的爱情则像砍柴,我负责砍,你负责将柴背回家。
而更早的人们所理解的爱情,是无论你去了哪里,穷极一生我也要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