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嘴里虽应了一声,心里却依旧不以为然。
罗艺早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给伍云召示警的亲兵可派了出去?”
罗成点了点头,“已经派出去了。”
“希望他的动作够快。”罗艺叹了口气。
厉颂风知道北平王必定会拖延时间,因而也没有很急,压着最后期限到达后便下令原地扎营,静静等待着北平王的到来。
北平王遣人送来书信,说他有骨痛病,不得不走走停停,大概会晚上不少时间。厉颂风接到信后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没有再多过问,这种和预料完全不同的反应倒是把送信的小兵吓得不轻。
厉颂风带来的兵士中有负责训练的武将,他作为文官整日无事可做,便常常跑到附近的小丘上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又或是用树叶吹一些简单的乐曲。
他很会吹叶,这还是他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一个苗族女孩教给他的,细细想来,那个女孩算是他的初恋吧,只不过这份感情平平淡淡地开始,平平淡淡地结束,他知道那是暧昧,却将之等同于爱情,因而才造成了他对那人感情的迟钝,才造成了他的无所适从。
曲子渐渐哀伤起来……
“想不到朝廷派来的命官居然在这里偷懒。”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厉颂风慢慢地站起身,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转过身,“罗少保。”
原来北平王终于赶到了。
罗成年纪虽然小,但是武功很高,身上带着一种贵气与英武,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
厉颂风自然十分欣赏这样的年轻人,因而对他恶人先告状的质问格外宽容,“这确实是下官的不是了。”
他承认得很快,这反倒让罗成有些无处下手了,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这个人一个下马威,如果真的把关系僵化到不可挽回的程度对于北平王府也是没有好处的。
“厉大人知道便好了。”良久,他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厉颂风轻轻地笑了笑,神色间竟流露出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宽容来。
他虽然实际年龄和罗成相差不大,但所经历的是是非非又哪里是北平王世子所能遇到的呢?宇文成都性格老成故能与他以平辈相交,而罗成的性格还是个孩子,厉颂风难免会将他当成小辈看。
看见厉颂风的神情,罗成不由涨红了脸,“厉大人的军备准备得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收拾妥当了,必定不会拖罗家军的后腿。”
这话又是客气至极,罗成原先准备好的一堆讽刺言语全然没有用武之地。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剔除掉杨广走狗这一身份,厉颂风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所以他只能昂着头,作出不可一世的傲慢样走下了山丘,希望用这来掩饰他心里的想法。
他是助纣为虐的小人,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才恢复了几分斗志,动作才自然了起来。
厉颂风当然注意到了罗成的表现,他弯了弯嘴角,没有说多余的话,跟在罗成身后十米左右的距离慢慢地走回了军营。
北平王罗艺虽然上了年纪,但厉颂风还是可以判断出他的身子骨仍旧十分硬朗,之前骨痛之类的话不过是虚伪的托词罢了。然而现在揭穿这一点毫无意义,厉颂风和这位老王爷客套了几句后便退下了,把主帅的营帐留给北平王父子。
“成儿,你对这个人怎么看?”罗艺开口问道。
“审时度势,颇有城府。”罗成立刻回答道,他低着头,似乎还有几分犹豫。
“你还想说什么?”
“孩儿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女干邪小人。”
罗艺点了点头,“目光纯澈,的确不像,只不过成儿,你要记住……有时候不是女干邪小人的人可能会做出比女干邪小人更可恶的事。”
“对于这个人,你不可不防啊……”
罗成郑重地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
罗艺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父子两的对话厉颂风当然是不清楚的,他也没有要把这件事弄清楚的必要,他看着南阳关的地图,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对于伍云召的遭遇自然充满同情,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放他一条生路,但既然组织还没有批准他的请求,他就不得不继续为杨广的利益考虑。伍云召倘若不被消灭,日后的反王必定多一员猛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也不符合组织的利益。
良久,他才下定了决心,以朱笔重重地在南门上划了圈。
“无论如何,我都已网开一面,究竟能不能逃得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11.隋唐演义
头阵由谁来打是战斗中最值得讨论的一个问题之一,依照罗艺原本的想法,可以先用激将法让厉颂风手下的将领出战,以伍云召的能力,厉颂风手下的那群废物当然不能竞全功,到时候自然可以借机处罚,给他一个下马威。
然而厉颂风这个人心机城府之深出乎了他的预料,无论他说什么,厉颂风都只是谦恭地表示任用任何将领都是罗将军的权力,他作为军师只能够提一点意见,没有任何要抢最终决定权的意思。
这种谦恭的态度让罗艺罗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说好的碍手碍脚呢?说好的抢功劳呢?我们都准备好了你什么也不干是闹哪样啊?
厉颂风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无比配合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对于罗艺的大权独揽一点不满也没有,辛苦递上去的破阵图被退了回来也只是一笑而过。
罗艺罗成却并不感到高兴,反而更加不安了,于是在战争开始两天后,罗成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来试探厉颂风。
他进入营帐的时候,厉颂风正在看书,并不是什么兵法,而是一套民间流传的志怪故事。
“军师还真是有闲情啊。”罗成嘲讽道。
厉颂风放下了书,“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罗成坐到他面前,“这南阳关久攻不下,父亲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却是寝食难安,不知道厉军师有什么妙计能够解这困局。”
“再好的谋略也需要情报,不知罗少保对上伍云召有几分胜算?”厉颂风问道。
罗成冷笑了一声,“胜算个半吧。”
“伍云召的确是个狠角色,但为了对付他牺牲那么多的将士确是不值得,若无八成胜算,我并不打算大动干戈。”
“那恐怕军师是等不到出手的机会了。”罗成道。
厉颂风笑了笑,“那倒不见得,我之前收到了宇文大人的来信,他已上奏陛下,不久后宇文成都大将军就会来了。”
罗成脸色变了一变,故作镇定道:“宇文成都武功盖世,这下确实是没有问题了。”
得到了这么一条极其不利的消息,罗成自然没有了试探下去的心思,随便扯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厉颂风目送他走出了帐门,心里猜测着罗家父子会如何帮助伍云召度过这个难关,看他们能不能在宇文成都到来之前把伍云召送走。
第二天的对阵,厉颂风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罗艺打算亲自上阵的消息,并且他还要求厉颂风也一同上阵,理由是可以在第一时间指点破阵。
厉颂风隐隐觉得他是打算做什么,但一时也猜不透。
罗艺将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厉颂风,“军师注意安全。”
听见他说的话,厉颂风明白他一开始所想的那个“意外丧命战场”的可能现在才是成真了。
他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多谢将军关怀。”
罗成看着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放弃了。
果然,战鼓刚刚擂响,一支利箭便夹杂着风声向厉颂风疾射而来,厉颂风正打算偏个头假装意外躲过,便感到被人往边上一拉,错过了那支飞箭。
“军师还是小心一点好。”
出手帮他的人竟然是罗成。
厉颂风不禁猜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不成立,说不定罗家父子是想借这个机会卖自己一个人情。但当他看见罗成低着头不说话而罗艺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后,他便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罗艺的用心,只是罗成有些英雄气概,不希望用这种手段。
他感到心情好了一些,退到了队伍中央,然而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铮铮铮”三声巨响,箭箭直指厉颂风,而这一次,罗成是帮不了他了。
厉颂风冷冷一笑,轻轻偏了偏头,微侧了下身子,让人分不清他是武艺太高还是运气太好。
罗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而后涌起的便是深深的戒备。
他不是一个相信运气的人,如果他真的是深藏武艺却毫不露行迹,那么厉颂风这个人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可怕。
弓箭手两次失利,最佳的刺杀时机已经错过,罗艺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私通叛贼、谋害同僚”的帽子就会结结实实地扣下来了,因而他下令进攻。
只是举着木柱的士兵尚未上前,原本高悬的城门却缓缓降下,一人一骑奔了出来,正是伍云召!他一身孝服,满目悲愤,手中一杆银枪满含杀气。
“伍云召在此,谁敢上前!”
从大军中冲出的人除了罗成还能有谁?
两人同是使枪的高手,一时间战得难舍难分,然而厉颂风却看出这看似凶险的战局不过是在演戏,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丝毫的杀气,简直就像是在喂招。他推测罗成大概是想借这个机会传递一些情报给伍云召,比如宇文成都要来了之类的。
两人战着战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似是要大雨倾盆,罗艺以天时为由下令退兵。厉颂风自然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对。
大军到达营帐,却收到了援军抵达的通知。
宇文成都到得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见过北平王。”他冷冷地笑着,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厉颂风面前。
罗艺像是没注意到宇文成都的动作和态度一样,哈哈大笑道:“宇文将军既然来了,想必这伍云召是逃不了了。”
“不止逃不了,他说不定还会迎着我过来。”宇文成都冷笑了一下。
罗艺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将军说笑了。”
宇文成都无心于他扯皮,“今日北平王虽然无功而返,但是伍云召必定心生退意,想必不日就将奔逃,不如发挥我们人数上的优势,将这南阳城团团围住,让他做一个困兽。”
“这困兽之斗,恐怕也不容小觑啊。”罗艺皮笑肉不笑。
宇文成都不屑道,“会被困兽伤到的猎人,难道会是好猎人吗?”
宇文成都非常有把握,而这把握绝对不是小人物的虚妄。
罗艺的脸皮抽了抽,“不知宇文将军是不是有什么具体安排?”
他指望这句有“越俎代庖”指控意味的话能让宇文成都收敛一点,然而这一招对于这个行事果断的少年将军一点用也没有。
宇文成都好像一点也没有听懂罗艺的威胁,动作利索地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满了围堵南阳关的人物安排,这当然是厉颂风送过去的。
“既然宇文将军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那便按你说的办吧。”罗艺笑道,他的面色和缓了下来,似乎已经想到了对策。
但宇文成都也有自己的打算。
厉颂风现在似乎置身在这场明争暗斗之外,只是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宇文成都和罗艺的争锋相对。
罗成一直打量着他,却发现他根本看不懂这个人的想法,甚至连这个人是正是邪都分辨不清。
他与宇文成都的关系真的那么亲密吗?宇文成都又对这个人了解多少呢?
“你到底会不会武功?”趁着宇文成都和罗艺讨论军事的时候,罗成把厉颂风拉了出去,压低声音问道。
厉颂风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回答。
罗成不打算啰嗦,直接抓上了厉颂风的肩膀。
厉颂风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抓落了空。
罗成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一手拽住了厉颂风的手臂,另一手成爪,攻向厉颂风的咽喉。
厉颂风不闪不躲,只是看着罗成笑。
罗成的手停在了他的喉咙前两厘米的地方。
“你会武功。”罗成肯定道。
“我不会武功,不是对你们更好吗?”
罗成道:“你难道不怕我像上面告你欺君之罪?”
厉颂风的笑容证明了他确实不怕。
罗成松开了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左右与你们北平王府无关。”厉颂风双手拢于袖中,看上去全然是一个无害的书生。
“现在无关,以后不一定无关……我会注意你,所以……你最好小心点。”罗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12.隋唐演义
组织已经废弃了A计划,但并没有通过B计划,而是采用了特别方案。
“外力强行干预吗?”厉颂风皱起了眉,“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并不像是局里一贯的风格啊……如果局里要派人来这里称王称霸的话,人选定了吗?”
联络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
“秦素?”厉颂风吃了一惊,“她是不是太闲了?”
秦素是张盼表姐秦赋的女儿,完全继承了其父亲的节操,是个典型的心机女,在厉颂风不想交流的榜单上秦素牢牢占据了榜首,每年的团圆饭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一种煎熬。
“表姑当初到底是戴着什么样的垃圾眼镜找对象的啊……”每一次和秦素对话完厉颂风都会捂着胃这样感叹。
虽然一万个不想和这样的亲戚合作,厉颂风还是要履行自己的职责,虽然他觉得以秦素的武功和智谋争霸之路上几乎不会有他什么事。
“慎新,你睡下了吗?”
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人除了宇文成都外没有第二个人。
厉颂风起身,拉开了营帐的帘布,“宇文兄莫不是对明天的战局不抱信心,想要从我这来寻求安慰?”
他的语气宇文成都已经习惯了,也不和他计较,直奔主题道:“明日我会临时换位,我估计伍云昭会从你这里突围,明日我与你临时换位。”
厉颂风有些吃惊,“今日的阵位是罗艺订好了的,如果临时换位恐怕会落下把柄,只要伍云召跑了,不管是谁的过错,他都会把错归到我们身上。”
“跑?”宇文成都冷笑了一声,“他怎么会跑得了?”
“如果你能无耻到对他孩子下手的话,他的确是跑不了。”厉颂风无奈道,“只是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厉颂风太过坚持,宇文成都换位一事终究是不了了之,毕竟他这次来的目的只是给北平王添堵,抓不抓的到伍云昭对他而言关系不大。
他所拥有的皇恩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锦上添花,更何况这添花的方式他并不喜欢。
“你多加小心。”他留下这么一句后便离开了营帐。
厉颂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仅为自己方才生出的打算歉疚了片刻。
决战之日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厉颂风守着南面的城门,平心静气地等待着伍云昭的到来。
三个出口,伍云昭不想牵连罗家父子,又没信心敌过宇文成都,当然会选厉颂风镇守的南门。
果然不久之后一骑白马踏着飞尘而来,马上之人身负幼儿,在兵士中左突右冲,愣是开出一条血路来。
厉颂风扫了一眼身边已经愣神的士兵,策马扬鞭追了上去,身后之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