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的人大概是听了梁梓渊的吩咐,早已候在了大门口,见余祈走来,恭敬地迎了上去,“余祈先生,这边请。”
余祈点点头,心里有小小的别扭,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唤他先生,感觉挺奇怪的。
跟在领班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余祈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第一次见陆迹,也是这样,跟在领班身后,穿过冗长的走廊,心里因为未知的未来而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今非昔比,那时的心境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了。
在其中一扇木刻花纹繁复的门前停下,领班轻敲了两下,便打开门,示意余祈进去。
梁梓渊自酒杯中抬起眼,使了个眼色,待领班识趣地反手关上门离去后,这才对着余祈笑了笑,“坐啊,小祈。”
依言在对面坐下,梁梓渊便推了一杯果汁过来。余祈拿起来小抿了两口,入口酸甜,口感十分美妙。
梁梓渊满意地笑了笑,“小祈,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只是时间过得有点久啊。”话里的揶揄显而易见。
余祈放下杯子,认真地直视对方,“我很抱歉,梁先生,你上次所说的话可还当真?”
“当然。满足美人的好奇心是我的义务。”
对梁梓渊的贫嘴几乎免疫了的余祈,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话。
梁梓渊想了一下,帅气地打了个响指,提议道:“你来问,我答,怎么样?”语气里却是带着笃定。
余祈自然没有异议。微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措辞,过了一会,才坦然问道:“梁先生,请问你跟我妈妈是什么关系?”
梁梓渊像是丝毫不意外余祈会这么问,爽快地回答道:“你妈妈是我父亲的妹妹,我的亲姑姑。”
这样啊……余祈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而后,继续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找到我?按理说,我应该不会和你们有什么来往。”
梁梓渊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笑道:“小祈,你还是太天真了些。”
“姑姑她没跟你说过她的出身吧?”
余祈点了点头,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梁家在南方是世家大族,你妈妈从小便是梁家老爷子也就是你的外公的掌上明珠。只是后来的事,你也清楚。老爷子被气得住院,当时还扬言要把你妈妈从族谱中剔除。当然,这些我也是听我父亲大概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梁梓渊摊了摊手。
“大概一年前,老爷子突然脑中风住进了医院。”梁梓渊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老爷子性情大变,却又挂念起了他二十多年没见的小女儿,一直闹着要见姑姑。”
“我父亲派人去查探你们的消息,知道姑姑已因病去世的消息,隐瞒了下来,怕刺激到老爷子。”
余祈一直沉默地听着,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梁梓渊叹了口气,“当然,这还不是我们找你的主要原因。而是,老爷子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当着我们的面,立了一份遗嘱。其中与你妈妈有关。”
“这么说,你们是因为遗嘱才来找我。”余祈重复了一遍梁梓渊的话。
“是的。”梁梓渊点了点头,“小祈,你要知道,梁家家大业大,很多旁系分支都在虎视眈眈其中的利益。如今蛋糕突然被分出去一块,自然是心有不满的。”
“那么,你来是为了保障我的安全?”余祈瞬间脑补出电视剧中常见的豪门财产争夺战。
梁梓渊勾了勾嘴角,似是而非地答道:“是也不是。”
余祈不解地皱皱眉。梁梓渊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不知何时走到了余祈身后,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孩子,就不要想那么多啦。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对方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让余祈略不爽,刚想回击,就见包厢门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孟冬。
孟冬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余祈,怔愣了一下。但身经百战的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眼角眉梢带上了刻意的风情,“梁总,您来了也不找我。”
余祈抖了一下,身上惊起一片鸡皮疙瘩。梁梓渊就站在他身后,显然发觉了余祈的动作,笑看了他一眼,才转而看向仍站在门口的孟冬:“下次吧,没见我现在有客吗?”
孟冬咬了咬下唇,脸色白了一下,又红了起来,不甘不愿地应道:“是,打扰您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门被再度阖上后,梁梓渊轻笑了声,“怎么,在这里遇到旧识很惊讶?”
对于梁梓渊会知道他曾在这里待过,余祈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摇了摇头。
梁梓渊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A市的分公司,有什么问题了就来找我。”他意有所指。
余祈却没有听出来,应道:“好的,梁先生。”
梁梓渊瞬间有点小郁闷,“小祈,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哥,何必那么见外,叫我一声哥来听听。”说到后面,又恢复了无赖本性。
余祈也不是扭捏之人,爽快地叫了声“渊哥。”大大的猫眼里满是轻松的笑意。
梁梓渊也跟着笑了起来。
跟梁梓渊道完别,余祈出了“夜色”大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雨。
目测公交站牌离这里不远,余祈咬咬牙,便冲进雨幕中。
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淋得湿透,雨点打在身上有轻微的痛觉。余祈加快步伐,躲进了站牌下。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余祈把湿嗒嗒黏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拨,整张脸露了出来,五官更显立体精致。
一辆黑色轿车徐徐滑了过来,余祈看着有点眼熟。后排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陆迹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余祈,命令道:“上车。”
余祈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身是水地坐了进去,不好意思地冲陆迹笑了笑,“抱歉,陆先生,把车座位都弄湿了。”
陆迹淡淡地“嗯”了一声,从置物柜中拿出一条宽大的干毛巾,递给余祈。
“谢谢。”
车厢内就此安静了下来。张叔一丝不苟地开着车,而陆迹则专心地看着文件。唯独余祈百无聊赖地边擦头发边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第十八章
今年秋季的第一场雨,来得声势浩大,颇有不淋漓尽致不痛快的意思。
下车后,离大门还有一小段路,余祈刚想跑着进去,就被陆迹拉住了手。余祈疑惑地回头,就见陆迹接过张叔手上的黑色长柄伞,缓缓撑开,而后自若地撑着伞同余祈一道往门口走去。
伞并不是很大,余祈眼尖地看到陆迹左侧肩膀被雨淋湿的痕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身看着陆迹说道:“陆先生,反正我都已经湿了……”
陆迹没有应他,反而把伞往余祈这边更倾斜了一些。
进了客厅,王妈便端了两碗姜汤过来。余祈从托盘上拿起一碗,转身递给站在他身后的陆迹,“陆先生,你快点喝。别感冒了。”
陆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余祈蛮不在意地夸下海口:“我身体强壮着呢。”陆迹眼里隐约有了笑意,这才接过姜汤。
余祈端起另外一碗,笑嘻嘻地对王妈道谢后,吹着热气,三口两口地把姜汤吞下肚。
睡到半夜,余祈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自动自发地往热源凑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强有力的臂弯紧紧抱住了。
第二天醒来,余祈立刻感觉到了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头重脚轻,口干鼻塞,典型的感冒症状。
陆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昨天是谁说自己身体很强壮的?”
余祈干笑两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陆迹原本打算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让他过来。余祈死活不同意,非要去医院,理由十分理直气壮:“我宁愿打针也不要喝中药。”
陆迹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妥协。
坐在去医院的车上,余祈这才想起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班主任关心了几句便准了他两天假。
余祈却开心不起来,过几天就是期中考了,现在却得落下两天课程。张叔见余祈愁眉苦脸起来,便边开车边安慰了他几句。
余祈胡乱“嗯”了几声。陆迹还有会议就自己开车去公司了,现在车上就他跟张叔俩人,余祈也放松了许多。
医院永远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消毒水味。整个人摊在椅子上打着点滴,余祈被隔壁一直哭闹的小孩吵得愈加头昏脑胀。
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余祈用左手动作不是很利索地把手机掏出来,没看是谁打来的,便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你今天怎么没来?”没头没脑地一句问话,余祈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手机屏幕,原来是方嘉南打来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感冒了。”余祈有气无力地说道。
方嘉南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上课笔记我会帮你写下来。但是有些题目的讲评,要不今晚我去你家给你讲解。”
余祈一惊,连忙说:“别别别。”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余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呃,我的意思是我家不太方便。要不今晚我们在电话里讲?”
方嘉南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余祈便当他是同意了。
打完两瓶点滴回到陆宅已经是下午,王妈给余祈准备了清粥小菜。磨磨蹭蹭吃完,再睡上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房间里没有开灯,暗沉沉的色彩糊成一团。余祈拥着薄被坐起来,大概是睡觉时出了一身汗的缘故,感觉头脑轻松了许多。
整理好明天上课要用到的东西,余祈便接到了方嘉南打来的电话,时间点掐得刚刚好。
“嗯,现在感觉还OK。”
“先从数学模拟卷开始讲是吧。嗯,那我拿出来先。”
“这一题,感觉不太对啊,你选的哪一个?”
“……”
余祈的声音仍带着些许沙哑,但相比早上已经好了很多。
陆迹静默地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而后,无声地阖上先前打开了一条缝的门,缓缓下了楼来。
回到学校,到班主任那里销了假,余祈慢悠悠地往回走在校道上。枯黄的落叶在校道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的声响,如泣如诉。
方嘉南刚好从学校小超市中杀出重围,见到余祈,随手丢了一盒牛奶过来。余祈稳稳接住,心里一乐:“谢了。”
俩人并排慢慢走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女生正忧心忡忡地谈论着高考志愿之类的事。
方嘉南心中一动,喝了口水,边拧着瓶盖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余祈,你以后要考哪个大学?”喉结却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余祈耸耸肩,“还没想好。”现在说这个还有点早,他一向认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倒不如先静观其变再谋后定。
两天考试一晃而过,除了语文没多大把握外,其他科目会做的都做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余祈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撑着透明长柄伞走在雨中,感觉整个人都清明了许多。
“余祈,等等我。”梁欢咋咋呼呼地凑到余祈身旁。缓了口气,才笑嘻嘻地说:“余祈,明天是我生日。我在家办了个聚会。”接收到余祈怀疑的目光,梁欢瞬间炸毛,“这次是真的啦。”
低头翻了下书包,她掏出一张素白色的请帖,递给余祈,“你一定要来哦。”
余祈点点头,收好请帖。
车子在路上平滑地行驶着,余祈看了会窗外的雨景,又伤脑筋地倾身向前询问道:“张叔,你知道附近哪有精品店吗?”
张叔回忆了一下,还真有。便调转了车头,往目的地驶去。
“欢迎光临。”推开玻璃门,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的是店员甜美的声音。
余祈冲她友好地笑了笑,便在货架间逡巡起来。
梁欢这么古灵精怪的性子,喜欢的应该是些特别的东西。余祈在心里琢磨着,很快便看中了一套精巧的骨瓷饰品。吩咐店员包装起来,余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刷陆迹给他的卡。
一层秋雨一层凉。清晨的薄雾在窗外蔓延,整个世界都是一副惨淡模样。
余祈在短T恤外又套了件大兜帽卫衣,下了楼梯,见陆迹西装革履准备出门,忙奔上前,说明自己今天要去参加同学生日聚会,可能会晚些回来。
陆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对着玄关处的镜子整理好领带,又似随意般说道:“让张叔接你来回。”
余祈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就被陆迹从镜子中紧紧擒住了眼睛视线,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听话,余祈。”陆迹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缓缓说道,一双眸子深沉似海。
余祈直觉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也就不再坚持。目送陆迹出门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早餐,余祈抿抿嘴走到餐桌前坐下,努力解决人生头等大事。
第十九章
一天就这么在余祈磨磨蹭蹭写作业中过去了,很快到了晚上。
梁欢家在郊区的别墅群内,早已有管家候在雕花铁艺大门外欢迎来客。
跟张叔说好结束后就打电话给他来接自己,余祈把请帖交给管家后,便走了进去。别墅前的庭院里挂上了好些小彩灯,零食饮料整齐摆放在铺着白布的长桌上,小圆桌随处可见,方便人们倚着放松聊天,以及空气中飘荡着的舒缓的钢琴曲,让整个会场的布置显得十分简单舒适。
梁父梁母只在生日宴会开始时露了一次面,讲了几句开场白,就笑着把会场留给了这些年轻人们,任他们折腾去。
生日宴会来的几乎都是梁欢的朋友或者同学,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喜好热闹,一个接一个时兴游戏便轮着玩了起来。
余祈对这些不感兴趣,方嘉南纯粹是觉得幼稚,于是俩人便背靠着角落处的小圆桌,喝着果汁,随意说着话。
只是,这份清净很快便被人打破了。
长着一张可爱圆脸的女生红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一群人不甘示弱地起着哄。女生脸涨得更红了,像是抹了层胭脂。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在玩大冒险,所以……”
余祈有些了然,但没想到女生却是直直看向他说:“同学,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余祈怔愣了下,就听到梁欢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余祈同志,快给人家吧。不要伤了人家妹子的心喔~”
敢情是这货出的主意,余祈无语黑线了下,而后清了清嗓子,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串数字。方嘉南则全程沉默地旁观。
待女生转身回去交差后,方嘉南才缓缓开口,“那个不是你号码。”语气笃定是因为他早就把余祈的号码倒背如流了。
余祈难得调皮地冲他眨眨眼,“你不说,谁知道呢?”
方嘉南眉眼柔和了下来,想到什么,又转移了个话题,“校运会,你打算参加什么项目吗?”
余祈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这副小身板,不去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就专心做观众好了。”二班是理科班,男生项目一向不缺人报名。方嘉南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的夜空,不再说话。
然而两天后,余祈看到报名表都有些目瞪口呆了。他拉拉同桌的袖子,不确定地问:“你确定要报5000米长跑?”会不会是他填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