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蒋云思马上说。
“什么你好啊，这么客气干嘛，火车晚点了，累了吧？”杨翰道：“要不是太远，开车就好了。”
蒋云思想替他拉箱子：“没关系的，那你先去我家洗个澡吃顿饭，明天再带你去玩。”
杨翰躲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到路边伸手抢出租车：“好啊。”
“那个辰松去云南了，所以……”蒋云思生怕他去自讨没趣。
杨翰回头，眯着眼睛想了两秒：“辰松？……哦，你那个同学啊，你也想去云南吗？我跟你去啊。”
蒋云思扶扶眼镜：“没有……”
讨人欢心这件事情，似乎对别人而言从来不是难事。
明明吊儿郎当的杨翰一到蒋家，就热情礼貌的打招呼，拿出套高级的进口化妆品和精致紫砂茶具送给蒋云思的父母，还跟大人似的挡住他们的推脱：“叔叔阿姨，我来你们家添这么多麻烦，这小小的心意你们要是不收下，那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我妈交代了。”
“这叫什么麻烦啊，云思难得有朋友来。”吕澄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温度。
蒋云思知道她，不单纯是因为收了好东西，而是见到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男孩子，希望自己能多和这些人学学为人处世罢了。
“云思，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带杨翰洗澡换个衣服，外面热死了吧，饭马上就做好。”吕澄把化妆品放在茶几上，转身去了厨房。
蒋云思愣了愣：“哦哦，好。”
这十来年就连招待外地的亲戚都很少，更何况一个同龄的北京男生，蒋云思完全不知道该带杨翰去哪里才好，不料这家伙更是丝毫不操心，次日竟然睡到大下午才起床，打着哈欠说：“你爸妈上班了啊？”
因为把床让给他，蒋云思打地铺搞得腰酸背疼，正坐在电脑前看动画片：“嗯。”
杨翰套上体恤，站在他身后跟着看，高大的身躯投下道有点压迫的阴影。
蒋云思不太自在，忍不住琢磨这家伙什么时候才回家，转而又觉得自己很过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那个、我们去海边游泳？然后吃海鲜大排档吧，有家很好吃。……”
杨翰耸了下肩道：“行啊，你想去哪儿都行。”
蒋云思略无语：来旅游的不是你么，干吗摆出无所谓的样子，搞得好像自己要去景点玩似的。
这个时候的海水还很凉，所以格外清澈，只稀稀拉拉几个不怕冷的人下水，所以就算阳光灿烂，蔚蓝色的海面上却格外寂寥。
杨翰到了目的地后狐疑的瞅了瞅蒋云思：“喂，不至于吧你，你不是本地人么？”
蒋云思尴尬的摸着身上的救生衣：“我……”
“太傻逼了，快脱了，有我呢。”杨翰拉住救生衣的带子笑。
“不不……”蒋云思只能在游泳池里乱飘，见到大海吓得半死，忙往后躲。
“别人都看你呢，爷们点！”杨翰才不客气，趁他犹豫时自作主张的把救生衣揪下去，然后拽着他就往海里面走。
冰凉的浪花打在脚踝上，惊得蒋云思全身绷紧，拼命往后退：“不要，会出事的……”
“走喽！”杨翰就跟没听见似的，竟然逆着水往里跑，害蒋云思只好拉紧他的胳膊，待到双脚再触不到岸底，更是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杨翰身上，忍不住哆嗦道：“我不行，我要沉了。”
杨翰还是不在乎的笑：“你这几斤重，怎么会沉下去，放松放松。”
说着继续用自由的一只手往里游。
“我没开玩笑，我不太会游泳，你……”蒋云思只好放下所有面子，苦苦哀求，谁知一个大浪被风带来，劈头盖脸的搭在他身上，淹没了所有语言。
杨翰只觉得胳膊上一清，待到风平浪静找不见人，才慌了起来：“喂！蒋云思！”
若不是救的即时，恐怕这事要成了溺水新闻登上社会版面。
被捞上来的蒋云思发着抖坐在岸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头发湿哒哒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再度从海里出来的杨翰用浴巾把他裹住：“你的眼镜被冲没了……对不起啊。”
蒋云思故作镇定：“没、没关系，我还有备用的。”
杨翰蹲下来说：“不是眼镜，对不起把你吓成这样，我本想逗你玩让你开心的。”
蒋云思失去颜色的唇还是有点颤：“没事……”
一种比阳光更暖的触觉，忽然附在了这颤抖之上。
实在太突如其来了，蒋云思睁大眼睛，用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杨翰在做什么。
而这几秒，也已经足以让杨翰结束亲吻了。
眼前滴着海水的年轻的脸，还是很陌生的，真的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蒋云思并没有愤怒，只是困惑，从震惊中回神过后毫无意识的问：“你干吗？”
杨翰的话显示出了他故作镇定：“干吗？亲你啊！”
蒋云思拎着浴巾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你干吗这样！”
话毕就往公路边飞跑远了。
有了这事，大排档没吃成，还闹得友好也不见了。
蒋云思一路远离了海边，近到快市区的地方，才觉得自己样子尴尬，只能气呼呼的披上浴巾，原本惨白的脸又浮上尴尬的绯红。
杨翰追在后面喋喋不休的解释：“我喜欢你，才来青岛找你，不然你觉得我干吗啊，我没有在开玩笑。”
蒋云思气急了：“我和你根本不熟，不要自作主张，再见！”
杨翰并以为他会纠结于普通男生会纠结的问题，终于听到这话，反而高兴起来：“那你多和我在一起，就跟我熟了。”
蒋云思跟他讲不清楚：“这不是重点！”
杨翰这人有点雷打不动的死皮赖脸，拉着他说：“真的，你明年考到北京吧，什么学校都可以，反正我有本事让你过的很开心。”
“哦，是吗？”蒋云思看得出他家庭条件不错，所以对这句话有点恶心：“你知道我会为了什么开心吗？你一点都不懂。”
杨翰正想再花言巧语几句，却忽然有辆车停在他们旁边。
蒋云思认得这车，顿时石化。
果然，后车窗滑下后，露出了辰松熟悉的脸：“你们在干吗？”
第二十三章
蒋云思感觉很难过，他看着辰松的脸，就像看见自己背叛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然而究竟是什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却也想不明白。
好死不死，最后还头脑空白的脱口而出：“你、不是去云南了吗？”
“哦。”辰松拖长声音说了句，微笑道：“爷爷又住院了，所以取消了。”
他虽然笑着，却并没有表现出温暖。
蒋云思死死拽着披在身上的浴巾：“那你好好照顾他。”
“这是自然。”辰松冷下脸来：“我先走了。”
说完车窗就滑了上去。
杨翰满不在乎的瞅着车子从视野中消失，甚至没有计较那小子连招呼都没有跟自己打，转身又跟对蒋云思说：“别生气了，你不是说要吃什么大排档，我请你……”
“不要……破坏我的生活，求你回家去。”蒋云思如同大病一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惨淡到了极点。
他感觉得到，刚刚辰松那样子，一定是讨厌自己的谎言了。
吕澄远比儿子会看人脸色，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两个少年的情绪不对，边给他们盛饭边问：“怎么了啊？吵架了？”
杨翰主动承认错误：“阿姨，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他不会游泳，硬把他拖到海里，害他被吓到。”
“嗨，男孩子怎么会怕这个，云思，你要多学学运动啊，人没有点爱好怎么行？”吕澄露出笑来。
蒋云思闷着头吃饭：“我有爱好。”
吕澄道：“你就喜欢躲起来看你的破漫画。”
蒋云思索性不再吭声了，他没本事把厚脸皮的杨翰赶回北京，只能不搭理他。
吕澄也不理儿子，而是热情的问道：“小杨，你都报了什么学校啊？”
“第一志愿报的北广，还不知道行不行。”杨翰回答，他当然不会提老爸老妈为自己所做的“努力，”大言不惭的道：“应该问题不大。”
“哟，拿分挺高吧？”吕澄问。
杨翰说：“还成。”
吕澄拍了下蒋云思的脑袋：“你看看人家，你……”
“他是北京人，北京多好考！山东分数线高我有什么办法！”蒋云思平时听妈妈唠叨这些就有好大的压力，此时更是心情不爽，竟然拍下筷子就跑回了屋。
吕澄目瞪口呆：“这孩子……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啊，这一年，都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奇奇怪怪……”
“您别担心，青春期嘛。”杨翰在旁边故作老成的笑：“您让小蒋也考北京吧，我还能照顾他，高考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联系我。”
吕澄叹息：“我倒是想，只是他那个成绩……”
杨翰说：“我把我复习资料都给他邮来，对了，给我补习数学和英语的老师不错，如果他暑假没事，可以跟我去北京学习。”
吕澄说：“这怎么好意思？”
杨翰表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俩一见如故，好哥们就得互相帮助。”
蒋云思当然不会去北京，他整晚都阴沉着脸，次日爸妈一上班，他就把杨翰的行李箱拖到床前，气呼呼的叫醒他：“起来！走！给你买火车票回去！”
杨翰还睡的天昏地暗，被摇晃醒了，皱眉问：“闹什么啊？”
蒋云思梗着脖子站在床边：“我没闹。”
杨翰也是被惯大的，没睡好自然心情差：“不就亲了你一下么，至于的？”
“至于！至于！”蒋云思温柔甚至软弱的性格全不见了，他转身又把箱子拖到大门口，开门扔了出去：“走啊，我家不欢迎你，我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杨翰睡前还在辗转反侧的琢磨着怎么哄他，现在面对着劈头盖脸的驱逐，不由得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你怎么这么恶心？”蒋云思反问。
杨翰愣住：“我恶心？”
蒋云思没再回答，他充满了伤心的凌厉眼神，就是最直率的答案。
杨翰昨日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我……”
蒋云思掀开被子：“走啊！”
“操！”杨翰的耐心顿时灰飞烟灭，也来了脾气，拽起旁边的衣服光着脚，便飞快的冲了出去。
听到铁门被重重摔上，蒋云思强装出的坚定表情顿时消失不见。
他想起辰松的样子，很后悔，很难受。
他觉得杨翰没出现就好了。
可是这样子把人赶走……又好像、太过分了。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懂不懂点人情世故，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这个待客之道？”吕澄晚上到家见了情况，很快就爆发了。
蒋云思本来谎称杨翰是自己走的，可惜骗不过妈妈，只得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吕澄完全想不通儿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拿起电话说：“去，给小杨的父母道歉！”
蒋云思沉默片刻：“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交的朋友，怎么做，不需要你管。”
吕澄不怒反笑：“不要我来管？前几天是谁对我软磨硬泡让我好好接待的，云思，别人的感觉在你心里面都不重要是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被世界上最亲的人质疑，完全不是好受的事情，蒋云思低下头：“我没变。”
吕澄说：“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妈妈就是希望你像别人一样，开朗、快乐，可你总是这么不可理喻，今天你若是不给小杨一家道歉，以后就别往家带什么朋友了，你还有朋友吗？”
“我没朋友，不带就不带！”蒋云思忽然像小时候一样，吵不过她就哭了起来：“你凭什么总是对我指手画脚，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讲完，他就躲会了自己的卧室。
真的完全不知为何会闹成这个样子，蒋云思明明只是期待明天和昨天一样，却好像，每件事都被自己搞砸了，好像每件事……其实都是自己的错。
第二十四章
家中的冷战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虽说吕澄没想跟儿子继续闹下去，但蒋云思却像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仅不说话，就连饭都不怎么吃，每天很早就出门去市图书馆复习功课，晚上很晚回家，就算是爸爸追着调节气氛，他也没有抬头笑一笑。
“诶，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到底怎么了？”吕澄着实放不下心，饭后边收拾着碗筷边唠叨：“你倒是去劝劝他。”
蒋爸爸是个沉闷的人，翻着报纸说：“我还能劝什么，当初就说别跟孩子吵架，你说你多大人了，他们自己的问题要自己去解决，家长插手没好下场。”
吕澄瞅着蒋云思动都没动过的那份面条，最后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我操心我还有错。”
天边的晚霞凝固成了有些恐怖的红晕。
蒋云思背着书包，不太愿意回家，路过常去的小书店，就顺便拐了进去。
若是平时，他肯定会直奔最里面的漫画区，可是这日却鬼使神差的在一堆小说面前徘徊来徘徊去，最后拿了本《挪威的森林》。
虽然村上春树什么的全然不懂，但蒋云思知道这是本忧郁的书，忧郁，很适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怎么一个人，没跟杨翰一起？”背后的声音熟悉的令人惊讶兼惊悚。
蒋云思猛地回头对视上辰松的眼睛，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巧合，那也巧合的太诡异了。
辰松黑亮的眼底仍旧带着点满不在乎，瞟着他手里的书嗤笑一声：“喜欢这个啊？”
“啊，嗯。”蒋云思忽然之间不再知道怎么跟他讲话，原本亲密和谐的关系完全被那天的气氛毁了，说实在的，心里面是有些害怕。
因此，低下头、结账、跑走，几乎一气呵成。
辰松皱眉瞅了会儿，而后在街边跟在后面质问：“怎么，装不认识我？”
蒋云思深忽然停住脚步：“有什么事吗？”
辰松没回答。
他们都不是独处时话多的人，此时此刻，更像有什么讲不清的东西在两颗年轻的心之间拉扯，非常难受，无法躲藏。
“杨翰回北京了，我跟他，没有很熟，之前没告诉你，只是不想你不高兴。”蒋云思硬着头皮解释，其实话说到一半，就已经明白没多少用。
果然，辰松轻飘飘的说：“熟不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蒋云思摇了摇头，苦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辰松又反问。
蒋云思整个人都快被他投下的阴影碾碎了，再说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更加自作多情，更没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