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臣坐下后,露出宋氏招牌笑容,“封先生,久仰大名。”
封厉亦是皮笑肉不笑,“宋先生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两人说话的同时,眼神毫不避讳的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一个从容,一个潇洒,优雅贵公子的派头十足,火药味儿却足足漫出了好几张桌子。人家常说越有风度的人幼稚起来越是叫人不敢恭维,曹京云此刻终于明白了个中精髓,以他对宋臣的了解,这人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来,所以曹京云还能理解宋臣此刻这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封厉这么个连笑话都不屑讲的男人竟也有这么针锋外露的一面,曹京云仔细一想,又了悟了。
曹京云最后把目光移到当事人向南身上,发现他正端着一杯白开水一口一口的喝,边喝边低着头看刚刚侍者送上来的晨报,曹京云一口气差点卡在喉管里,心想这向南是真的迟钝呢还是假的迟钝呢。
事实上向南也发现了桌上这诡异的气氛,但他觉得自己跟封厉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了,那跟封厉一切有关的事就都跟他没关系了,而且他知道宋臣虽然看着不可靠,但做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既然答应了他不会找封厉的麻烦,自然就会兑现,所以他喝水喝得自在非常,看报纸也看得十分的专心投入。
假设封厉和宋臣是武林高手,曹京云毫不怀疑他们眼前这张桌子会被他俩的“内力”给震得粉碎,好在侍者恰恰端上餐点,打断了两位男士之间的“眼神交流”,让其余几个人得以安静惬意的享受接下来这顿丰盛的早餐。
但是这个用餐的过程也是让人挺蛋疼的。
因为宋少爷全程都在给向南夹菜,而且不是用公筷,是用自己的筷子。问题又来了,向南竟然不嫌脏,直接把宋少爷夹过去的菜全部吃进了肚子里,这下别说曹京云,连一旁努力充当空气的曹秋冬也觉得蛋疼无比,他没敢去看封厉的表情,因为怕看一眼就会折寿好几年。
偶尔宋少爷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把空杯子往那一放,向南立刻乖乖的替他满上,这一副乖巧懂事又人、妻的派头让宋少爷十分受用,让曹京云十分蛋疼,让曹秋冬十分捉急,他真怕封厉会突然站起来掀桌子。
封厉自然不可能毫无风度的掀桌子,他只是沉凝着一张脸,拿着刀叉的手上青筋暴起,它们仿佛随时会张牙舞爪的破皮而出,变成藤蔓将对面的宋臣干净利落的勒死。
你问向南为什么给宋臣倒水倒得那么自然又顺手,他会理所当然的回答你:我习惯了。
所以说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等到磨人又惊心的早餐终于结束了,曹秋冬立马找了个理由遁走,向南本来打算跟他一起走,却被宋臣一把拉住,“你不是要回学校补课吗?我送你。”
向南点头答应了。
曹京云见他点头点得这么干脆,而且还当着前任的面,觉得更蛋疼了。心想这个叫向南的少年还真是个干脆无比的人,竟然能把全城排行第一的优质男人封厉给甩了,断还能断得这么潇洒利落,正应了那句老话: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真是让曹京云又爱又恨,那些拼了命也想爬上封厉的床的男人女人们若是见着了向南,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找块豆腐撞死。
宋臣今天扳回一城,得意非常的跟封厉与曹京云道了再见,揽着向南的肩膀飘然而去。
第42章:情敌之流
直到两人的背影看不见了,曹京云才说:“你跟向南到底为什么会分手啊?”
半天没有等来回答,曹京云侧过头去,看见封厉的目光还停留在刚才向南消失的那个方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俊美的侧脸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深思的沉凝,过了一会儿,封厉突然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遇见刚才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曹京云想了想,说道:“肯定想打人啊。”
封厉抽回视线望着他,语气一如他的表情那样平静无澜,迷人的嗓音里充斥着一股违和的安宁,“可是我刚刚想杀了那个叫宋臣的,京云,你说这代表什么?”他说杀这个字的时候,让曹京云产生了一种肉帛被利器割开的毛骨悚然之感,封厉说话时的眼神一直是平静的,但是这种平静下却涌动着一股黑色的暗潮,就像远远望去一片平静的海平面,其实你不知道在其看似宁和的表面下是怎样一副暗流窜动的汹涌。
曹京云无语的望着他,“那说明你爱惨了向南啊,这还用问嘛。”
封厉似乎愣了一下,又问,“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但是后来你发现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封厉也问过秦一刀,秦一刀当时的答案简洁明了,因为他在感情方面是个粗神经的人。然而曹京云与秦一刀毕竟不同,按曹秋冬的话说,像他三叔这样的男人,虽然长相漂亮得能惊死人,但是心思该细腻的时候堪比针尖。所以听到这个问题后,曹京云几乎立刻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的望着封厉,“你这话有几个意思?”
封厉看了他一会儿,轻声一笑,“没事,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就行了。”
曹京云依旧一脸凝重的看着他,在封厉坦然自若的目光中反问了一句:“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吗?”然后在封厉略带疑问的目光中继续道:“若真如你说的,你喜欢的人他不是原来的那个,那你现在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不正是说明了你此刻心里装着的是现在这个人而不是原来的那个吗?若他对现在这个人没有存丝毫感情,又何必这么在意呢?”曹京云说到最后险些把自己给绕过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想不透封厉为什么无缘无故问这样一个看似诡异的问题,更诡异的是自己还一本正经的回答了他。
闻言,封厉长久的没有说话。
自从上次与向南在自己家里分手后,其实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天而已,但封厉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种滋味很难过。想起从前自己偶尔瞟到的电视剧里那些为情所困的主人公们,那时的他是不屑一顾的,到了此情此景,方知感情真是世上最复杂难辨的东西。他有自信在任何一项领域里成为佼佼者,唯在这一项里像个蹒跚学步的初学者,偶尔午夜梦回,想起那个自己做了几年的梦,想起拥着这个叫向南的青年时自己的满心柔情,时而觉得可笑,时而又说不出的悲凉。
这种极度的情绪几乎磨光了他所有意志。
若今天的向南依旧是他当初欣赏的那个少年,他们相处时会不会也是这般柔情蜜意,默契和谐。若向南依旧是那个少年,他对待这个人的方式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差?若他依旧是那个少年,那这个少年会不会如此刻存在在这个空间里的来自过去的青年向南那般低头为他泡茶,又会不会用同一种语气来与他对话,呈现在他眼前的笑容是不是也会如这个青年那样淡然而平和。
封厉在这一连串的疑问中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思维里装满了那个一脸平和的跟他说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向南的向南。而关于自己做的那个冗长而美妙的梦却只是偶尔涉及,这说明什么封厉再清楚不过。
时间赋予一切。
这一切里包括少年向南的倔强,亦包括青年向南的与世无争。
封厉偶尔静下来时,会想起那一晚,向南在他家厨房里低头为他泡茶时的情景。若喜欢一个人能在某个时刻瞬间到达顶点,封厉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对向南的喜欢从喜欢变成了爱。
这是件奇怪的事,但感情向来如此。
封厉在厨房门边站了很久,他看见向南踮着脚拿出橱柜里的茶叶,将茶叶放进杯子里的时候,还把手凑到鼻翼间闻了闻,然后他的脸上显出一股难言的满足,封厉看着这幅画面亦觉得满足。
很多人自以为是的喜欢就是时常看着你,而封厉所理解的喜欢则是将那个人护在羽翼下,虽不至于像雏鸟那样过度保护,起码不让心尖上的这个人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受伤。
遇见向南之前,封厉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好情人,但是自从将这个叫向南的人据为己有之后,他发现温柔和体贴是一项不必学习的本能,因为他想对他好,所以才能做到事无巨细,深情体贴。
这一切看似完美无缺,却在向南的一句“我不喜欢你喜欢的那个向南”之中瞬间分崩离析。
封厉亦记得自己失去冷静的将向南压在身下,要求他将原来那个向南还回来,如今再想,当时的自己真不是一星半点的混帐。向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好。说得那么自在从容,仿佛这个字之于他不过一个简单平常的音符。
向南能干脆到如此地步,也是让封厉时刻难忘的一个因素。
在好几个彻夜无眠的晚上,封厉终于花掉了所有时间想通了一件事。
他喜欢那个顽强倔强的少年,却爱着这抹从过去而来的灵魂。
他其实早该想通的,只是终究想要守住自己心底最后的那点执着,不肯定论。
为什么不肯定论?
大概是不愿与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妥协。不想让自己成为一桩笑话。亦不想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再一次伤害了这个叫向南的青年。
曹京云望着犹自出神的封厉半晌,突然凑近过来,“既然你把向南看得这么重,为什么还不去把向南从宋臣手里抢回来?虽说宋臣有了翟清吧,也保不齐他想坐享齐人之福啊。”
封厉一手撑在桌面上,手指轻抚着下巴,望着远处的眼睛里藏满了情绪,仔细一看似乎又只是静静的一潭泉水,然后他说:“宋臣虽然是个强劲的对手,但他并不在情敌名单中。”
“莫非你的情敌另有其人?”曹京云摸了摸下巴,向南的受欢迎程度简直超乎他的想象啊。
封厉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下山吧。”
曹京云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无语的望了一眼面前杯盘狼籍的餐桌,既然时间这么赶,昨天是谁一听说向南在这里便连夜开车上了山,又是谁一大早又拉着自己跑去人家房门外站着,见到了面又是这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曹京云越想越觉得现在向南不理封厉简直是丫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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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泉酒店开车下山的时候,宋臣的嘴巴一直没停过。
大概是这三年来少了向南这个听众,让他一肚子话没处说。
从他被发现死在家里的那一刻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说完,好在向南也是个有耐性的听众,全程十分配合,偶尔还插上两句,好让宋臣得以继续往下说。
“欸,我跟你说,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翟清。”宋臣眉飞色舞的说。
向南一只手肘撑在全开的车窗上,转过头来看着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宋臣点点头,“你猜他是什么职业?”
向南一语中的:“老师。”
“靠!你怎么一猜就中啊!”
向南微微一笑,“从你19岁确认自己的性向开始,你交的哪一任不是老师啊?这个翟清是教什么的?”
宋臣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尔后答道:“解剖学。”
向南愣了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宋臣瞪他一眼,“笑个p啊!”
“要是你敢背着翟清乱搞,估计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成尸体了,而且还是一块一块的,哈哈。”向南是真的被逗乐了,眼见宋臣又要发飙了,只好憋住笑,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你这次来这里翟清知道吗?”
宋臣握着方向盘,又靠了一声,“知道又怎么样?老子现在跟他还没一腿呢。”
向南有点好奇,宋臣追人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他想起很多年前,宋臣看上了一个大学的体育老师,但是那个体育老师是个直的,结果竟然在两个月内被宋臣给掰弯了,至于这个体育老师和宋臣后来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那都是后话了,总之从这件事情上足以见得宋臣的追人大法是多么的厉害,向南问:“翟清是直的?”
宋臣摇摇头。
“那他不喜欢你?”
宋臣又摇摇头。
向南纳闷了,还想再猜,却听宋臣说,“他要老子做下面那个!”这句话说得颇咬牙切齿,把向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给酸出来了。
“既然你喜欢他你就做下面那个呗。”
宋臣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老子就算喜欢他他也不能提这么过分的要求啊!老子从来都是攻,什么时候受过!丫的太可耻了!”
向南鄙视的瞅着他,“你的意思是所有做受的男人都是可耻的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宋臣皱着眉头,十分纠结,突然表情一正,直勾勾地望着向南,“封厉是不是已经碰过你了?”
“没有啊。”
宋臣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从实招来!”
“真没有。”向南也急了。
宋臣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然后才心安理得的转过头去继续开车,嘴里说道:“那他肯定抱过你亲过你了吧?”十足道行深厚过来人的派头。
向南其实也没想瞒他,所以很干脆就承认了。
岂料宋臣又骂了个脏字,大大咧咧的吼道:“丫的吃干抹净就想走?!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向南无语的望着车窗外面,已经懒得辩解了。
这一路走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到一中,宋臣把车停在校门口,执意要跟向南进去看看,顺便看看他们宿舍条件怎么样,住得惯不惯。听宋臣这口气要是这宿舍让他不满意了,他铁定得在外面找个公寓给向南住着才安心。
寒假中的校园冷清得很,两人穿过一排长长的花莆,进了学校的后操场,男生宿舍楼就近在眼前。
宋臣两手插在兜里,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向南,直到现在还有点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向南回来了啊,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对了,”向南突然停下来,“你去看过叶苏了吗?”
宋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看过了,颜君说他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可能……可能熬不过这个春节。”
向南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些事情当我们刻意不去想的时候并不觉得心里有多疼多难受,但是当事情真切的摆在眼前无法忽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种令人心疼的感觉有时候竟能这么揪心,又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和无奈,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无能为力。
宋臣见他一脸黯淡,不由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宽慰的拍了两下,“人总有一死,别这样。说不定死对现在的叶苏来说是一种解脱,颜君说他最近的睡眠越来越不好,有时候一天甚至还睡不到两个钟,我前天刚到这里就去看过他,他虚弱得已经走不了路了。”
向南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在这种时候,似乎任何的语言都只是徒添苍白。
死,有时候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只需要积攒一点勇气,卧轨、跳楼、磕药、割腕,只要能忍受短时间的痛苦,这些方式都能让你解脱。
然而比这更需要勇气的,是怀着总有一天会死去的心情活着。你知道自己会死,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或许是下个月,或许就在明天,亦或者,你睡着了,然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所以,这样的叶苏才让向南觉得心疼。
心疼到有时候害怕见到这个人,怕压抑不住嘴里的苦涩,怕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更怕让叶苏看到更难过。
向南低头想了一阵,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个老乌既然能救我,说不定也能救叶苏呢?我们再去找他帮帮忙吧!”
宋臣却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那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也问了叶苏的事,他说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