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向南才轻声开口,真的是轻轻的声音,但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空间里,即使声音再小,身边的人应该也是能听到的,这句话十分简短,只有两个字。
他说,“谢谢。”
听到这轻浅又平和的两个字,封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一早就知道,向南不可能立刻重新接受他,但是他没料到的是,向南的态度竟然这么坚决。
他沉吟片刻,以一种成年人的方式与身边的少年对话:“向南,你不相信我爱你吗?”
向南转过头来望着他,大而黑的瞳孔里映出因路灯而斑驳的光影,封厉在这样的视线中感到了一丝悲凉,属于自己的,还有向南的,他听见他说:“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但这份爱并不完整,你在遇见我之前喜欢上了向南,在得知真相后发现爱上了我,其实你自己分得清楚你爱的到底是哪个向南吗?我,还是那个消失的孩子?”
封厉没有犹豫,“我爱的是你。”那个腼腆的被他亲的人,无奈的对他笑的人,温和的对他说试试的人,甚至是两眼发着光对他说可能有一点喜欢的人。
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记忆从未如此完整过,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能记得如此清楚明晰。若这都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封厉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白白错过了原该美好的时光,白白的伤了向南的心。
向南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他脸上,仿佛想要透过这张俊美的皮相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也学一学紫霞仙子跑进喜欢的人的肚子里问问那颗博动的鲜红的心脏,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
“那那个消失的向南怎么办?”向南问,“我是打算把他还给你的。”
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是爱着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外界誉为高智商的商界鬼才沉默了,薄唇紧抿,眉宇微锁,内心似乎正在进行天人交战,向南在他长久的沉默中复又开口道:“封厉,我们做朋友吧。”让那些前尘往事都随风,让他们做一对再再正常和谐的朋友,若有一天那个消失的灵魂真的回来了,他也好将这副身躯物归原主。虽然宋臣说那个孩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向南还是希望他能回来,若他回来了,自己便解脱了。
重获新生固然好,但要背负着那么多的愧疚和惆怅过活,向南觉得自己还不如从未来过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在爱情这场游戏里,有人为了能永远站在那个人身边,选择了做朋友。
而封厉的爱情观却并非如此,他的爱是热烈的、深重的、甚至是能烧伤彼此的。若他不能将自己所爱的人留在身边,又何来爱情?
向南的话音刚落,他的声音立刻传来,“你对我而言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恋人。”
向南在他意外的急切语气中微微笑了,只是嘴角小弧度的弯起,一股无奈和倦怠自笑容中细细的流出,“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封厉。”
封厉从没发现自己的名字从对面这人的嘴里滑出来时,还会带着除了柔软以外的别种情绪,有点生疏、有点客气,还有一种刻意规划出来的距离。封厉说:“我可以重新追求你,直到你点头为止。”
向南嘴角边的笑意没有什么变化,声音一如平常的温和,语速不紧不慢,连一丝颤抖都没有,他说:“你知道吗?借了别人的东西就一定要归还,无论你用得再趁手,再舒适,那上面依旧打着别人的标签。你对我来说虽然不是一件东西,却的确不属于我,是那个消失的少年的,我羡慕他,同时也亏欠于他。我并不否认我现在还喜欢你,因为你的确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没人能保证跟你呆在一处久了不会喜欢上你,但这种喜欢,让我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我平生最不喜的,就是欠别人的。”
封厉顿时无言以对。
向南在他一愁莫展的思绪中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单薄的身体依然纤细如旧,封厉抬头时,看到的是他平和得不带丝毫情绪的侧脸。这一刻,封厉几乎完全肯定自己爱的果然是这抹30岁的灵魂,爱到一想起可能会永远失去,便再无法平静,于是他站起身,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将这个人整个抱在了怀里。
向南亦不挣扎,双手笔直的垂在身侧,再不肯搭上封厉的腰。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他始终都记得的。
封厉在这个沉默而僵持的气氛下,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向南跟他曾经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争,不抢。
不会刻意悲伤,亦不会怀念曾经。
他的人生仿佛是一条笔直的线,始终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步伐走着,这种不疾不徐的态度让人欣赏,同时又让人光火。为什么他能走得这么坦然,这么潇洒,这么坚定,这么头也不回,这么,让他觉得恐慌。
对向南而言,他封厉大概已成了曾经。只是扉页上一个苍白模糊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意义。
讽刺的是,他的爱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却已经结束了。
即使此刻将人禁锢在怀里,也再也感觉不到来自对方的一丁点的柔情蜜意,封厉怀念那个总是有些害羞的被他搂在怀里的人,表情比身体还要更加羞涩和无措。
这就是向南啊,那个他曾经拥有过的却又失去的温润青年。
第44章:谨防男女
冬夜的寒冷,总有种穿透骨头凉到心里的感觉。
向南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快速的闪进了男生宿舍楼里。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渐渐亮了,然后又熄灭,灭了再亮,亮了再灭。
向南站在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的走廊里,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他趴在栏栅上,望着不远处闪着零星光芒的建筑发呆。刚刚被封厉抱过,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特有的薄荷气息,很微弱,却教人无法忽视。
人其实都是贪心的动物。
贪恋别人的深情缱绻,贪恋别人的温暖体温,亦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体贴温存。
这些贪恋都是要不得的,但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向南撑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
封厉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所以刚刚只是稍稍有些用力的抱住了他,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是一个男人起码的自制力,向南一直觉得封厉是那种有着优雅品质与贵重人品的人,事实上封厉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就该万众瞩目,想要的东西亦该能唾手可得,但是向南却在他脸上看到过两次卑微的神色。
第一次并没有过去太久,在封厉的车里,当他说他等得起的时候。
今晚是第二次。
长久沉默的拥抱后,封厉终于放开了他。
灯光自上而下的切割下来,将他俊美的脸分隔成了白天和黑夜,大片阴影笼罩之下,让向南得以看清他双眼中深沉的决心,他双手撑在向南的肩膀上,虽不用力,却也让人无法逃脱,深邃的黑眸看着向南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既然已经确定了我爱的是你,就会坚定不移的继续爱下去。不管你相不相信,会不会回头,亦或者还有没有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我都会继续对你好。除了对你好,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让你相信我的真心。我现在唯一的请求,是你不要躲着我。”
他说请求。
向南怔了一下,望着封厉的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封厉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伸手在他头上轻抚了一把,指尖从头顶一路向下,最后自他的发尾处抽身而去。向南被这个动作弄得一愣,还没想起来说什么,封厉已经重新靠过来,克制守礼的吻下一秒落在他的眼睑上。
这个带着些许潮湿温热的吻落在眼睛上,像是一把烧红的铁盖在上面,瞬间刻出深深的烙印。向南像是被狠狠的灼了一下,慌忙的往后退了一步,挣脱了封厉的束缚。
封厉那一刻的表情自然是失落的,这股失落里还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受伤。但是向南被刚才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所以并未注意到。
“抱歉。”封厉嘶哑的开口。
向南抿紧了嘴唇,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说完不给封厉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调头就走,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封厉突然开口道:“向南,你不用觉得愧疚。”
他停下来,却并未转身,听见封厉继续说:“即使你今天占了这具身体,即使那孩子的灵魂不知道飘散在哪里,你要明白,这些并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愧疚。若今天我站在喜欢那孩子的立场上,我依旧会这样说,因为命运这种事情并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前方的路灯被越发茂密的树叶遮挡,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向南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嗓子发疼,像是即将要感冒的征兆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但他忍住了,没有再说一句话,大步离去。
自天地间有人类以来,七情六欲便一直伴随左右。
快乐、悲伤、幸福、难过……
在所有人类的感情里面,愧疚和自责是最磨人的。
一旦对某个人产生了愧疚这种情绪,这东西就会跟随你一辈子,除非哪天你自己能想通,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帮你。没人能理解你的寝食难安、患得患失,更没人能懂你在愧疚的同时产生的自我厌弃和自我责怪。
所以封厉能说出那样的话,向南便知道他这几天想的并不比自己少。
事情发展至今,向南都没有怪封厉的意思,因为封厉和自己甚至那个消失的少年一样,都是无辜的,灵魂穿越、重生,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灵上的震憾和伦理上的失常,更多的,是良心的责怪。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强行占据了另一具身体,除了将原主挤走以外,还有对原主所生活的这个圈子的认知和侵犯。
他没有错,只是受不了良心上的不安。
那个叫向南的少年更没有错,严格说起来,这是别人欠了他。
封厉也没有错,他只是爱错了人,或许连爱错了人这种说法也不成立,他爱的的确是向南,只不过是换了一抹灵魂的向南而已。
想到这里,向南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又在走廊边上站了几分钟,他才转身进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向南没起来跑早操,因为昨晚做了整晚的梦,以至于没能在正常的六点钟起床。
等他起来梳洗完毕,去学校外面买了早点之后,刚好踩着第一节上课的铃声。
假期补课跟平时上课不一样,并不会上一整天,要么上午,要么下午,反正一天中都有半天的空闲时间,补课名单是放假前就制定好的,上课前老师拿着单子点了名后,就让学生们翻开课本开始上课了。
巧的是,那天在宿舍阳台边上叫他的那个女生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向南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叫英樱。
这名字……呃,向南形容不来。总之有种在叫某种语气助词的感觉。
英樱对向南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好奇心,等老师上完课一走,她立刻凑过来,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向南,你还记得我吗?”这样光鲜明亮的微笑让向南想起向西,她们都是花季少女,都有同样心无城府的笑容,很美。
“记得。”
听到这个回答,英樱明显更高兴了,鼻尖都快戳到向南脸上了,“今天下午隔壁的t大有篮球比赛,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不……”
英樱不等他说完,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不知所以的兴奋劲儿,“就这样说定了啊!我让表哥帮我占两个位置!”说着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表哥了。
向南僵在位置上,一时竟无言以对。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阳光得让人拒绝不了的吗?
虽然向南最初是想拒绝的,但是看见英樱打完电话后脸上也没消失的笑容,又狠不下心来拒绝了,他下午本来是打算去看叶苏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既然英樱已经拜托她表哥占位置了就陪她去吧,反正他也没去过t大,转转也好。
于是上午放学后,英樱十分理所当然的邀请向南一起共进午餐。
两人在学校外面的那条小吃街找了个饭店吃了一顿,等向南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英樱趁着去洗手间的当口把账也一并结了。以前向南跟封厉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向南是觉得自己没必要抢单,但是跟女孩子一起吃饭还让对方掏钱,向南的自尊心稍稍被打击了一下。但英樱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十分体贴又婉转的说:“我跟朋友一起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买单的,我顺手惯了,你别介意啊。”
向南觉得这女孩子挺可爱的。
怎么说呢,并不是那种会刻意去装淑女的人,而且大方不做作。她大概一早就知道向南的情况,所以才提前付了账,事后还想了这么一个理由,虽然理由本身有点蹩脚,不过这样的女孩子无疑是讨人喜欢的。
t大离一中只隔了三条街,在这一带还有好几所大学,但名气都没有t大那么响。
现在各个学校都已经放寒假了,据英樱说,今天下午这场比赛是学生自发组织的,其中还有一些从t大走出去的社会人士,虽然是友谊赛,但校方似乎很重视,而且根据小道消息,这些社会人士里面不乏精英模范,所以其他学校的妹子挤破了头也想进去看看,英樱的表哥是学生会的,占两个位置自然不在话下。
t大向南是第一次来,学校无疑是很大的,建筑也是仿明末清初的风格,整个给人的感觉十分复古富有历史韵味。两人穿过t大宏伟的大门,首先看见的是一片绿茵足球场,有两队人马正在激烈的角逐,赛场边上围着三三两两的人,这个时候学校都放假了,能有人捧场已经很不错了。
见向南望着足球场,英樱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向南,篮球赛在室内体育场。”
向南忙点点头,跟着英樱往校园深处走。
路过的林荫小道,花园小径上有很多情侣,成双成对的你侬我侬。向南看了一眼身侧的英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么轻易的跟这女孩子来看比赛,会不会让她误会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英樱突然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你今天能陪我来看比赛,我很开心。”
向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那些向他示好的女孩子,向南是感激的,感激之余却又存着许多的力不从心,就如此刻,他应该说两句客套话,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说不出来,生生憋出了一身汗。英樱对他的沉默似乎并不在意,继续笑着说:“我表哥说今天的友谊赛有好几个从t大毕业的大师兄都会来呢,好兴奋!”
女孩子对于优秀英俊的男子总会心存爱慕,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向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又走了十来分钟,英樱指着不远处的一幢建筑,“这就是室内体育馆,建得好看吧?”
向南老实的点头,“好看。”
英樱便立刻如数家珍的说道:“这是封厉捐的,你知道封厉吗?就是那个16岁就收购博阳实业的天才,他虽然没在t大念过书,但他是这所学校的股东。”
当你刻意想要远离某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却偏偏无处不在。
向南稍微有点纠结,一是纠结于封厉的名气太大,二是纠结自己最近运气似乎有点儿背。
面对着英樱望过来的目光,他干巴巴的笑道:“不认识,他很出名吗?”问题刚一出口他又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叫你多嘴!
英樱听罢,果不其然的继续数家珍:“很出名啊,最近一次全国杰出青年评选,他荣登前五啊,这是多么大的殊荣,连咱们市也连带着长了脸,而且啊,据说这人身价已经超过了这个数了。”说着朝向南比划了几根手指,“虽然吧,我没见过他,但是从几次媒体偷拍到的侧脸来看,这绝对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你想啊,一个人若是连侧脸都漂亮得不似人类,那正脸肯定更加不同凡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