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我得知苏先生把地图藏起来，连你都不曾告诉过，又不得已把你送走，便知道他必定有自己的苦衷。他不是觊觎宝藏，而是受人之托。”
听到这里，宋岌也在一边点头道：“我也一直猜测，是父亲心知在劫难逃，因此把东西托付给苏伯父。”说完，他眼圈竟然有些微微泛红，转头对苏久仙道：“仙儿，对不起。”他说完这句，却也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其实在苏久仙的心里，早就是这么猜测的，但此时听萧管家说起，又想到父亲当年的处境，还是生出些悲凉的情绪来。他看着萧管家，平静道：“你怀疑是我父亲偷走了铁盒，所以让宋岌接近我，想找回你们的东西。”
宋岌在一边无奈道：“仙儿。”
萧管家却点头：“是这样，我知道你进了杂志社，便把少爷也介绍进去。那个珊瑚佛塔是我几年前便找到的，是老爷的秘藏之一。但是我不认识契丹文，无法破译，我知道你身边也是有高人的，因此索性放出来，又联系上小张——就是你们叫的那个老张，让你们俩去查，一来可以沾你的光，二来，也让少爷看看你的反应。”
苏久仙笑了一下，想起最初跟宋岌相处的日子，不禁心里暗叹：那种各怀鬼胎的感觉也是挺独特的了。
宋岌见他不怒反笑，不禁心里发毛，解释道：“仙儿，我并不是想要骗你……”
苏久仙摆摆手：“没关系，我一早就知道你存心不良。”说着又有些心酸地笑了一下：“到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就知道了。”
宋岌倒是有些吃惊：“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又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怎么都得是在栖霞寺那天晚上呢……仙儿，你也太深藏不漏了！”
苏久仙冲他意味不明地一笑，却又想起什么来，回头问萧管家：“常胜和吕敦都是你杀的？”
萧管家却否认：“不是。”
宋岌惊讶道：“不是你？那是谁杀的？芥子？”
苏久仙听宋岌说起芥子，这才想起来，对了，这萧管家的眼睛跟芥子太像了，看来两人多半有什么关系。
萧管家看一眼宋岌，却道：“不是我，也不是芥子。”
苏久仙奇怪道：“可是在常胜和吕敦的被害现场，都留下了一样的太阳图案。”
萧管家摇一摇头：“参与报道的媒体，都只注意到了那个图案本身，却没有发现，赵前川的房间里，那个图案是画在东边的墙上的，而常胜和吕敦的房里，那图案却是一个在西边，一个在北边。”
苏久仙恍然大悟：“契丹人东向拜日，那图案的方向，也是有讲究的，除非……”
“除非杀死常胜和吕敦的人，只是简单地模仿，意图栽赃。”宋岌也明白过来。
萧管家点头：“正是这样，而杀死常胜和吕敦的人，就是当年陷害老爷的最后一人，他见赵前川死了，干脆就把常胜和吕敦也杀了，想等风头过去，便到基地上找到钥匙，独吞东丹王的宝藏。”
33、真相
“十八年前，岌少爷六岁，苏家小子更小，才五岁。”萧管家坐下来，喝一口水，开始回忆当年的事情。
“老爷生性敦厚，因此四五岁上，老太爷便为他取名耶律怀，二老爷为人严谨，取名耶律恪。
“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守着东丹王留下的白马铁盒，还有一把配对的铁钥匙。
“东丹王的秘密，除了老爷跟二老爷，没有别人知道。我萧氏世代为契丹氏家臣，也只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却从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二老爷的管家萧良是我的族弟。这个人啊，从小就聪明得很，能文能武。那时候，他跟二老爷一样，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两人从小在一处长大，又趣味相投，关系虽是主仆，情谊更胜至交。
“二老爷天资奇高，性子也就有些傲，对外人都是不冷不热的，只有对这萧良不同，也算得上是肝胆相照了。两人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比亲兄弟还要亲几分。
“出事那天，正是二老爷二十七岁的生辰。老爷特地从自己的马场挑了一匹千里驹，一大早便带着岌少爷和我，去二老爷的庄园为他庆生。到了庄上，不见二老爷，问庄子上的人呢，都说二老爷还睡着。
“老爷就觉得奇怪啊，这二老爷自小便有早起的习惯，很少会睡得这么晚。这么想着，就说直接去他房间敲门，叫他起来。结果敲了半天门，房里却没有半点没有动静，老爷撞开房门一看，才发现二老爷倒在地上，后脑下面一滩血，早就没气了。
“哎，也是合当有事。前一天夜里下暴雨，雷打了大半宿，整个庄子上的人，竟没有一个听到动静的。
“老太爷和老太君走得早，老爷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从小相依为命。他一看到二老爷当时的惨状，差点晕死过去。我想着，萧良跟二老爷关系最近，便把他叫来，想问一问昨晚的情形。
“谁知这萧良到了现场，竟比老爷还伤心，呕出一大口血来，然后便呆呆傻傻的，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老爷见他这样，可怜他一片忠心，便叫人把他送到医院悉心照顾。又命人把二老爷的尸身收殓了，便亲自去报案，说是一定要查出真凶，给二老爷报仇。
“立案之后没几天，公安局就来了人，把老爷给带走了。他们说老爷是嫌疑犯，把他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那段时间，办案的人来家里搜查过好几次，却始终没搜到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又过了一两个月，法院就给老爷定了罪，判处死刑。我们上诉，很快就被驳回，半点转机也没有了。
“临刑前两天，我才终于见到了老爷。他瘦了很多，却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我心里着急，问了他很多问题，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交给我一封信。
“我离开的时候，见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似乎要跟老爷说什么话。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当地检察院的检察长，也就是苏家小子的父亲，苏成喧苏先生。
“回去之后，我把老爷的信拿出来，同岌少爷一起看。我知道老爷的信一定被人检查过，不可能写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但是打开信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吃惊——那上面就只有一句话：照顾好宋岌。
“‘照顾好宋岌’，旁人若是看到这句话，多半看不出什么名堂，因为老爷认识的人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宋岌’的。
“只有我知道，当年在给少爷取名字的时候，老爷曾经考虑过这个‘岌’字，只是后来没有用上，而是选了‘道途’的‘途’，便取名为耶律途。
“我一看到‘宋岌’两个字，就知道老爷是要我把少爷交给一个姓宋的人。我把老爷的至交好友想了一遍，只有宋将军是姓宋的，便也不再多想，带着少爷连夜便去找了宋将军。
“到了宋将军那里，我不敢多说，只说老爷出了点事，托他照顾少爷。宋将军却似乎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把少爷留下了，又说，少爷以后就是他的儿子，跟他姓，就叫宋岌。
“我听宋将军这么说，就知道老爷一定早就对他有所托付，就把少爷留在了军营里。
“后来我才知道，老爷未雨绸缪，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一封关于耶律家秘密的书信交给了宋将军，又嘱咐他，如果自己出事，就代为照顾小少爷，并把书信交给少爷。
“把少爷送走后，过了两天，老爷……就被他们害死了。少爷看了老爷留下的信，跟我说起那个铁盒，我赶紧回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问家里的人，只说几天前来了个姓苏的检察长，在家里搜查了一遍。
“我回去一查，才知道所谓的苏检察长，就是我去看老爷时，在监狱里见到的那个人。我想找他，可是他却好像突然不见了似的，好几天，一点踪影都没有。又过了不久，他又突然出现，却是被抓起来，下了狱，没几个月就死在了牢里。
“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定期联系少爷，就是带着几个忠心的萧氏后生，一起追查这件案子。一是要找到真凶，为老爷和二老爷报仇，二是要找到当年被苏先生带走的东西。
“我们从最有嫌疑的办案人员开始调查，跟踪，窃听，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是老天开眼，我们终于一点点了解到当年案件的真相。
“我们从几个人的谈话中知道，当年老爷报案不久，萧良竟然就找到当时的公安局局长常胜，告诉他耶律家有一个藏着宝藏的铁盒，只要他们害死老爷，就可以把宝藏据为己有。
“常胜最初不信，萧良又说，耶律家人世代与世无争，却总有大把家产，就是从那个宝藏来的。
“萧良本来就跟耶律家关系紧密，他这样一说，常胜就动了心。但常胜一个人办不了事，就把当时办案的几个头头都召集起来，说了这个事。这些人见钱眼开，先是逼问老爷铁盒的下落，老爷不说，他们就以查案为名，带着人来搜。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找到萧良所说的铁盒，但是他们已经与老爷结了仇，何况人关了这么久，案子也查了那么久，他们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不可能放过老爷。
“就这样，这群丧心病狂的官员，就这么活活把老爷给害死了，然后一个个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最初知道真相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去报仇，我想了想，那些人我一个也动不了，除了萧良。
“我不知道二老爷是不是被萧良杀死的，但是老爷的死，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我通过各种关系，费了无数力气，终于在三年后找到了他。他憔悴了很多，变得有些恍恍惚惚的，早已不是当年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我轻而易举地进了他的房间，又轻而易举地就杀了他。唯一的遗憾是，我在离开的时候，竟然不小心被人看见，又被通缉。
“我东躲西藏地过了一段日子，又改头换面，见风头过去了，才重新开始追踪当年那些陷害者的动向。
“前不久，我查到凶手之一的赵前川，在东海上修建了一座秘密的海上基地。我顺藤摸瓜，才知道他们当年从萧良那里听说了高王妃沉船之事，这十几年来，就一直在找那艘古船。
“也是他们运气好，半年前，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那艘有特殊图案的大船，于是修建基地，将大船打捞起来。
“那时候岌少爷还在医院，不过眼看着就要出院了，我就把消息透给了李普曼，让你们去查。
“等你们到了舟山，我已经为赵前川布置好了一个精妙的陷阱，等他孤身回到郊区的别墅时，我就亲手杀了他，然后在东墙上留下了我们契丹族的太阳图腾，算是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
萧管家说完这句话，向着东边做了一个朝拜的动作，然后便静坐着，不再说话。
那一瞬间，宋岌和苏久仙都突然意识到，这个追踪了大半生的猎人，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了。
关于当年的事，宋岌早就知道不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凶手的真实身份。此刻听完萧管家的叙述，他沉默良久，才淡淡道：“你应该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报仇这件事情，应该由我来做。”
萧管家转头慈爱地看一眼宋岌，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老了，有什么罪责，就让我来担吧。现在还有一个幕后黑手，我会找到他，给老爷报仇。岌少爷，你还年轻，应该清清白白地活着。”
宋岌一听这话，有些紧张道：“什么罪责？你做的这些事，除了我和仙儿，没有别的人知道。”
萧管家摇摇头：“迟早会有人知道的。”说完又看看宋岌：“无论如何，岌少爷，我不能让你沾上任何污点。”
宋岌叹一口气：“萧爷爷，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祖父。”
萧管家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说完又看着苏久仙：“苏家小子，你父亲是个好人，岌少爷和整个耶律家都亏欠了你父亲，也亏欠了你。至于岌少爷骗你，那也是为了保护我，你别怪他。”
苏久仙点一点头，又神色平静地看一眼宋岌，不悲不喜道：“我知道。这是要紧事，他若是信不过我，自然不必都告诉我。”
“仙儿……”宋岌蹙紧了眉头，有些不知所措。
苏久仙却一摆手打断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抢在那个幕后黑手之前找到宝藏。”顿一顿，他又对宋岌道：“当然，如果你愿意让我见到宝藏的话。”
34、岛上王城
苏久仙和宋岌之间的气氛有些僵住，萧管家见他俩这样，心说年轻人的心思还真是不好捉摸，便站起身来，告辞道：“我先走了，你们两个万事小心，有需要就联系我。”
宋岌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来，问他：“萧爷爷，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萧管家笑了一下道：“岌少爷，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宋岌知道萧管家的脾气，心想自己也不能拿出少爷的身份来硬逼他，便只好点头道：“好，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你给我一点时间，在我……我和仙儿找到宝藏之前，你不要动手。”
萧管家想了一想，同意道：“我答应你，岌少爷。”说完，又带些深意地看一看他们俩，微微一笑，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宋岌回过头来看着苏久仙，见他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而在他的身后，窗外初春的阳光暖暖透进来，东风吹着一树灼灼的桃花，映着他清瘦身影和俊美面容，竟然让宋岌心里蓦地一动。
宋岌知道苏久仙心里不痛快，想着苏久仙三番五次地救自己，自己却又三番五次地骗他，不由得心里也有些愧疚。他静静地站了半晌，才犹疑着开口：“仙儿，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
苏久仙往窗台上一坐，吹着微暖的清风，淡淡道：“我知道，你只是信不过我罢了。”
“我不是……”
苏久仙转头看着宋岌，浅浅一笑：“真的不是？”
宋岌愣了一下，心说我当然信得过你。正要解释，突然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信得过苏久仙，又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看不透苏久仙，所以始终不敢完全坦白。
其实就连宋岌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边对苏久仙喜欢得要死，一边又总是下意识地防备他。宋岌深入下去一想，似乎又忽然有些明白了——也许只是因为苏久仙太聪明，却又太淡然，让人觉得他好像一眼就能把你看穿，你却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想到这里，宋岌便也走到窗边，挨着苏久仙坐下，叹息道：“仙儿，我看不透你。”
见苏久仙不说话，他又解释道：“你好像永远不会太伤心，也永远不会太开心，你不愤怒，不恐惧，不爱，也不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云淡风轻的，好像全世界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所以，仙儿，不管我怎么接近你，也还是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即使……”他看着苏久仙的眼睛，苦笑了一下：“即使我爱你。”
苏久仙一怔，又默默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宋岌的的确确是对他说了那三个字！不禁心里一跳，耳朵也变得有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