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宋岌忽然又一次想起苏久仙的那句话来:人生世间,不过像是蜉蝣,又渺小,又动荡,又短暂。
他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苏久仙在一边轻声道:“宋岌,这座石塔几乎和珊瑚佛塔一模一样。”
9、石塔和笔记
宋岌听到苏久仙的话,又细细看了看石塔,再次确定这座佛塔和收藏天书的珊瑚佛塔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根据史料记载,栖霞寺舍利塔,是隋文帝仁寿元年所建。《隋国立舍利塔诏》有言:“分送舍利,前往诸州起塔。”隋朝时南京名为蒋州,正是诏书中诸州之一,而蒋州之舍利塔,也就是栖霞寺的方形木塔。
到了五代十国的南唐时期,南唐朝廷重新修复了舍利塔。清代陈毅在为栖霞山撰写的《摄山志》中,提到重修佛塔的始末:“南唐高樾、林仁肇并为国主大臣,勋贵无二,尊礼三宝,钦隆佛法,隋文帝所造舍利塔,岁久剥蚀,金碧毁落, 二公同志兴修,复加修饰。”
如果此说可信,那么当时的情况就是隋文帝舍利塔年久失修,高樾和林仁肇这两位南唐大臣礼敬佛法,因此主持重修,将木塔复修为石塔,从而流存下来,成为了今天的栖霞寺舍利塔。
宋岌和苏久仙都知道,南朝尊佛,尤其是后主李煜,更是到了信佛成痴的地步,甚至于有传言说,南唐最后亡国,也与一个名为高僧,实为北宋间谍的“小长老”有关。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兴建寺庙,重修佛塔之事,应该就是很常见的了。
两人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又走上前去,想细细观察一下。
近看之下,只见石塔确为五级密檐式塔,基座上刻有精致的花鸟浮雕,与珊瑚佛塔上的花纹一般无二。而佛塔基座的束腰上,更是栩栩如生地雕刻着释迦牟尼的“八相成道图”。
所谓八相成道,即释迦牟尼佛一生的八个阶段,分别为“降兜率”、“托胎”、“出生”、“出家”、“降魔”、“成道”、“转轮”以及“涅盘”,而“成道”则是八相成道图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
再往上看,能看到塔身上雕刻的菩萨、力士、立龙等相,以及无数坐佛,两人目之所及,各种图案无一不精。
苏久仙感叹道:“这座舍利塔确实堪称国宝。”又蹙眉道:“只是它到底和耶律倍有什么关系,却实在是猜不透。”
宋岌点点头:“现在我们的线索太少,要是桑老爷子还在,事情就容易多了。”
说完,宋岌往地面一看,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便上前两步细看。苏久仙见他走过去,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只见石塔底部的草地上,似乎有一些翻动过的痕迹,虽然又用草铺过,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往上看,却见石塔一边已被封起来的台阶上,隐约还有几个浅浅的泥脚印!
苏久仙一看宋岌,沉吟到:“我想,可能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这里了。”
宋岌怀疑道:“我们调查的这个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会不会来这里的人,跟我们的目的没有关系?”
苏久仙想了一想,点头:“也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对宋岌说:“你看这泥土的痕迹,还有这脚印,都还很清晰,说明那人到这里来,最晚也就是昨天的事情。而如果……”
宋岌心里一动,接道:“如果我们在来的路上没有遇到豆豆,耽误了那一天行程,正好应该是昨天赶到。”
苏久仙点点头,又看着宋岌道:“说不定,有人也发现了珊瑚佛塔和石塔的关系,怕我们捷足先登,所以给咱们使了绊子。”
想到这里,两人也感到时间有些紧迫,心想一定要赶紧搞懂桑老爷子留下来的笔记才行。宋岌抬起相机,对着石塔“啪啪”闪了几张,便对苏久仙道:“我们现在就回去找线索。”
苏久仙说一声“好”,两人便出了栖霞山,又打个车回了桑府。
进了门,桑奶奶刚刚做好饭,见他俩回来,就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没有?”
宋岌进来时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味,便笑道:“没有呢,特意赶回来陪奶奶吃饭。”
苏久仙心说这人马屁也拍得太随意了,于是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宋岌就上去揽着他的肩膀,眨眼笑道:“桑奶奶听了高兴嘛。”
苏久仙手一摆,挡住身边这张笑嘻嘻的脸:拍马屁就是拍马屁。完了径自走去饭厅,留一个背影给宋岌。
宋岌撇撇嘴,心说这小子真小心眼儿。但马上也追上去,高兴道:“我早就饿了。”
吃过饭,宋岌和苏久仙帮桑奶奶收拾了桌子,便被桑奶奶赶出了厨房,道:“去去去,你俩去忙你们的事,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在这儿杵着碍事。”
宋岌和苏久仙相视一笑道:“那我们去了啊,辛苦你了桑奶奶。”
桑奶奶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俩的甜言蜜语,便笑道:“行了行了,去吧。”
两人听了,便出了厨房回到书房里,拿出笔记来一起研究。
宋岌又翻了一遍桑老爷子的笔记,问苏久仙:“你说,桑老爷子翻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久仙想了一下,摇头道:“说起来,桑老爷子是研究中国古代历史的,最爱读的就是各种历史书,但是他一生所读之书极多,我实在不能确定这本笔记写的到底是哪一本。”
宋岌又问:“那应该有什么他特别喜欢的书吧?”
苏久仙道:“要说特别喜欢的,那也不少。”想了想又道:“如今只有一个笨办法。”
宋岌问:“什么办法?”
苏久仙指一指书房中大大小小的书柜,对宋岌道:“这些书都是老爷子生前看过的,我们把那些书拿出来,一本一本地对照,根据笔记本上的断句和标点来找,说不定能找到翻译的原本。”
宋岌往那书柜里一看,快速地算计了一下,心想那少说也有三四千本书。
但转念一想,按照苏久仙说的这个方法,其实每本书只需要看第一页,就几乎已经能确定是否与笔记本上的内容相吻合,而那些不吻合的,往往只看开头的一两句话就可以判断了。
想到这里,宋岌便点头道:“这个办法也不算笨,如果翻译原本真在这些书里,我们天黑之前说不定就能把它找出来。”
苏久仙同意道:“你说得对。”说着便去打开了书柜,将书一摞一摞地取出来放到书桌上,两人又仔细看了一看笔记,就坐到书桌旁边一一查找起来。
虽说想起来容易,但是毕竟书太多,两人看着看着,效率就变得越来越低。一个小时过后,宋岌便觉得眼睛有些酸痛起来,他揉一揉眉心,心说苏久仙精神倒是挺好,看了这么久也不叫累。
想着便转过头去看他,却见苏久仙此时也是皱着眉,一边一本一本地翻找,一边用左手支着额头。
见宋岌看着自己,苏久仙便也放下书,回头问他:“累了?”
宋岌点头:“这些字儿密密麻麻的,我有时候手快,没看清楚就搁到一边,等到翻下一本的时候才想起来,又回去找。哎,眼睛都要瞎了。”
苏久仙笑了一下,凑上去看一看他的眼睛,只见宋岌浅棕色的眸子映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倒是格外柔和漂亮。又见他眼睛上已经有了些血丝,便坐回来,点头笑道:“是快瞎了。”又把书往他面前一推道:“赶紧的,瞎了就帮不上忙了。”
宋岌诧异地盯着苏久仙,叹息道:“啧啧啧,我看你这小哥长得童叟无欺人畜无害的,没想到竟然如此铁石心肠。”
苏久仙嘴角一勾道:“我看你这位小将军还长得有礼有节呢,怎么天天地这么油嘴滑舌?”
宋岌道:“哎,什么叫长得有礼有节啊?我又不是竹子,还有节。”
苏久仙笑:“竹子那也是四君子之一,夸你有君子气么,还不好?”说完又把宋岌面前的一本书翻开,言简意赅道:“看书。”
宋岌叹一口气,只好遵命继续看书。
到了晚上七点,桑奶奶在叫了几次吃晚饭无果之后,只好将食物给他俩装盘端了进来。两人一心钻在书里,也无心吃饭,随便扒拉了两口,又继续找。
天黑之时,宋岌和苏久仙总算是把每一本书都仔细检查过了,然而令两人失望的是,这将近四千本书里,竟然没有一本是与桑老爷子的笔记相吻合的。
宋岌看着苏久仙,无奈道:“怎么办?桑老爷子藏了这么多书,居然翻译的不是这里面的任何一本,这也太奇怪了。”
苏久仙本来也是一筹莫展,但是听了他的话,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桑老爷子把这本笔记留给我,却没有留下翻译原本,也许就是怕笔记落到别人手里。”
宋岌想了一下,点头:“这么说,他很可能找一本他这里没有的书,让人即便拿到笔记,也无从下手。”
苏久仙也沉吟道:“对,但是他既然选择这本书,又把笔记给我,就说明这本书应该和我跟他的共同记忆有什么关系。”
宋岌道:“我也这样想,但是你也说,他看的书都在这里了。难道还有什么他和你一起看过的书,被他藏起来了?”
苏久仙忽然抬头看着宋岌,摇头道:“不对,不是看过的书,而是他不看的书。”说着他又拿起笔记来翻看,只见开头处的句读乃是六字一逗号,再六字一冒号加引号,又两字一句号,继而再是七字。
苏久仙看到这里,忽然恍然点头,继而又粲然一笑,问宋岌:“你记得《国语》的开篇吗?”
宋岌虽说也读过《国语》,但是毕竟没有刻意去留意过,便摇了摇头。
苏久仙却不多说,拿手机搜了一下,便递给他看。宋岌拿过来一看,就见屏幕上清晰写着: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
10、豆豆妈
宋岌一看开头,便是心中一动,赶紧拿出笔记对照,发现除了极少的地方在句读上有出入,整体看来,两者的标点和断句几乎一模一样!
他这边正看得仔细,苏久仙则在一旁道:“小时候我到桑老爷子家,师父就让他带着我读书。我当时正读《国语》,看到书中有不懂的地方,就拿去问他。谁知他拿过去看了一眼,就把书丢到一边,让我不必读这本书。”
宋岌听他这样说,便抬起头来疑惑到:“桑老爷子既是历史专家,《国语》又是经典史籍,他怎么会不让你读呢?”
苏久仙微微一笑道:“桑老爷子说,《国语》叙事荒唐,连篇累牍,行文散漫无骨,又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实在不值一读。”
宋岌低头想了一想,点头道:“因此他家中并没有《国语》这本书,而他又以《国语》为翻译原本,就是为了让你想起当年之事,找出答案。”
苏久仙点头叹息:“难为老爷子了。”
两人正在唏嘘,却听到宋岌的电话响了起来。宋岌随手按了接听,便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颤颤道:“宋先生,我是豆豆妈妈,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宋岌和苏久仙听说是她,才想起她有宋岌的号码,两人对视一眼,心想她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宋岌便问她:“豆豆妈,你有什么事吗?”
豆豆妈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强忍哽咽,半天才说:“我的孩子,我的豆豆,他不见了。”
两人一听,心说她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孩子不是前几天刚找到吗,怎么又不见了?
苏久仙看一眼宋岌,便对着电话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那女人听到苏久仙问,便一下子哭出来道:“我的孩子被他们带走了,那天那个孩子,他不是我的豆豆!”
宋岌和苏久仙听到这里,越来越糊涂,宋岌便问:“他们是谁?那天的孩子不是豆豆,你怎么不说呢?”
那个女人哭了几声,又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抢走了豆豆,又说过两天就送回来,让我不许报警,否则就要害豆豆。”
她顿一顿,听宋岌在这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便又继续道:“我一个女人家,身边又没有个男人,就只能等着他们把孩子送回来。那天你们打电话来说孩子找到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们却不让你们把孩子送来,又让我叫你们带孩子去医院,还说让你们不要报警,我只好按照他们说的做。”
宋岌和苏久仙听了,不由得心里一惊,心说那天的事果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安排的。
那女人在电话里继续说到:“可是,可是第二天我到了医院,发现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豆豆。他看着我,叫我‘妈妈’,我就知道,那个孩子也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我不敢拆穿她,只好……”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苏久仙道:“他们没有把孩子还给你?”
“没有,我一直没有见到豆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偷偷给你们打电话。”
宋岌皱眉道:“豆豆妈妈,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报警。”
豆豆妈愣了一下,连忙到:“不能报警!他们说过不能报警,如果我报警的话,豆豆一定会有危险。”
苏久仙无奈道:“那怎么办?”
豆豆妈妈哽咽了一下,哀求道:“你们,明天可不可以见我一面?”
宋岌问:“他们难道没有监视你吗?”
豆豆妈妈冷笑了一声道:“他们也是人,不可能随时监视我的行踪。”
宋岌想了一想,见苏久仙对他摇头,但他觉得豆豆妈实在是可怜,便答应道:“好吧,我们在南京,你明天能赶来吗?”
豆豆妈毫不犹豫道:“能,我到了之后联系你们。”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久仙怀疑到:“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你不该轻易答应她。”
宋岌叹气道:“她一个单身女人,孩子被人抢走了,一定是手足无措,咱们就当积德了。”
说完又对苏久仙笑道:“何况咱们这儿不是还有个高人的弟子吗,如果真是圈套,正好可以把敌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他一番。”
苏久仙见他这样说,也只好妥协道:“行吧,你菩萨心肠,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又叮嘱道:“不过明天一定要小心行事,你要是被人捉走了,我可不管你。”
宋岌腆着脸笑道:“你要是被人捉走了,我一定管你。”
苏久仙笑着“哼”了一声,便招呼宋岌一起把书收拾起来,又把笔记本放好。收拾完了,两人都觉得累了一天困得不行,于是洗漱了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宋岌就接到豆豆妈妈的电话,说她已经到了南京,又约他俩在一个叫“清水茶楼”的地方见面。
宋岌和苏久仙起来洗漱了,就准备去茶楼赴约。临出门时,苏久仙又从后面拉一把宋岌道:“我还是感觉不对,你说那些人如果只是为了拖住我们,干嘛要绑架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孩儿,却又找另一个小孩儿去代替他呢?”
宋岌回头看他一眼,想了一想道:“也是。”又迟疑道:“要么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