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齐冷峻的面孔显出了一丝迟疑,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那是,禁阵。”
58.布局
禁阵是什么东西,魏阳完全没听说过,但是不难猜出其中含义。有真本事的法师们如果都跟那个密教妖僧一样肆无忌惮的施法,这世间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了,别说颠覆王朝的大招,随便来个什么逆天改运、招魂驱鬼的法术,都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因此那些传授尖货的门派,肯定会设置些禁忌或门规来限制弟子,若是不想被清理门户,就要乖乖遵守规则才行,尽量不伤及良善。
想来龙虎山上的“禁阵”也是类似道理,其实遇到真正的危险关头,未必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但是小天师是那种会“变通”的人吗?他怕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因而听到这句话后,魏阳立刻就改了口风:“既然是禁忌就别用了,咱们再来想其他法子。齐哥,这家伙还能救回来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不能。”
想来也是,之前那个开发商带了存有上尸的玉蝉就跳了楼,下尸折腾的整个医院都鸡犬不宁,现在这中尸都害死两个人了,又闹出什么“尸傀”,显然不是能轻易搞定的玩意。其实这种犯罪集团魁首能不能救回来魏阳根本就不关心,但是如果等会除祟牵动了什么要害,直接把人搞死,他们想脱身可就难了,怎么说也要坚持到明天才好。
费力思索了一阵,魏阳郑重说道:“齐哥,不管你多想除妖,今天怕都要忍忍了,眼看就要天黑,你剩下的两魂绝对不能再出岔子,我会想办法给你找出时间稳固魂魄,至于这里的妖邪,咱们看看情况,能不能白天或是明日再来处理。”
这种在别人监视下偷天改日的小动作绝不是那么好做的,更别说晚上尸傀闹腾起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德行,风险依旧不小。然而如果不试一试,他根本没办法安心,自己和孙木华只要撑到警察来就好,但是小天师呢?万一因为除祟把剩下那两魂也弄散了,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后悔。
张修齐低头看了看抓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因为紧张,魏阳这时已经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了,握力跟铁钳相差无几,连腕骨都传出隐隐痛感,当年也有人这么抓过他,用一只更大的手掌。被邪气激起的那股杀意不知怎地慢慢散去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模糊的眷恋,他能听出魏阳语气中的恳求和郑重,他也该答应下来。
见张修齐默默点了点头,魏阳心头的大石顿时就落地了,他可是见过小天师不顾一切杀妖怪的场面,然而今天真不是时候,每次斩妖除魔之后都是张修齐魂魄最不稳固的时刻,而今天正巧是阴历初三,他真不敢想如果小天师贸然冲了上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松了口气,魏阳继续问道:“那齐哥你在初三这晚一般是怎么固魂的,有什么特殊准备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没有。平卧叩齿。”
魏阳一怔:“只躺着就行了?不对啊,你每天不都是平躺着睡吗?”
“日日拘魂。”张修齐答得天经地义,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魏阳的心脏却扭了一下,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修齐那规规矩矩的棺材板睡姿不是因为教养,而是因为必须,对于这个丢了魂的小天师而言,生存需要压倒了一切,哪怕那些古怪习惯会让他显得木讷可笑。
按捺住鼻子冒出的酸楚,魏阳扯了扯嘴角:“好,等会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有机会拘魂。”
张修齐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后抽出了样东西,递了过来:“杀生刃,用这个。”
他拿出的是一柄短刀,刀鞘应该是乌木的,上面花纹都被磨掉了大半,刀柄上缠着一层红绳,也显出了老旧色泽,整把刀看起来毫不起眼,然而魏阳却见过无数次,甚至每天晚上睡觉都能看到小天师把这把刀藏到枕下,这么个从不离身的法器,就这么交给了他?
喉中一噎,魏阳把刀推了回去:“齐哥,我跟那人说的话都不是当真的,根本用不到杀生刃,再说我身上不是还带着你爹做的符玉嘛,不会有事的。”
张修齐明显露出了点困惑,他根本分辨不出魏阳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但是对方的拒绝之意却明显得很,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黄符,塞了过去:“押煞、破秽,收好。”
两张符箓都是正经的龙虎山真篆,放在市面上万金恐怕都难求,然而张修齐就这么塞给魏阳,像是递给他两张手绢似得。看着小天师眉宇间淡淡的担心,魏阳没说什么,接过黄符就收在了兜里,视线一转,他冲还蹲在旁边的孙宅男喊了一声:“木头,给我过来。”
这时孙木华终于有点缓过劲了,今天又是被绑架,又是真见鬼,实在让他脆弱的小心肝有些承受不住,看着床上那诡异人形物体快要融化的脸,和那不断抽搐蠕动的大肚子,简直弄得他快崩溃了,也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正经的叶公,甭管平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多好奇,见到实物都只有吓尿一途。
听到魏阳喊他,这二货眼泪又快下来了:“齐哥,这铜钱是不是这么带……”
“别废话,给我过来。”对于这小子,魏阳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吩咐道,“今天咱们可要好好配合一下,帮齐哥争取点时间,你给我留心记好了,咱们要这样……”
楼上魏阳低声和小跟班商量着计划,楼下王伟却有些焦躁起来,把湿漉漉的脚从糯米水里拽了出来,咣当一声就踹翻了水盆:“苗叔,他们这群人是不是在装腔作势啊?还用糯米洗手洗脚,这他妈像是除妖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苗运这时也泡好了脚,拎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当年我认识的一个老叔也说过墓穴不能随便发,尸首更是不能碰,但是我们哥几个根本没人信。现在可好,大哥直接就中了邪,连是从哪儿出的毛病都查不到。而且这糯米还是很有说头的,老一辈都说能拔毒驱邪,也许糯米水也能清洗晦气吧。”
苗运的话里带着安慰,但是底气多少也有些不足,这辈人里哪还有什么敬神远鬼的传统,然而当笑话听的东西突然变成了真事,怎能不让人畏惧。那位魏大师说得一板一眼,看起来像是有两把刷子在,这种时候,还是听专业的没错。
心底暗自给自己打着气,他弯腰从桌上捡起了一把短刀,这时茶几上已经放了三四把长短不一的刀具,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这些东西销路向来很好,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管制品,但是喜欢摆两把“神兵利器”在家装逼的冤大头不知有多少,也亏得下面有两个兄弟对刀剑感兴趣,才在家里存了些,要不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能用的东西呢。
掂了掂手上的短刀,他冲旁边的手下扬了扬下巴:“去把收来的鸡拎来,咱们先杀两只试试看。”
他们所在的地方可是城郊村,村里一大半都是未脱产的农民,养鸡养鸭的还真有不少,换几只大公鸡也不算太难,底下人的动作都挺迅速,已经先拎了三五只回来,至于真正的九斤黄,还要再花些功夫挑拣才行。
不一会儿,公鸡就送到了,还是只鸡冠都没长齐全的童子鸡,苗运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直接手起刀落划破了鸡脖子,那小公鸡浑身一阵乱颤,根本就没死透,鲜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姓苗的也不嫌污秽,直接提着鸡翅膀朝王伟撒去,斑斑驳驳的鲜红血浆黏在了那人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凶杀案一样,瘆人又恐怖。
然而在场这些人拿回在乎这个,帮大侄子撒完鸡血之后,苗运又切了只鸡给自己身上也浇了点,这时候买朱砂的人还没回来,但是杀生刃、大公鸡和白糯米都准备齐全了,眼看时间也不早了,苗运把手里的短刀扔给了王伟,沉声说道:“这把刀沾过鸡血,还是你留着吧,说不好还能派上用场,咱们上楼去。”
有了苗叔这句话,王伟脸上的狂躁终于也收敛了点,把短刀往裤腰里一别,跟着就往楼上走去。这时四楼似乎也开了灯,隐隐绰绰的昏黄灯光透过楼梯的间隙飘散而下,拉长了众人的背影,看起来就跟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中似得,苗运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想到了屋里那个半人半鬼的大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几天老大闹的似乎更凶了,晚上还会吐黑水,挠床板什么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就跟怀了孩子一样,难不成那所谓的“尸傀”真是一种鬼胎?如果被那鬼物开膛破肚,还能有活路吗?而且万一那猛鬼真的降生,会不会报复他们这一干盗墓的家伙,就跟那埃及的什么法老诅咒一样……
踏上了四楼的楼梯口,苗运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踩上了最后一阶阶梯,然而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后,他嘴巴一张,忘记了言语。
59.守夜
只见四楼那间屋子已经全完变了个模样,几道艳红的细线沿着大门铺展开来,不但封住了门口,还在地上画出个奇形怪状的符号,门梁和窗棱都贴上了黄符,看起来像是典型的道家符箓,画符用的朱砂红的发黑,像是涂了层干涸的血水。屋里没有开灯,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根蜡烛,正对大门点燃,火苗忽明忽暗,像是被看不见的鬼怪吹动,由于外面开着灯,被光线一衬,房间中的黑暗就越发浓重,火光摇曳,映衬出床上那微微抽搐的模糊人形,更显得几分鬼气森森。
三位大师此刻则陷入了昏暗之中,连面孔都看不清楚了,其中一个正低头摆放着什么,另两个则坐在一旁,动也不动。这情形诡异的让人不得不为之心惊,苗运背后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只觉得周身一阵发凉。
像是察觉了几人的身影,那个摆放东西的人站起了身,快步朝门口走来:“都准备好了?先把朱砂和糯米拿来!”
来人正是魏阳,刚才故作平淡的脸上已经多出几分焦急,一旁的喽啰听到这话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把东西搬进屋,他却眉头一皱,低喝一声:“小心!别踩坏地上的符阵!”
这声喊吓得那喽啰都快尿裤子了,门也不敢进了,赶紧伸长手把东西递了过去。魏阳接过后扫了一眼,又皱起了眉:“怎么只有糯米,朱砂呢?”
苗运这时终于也找回了声音:“朱砂不太好找,已经派人去买了,公鸡收来的都是些小鸡,九斤黄还没弄到,不过应该很快……”
魏阳冲他摆了摆手:“也罢,等会儿朱砂到了,你派人在院里撒些,再沿着这间房画个圆,把房间整个圈起来,以免邪气外泄。至于九斤黄,找来后先不要拿上来,等我需要了就把鸡杀了,直接取热鸡血来就好,不要在楼上杀鸡,以免灭阳冲撞了邪祟。”
苗运听得认真,一旁的王伟却有些难奈不住了,直接问道:“怎么屋里不开灯!点蜡烛是想干什么,装神弄鬼吗?!”
魏阳的声音一下变冷了:“想要捕捉邪祟的踪影,唯有天然光线才行,今天没有月亮,除了蜡烛还能用什么?我这边只带了几根香蜡,你们在找点普通蜡烛去,用完了就能续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肃然,王伟张了张嘴,强撑着又转了个话题:“那俩人呢?他们怎么就坐在地上了,难道不跟你一起施法?”
“他们正在施法,镇压屋内的邪气。”魏阳压低了声音喝道。
在他身后,孙木华正蜷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一手还高高举着,拇指在各个指节游走,这动作不少人看起来都觉得眼熟,电影里道长们施法可不就是这么掐诀的嘛,然而这些盗墓贼里没一个懂道术的,当然看不出孙宅之根本就是乱掐一气,摇曳的烛火也让他颤抖的身形不那么明显了,反而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沉稳。
一旁张修齐则盘膝而坐,摆出了正经的五心朝天打坐姿势,拘魂术也可以入定施展,魏阳当然不会让他浪费时间。只不过那条身影太过冷冽,只是安静打坐,似乎也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
王伟一阵哑然,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面对魏大师如此严肃的表情,那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苗运赶紧拉住了大侄子:“都听魏大师安排!那我们现在能留在这边了吗?”
魏阳略一沉吟:“报上你们的生日,要阴历的。”
这群盗墓贼九成九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平常倒是都记得阴历生日,立刻一个个报了出来,魏阳伸手朝几人身上点了点:“这三个不行,四柱含阴,容易被邪气侵体。这两个还成,苗先生你虽然八字有些过轻,但是毕竟浸了鸡血想留还是可以的,至于这位……”
他的目光在王伟身上打了个转,微微摇了摇头:“想留下我没意见,但是一定要屏住呼吸,尽量别说话了。”
这话听得王伟火冒三丈,然而苗运却买账得很,小时候他家人也给他算过命,说他八字轻,所以后来跟大哥合伙,他才走了幕后道路,根本没下过墓,现在想来,如果自己没这个顾忌直接去挖坟,怕是比大哥中招还要早吧。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对身边几个人下了命令,把不让留下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瞥了眼被留下那两人惶恐的神情,魏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然能分辨出到底谁怕谁不怕,又有谁想留下,谁巴不得赶紧走人,现在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把那些胆子大的赶下楼去,留下些胆小的守门,这样半夜尸傀发作起来,这群人吓破胆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关心他们这边怎么施法。只是这两个头目恐怕是支不开的,还需要再花些精力搞定才行。
心思转了一转,魏阳转身就朝屋里走去,手中也不停歇,大把的糯米洒在了地上,几乎盖住了屋内所有地面,撒完之后他认真又检查了一遍,才又走回门口,朝苗运伸出手:“杀生刃呢?”
苗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看起来像是明代制式,但是刀鞘、刀柄上已经锈迹斑驳,品相十分糟糕。他把刀往前一递:“这玩意是卖剩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魏阳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抽刀一看,好嘛,刀刃上都崩开口子了,整把刀灰扑扑一片,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名刀。知道这盗墓贼肯定是不舍得把好东西亮出来了,他也不怎么在意,把刀往刀鞘里一收:“你们在外面候着吧,等到午夜再看看情况。”
说完他理都不理两人,转身就坐在了张修齐身旁。
现在离午夜可还有三四个小时呢!王伟张嘴就想骂人,苗运眼疾手快把他拖到了一旁,低声说道:“那可是你老子!人家大师想谨慎点来,你冲动个什么。这事跟治病看医生一样,还要听大夫怎么说。”
眼中的凶光毫不掩藏,王伟面色不善的盯着那黑洞洞的房间:“妈的,要是这几个孙子救不回老头子,看我不把他们沉到江里去……”
然而嘴上说的凶,王伟照样也不敢贸然行动,万一坏了除祟的大事,谁能负起责任?金刀大马的往走廊里一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里的动静。苗运则又上下楼跑了几趟,弄了些蜡烛、线香上来,朱砂和九斤黄最终还是买到了,在小院里细细密密撒了一遍朱砂,又把公鸡准备妥当,他才回到了四楼。
这时距离零点也没几分钟了,看着明亮了许多的房间,他的心脏再次突突跳了起来,之前发作的动静王伟是没见到,但是他可是整整看了一周呢,想起那个场面就不由毛骨悚然。这次有两位大师在,情况会不会好点?
正想着,一声高亢的鸡鸣突然划破了夜空,如同尖锥刺入心间,苗运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定下神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乡下人都知道,所谓鸡叫三遍,就是指鸡群会从子夜时开始叫,一直到黎明共啼鸣三次,现在离半夜只差几分钟,也算不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