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祈依言走到陆迹面前,刚站定,就被陆迹一把扯住,一屁股坐到了陆迹大腿上。
陆迹半搂半抱住他,余祈有些紧张地抖动了下长睫毛,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过了。
陆迹的脸凑得很近,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紧紧地盯着余祈眼睛,“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今晚的去向?”
余祈眼神躲闪了一下。他一向讨厌说谎,却又不能对着陆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和盘托出,只好使出很久没用的必杀技,摆出陆迹喜欢的模样,一双猫眼卖乖地看着陆迹深邃迷人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我可以保持沉默吗?陆先生。”
说完,余祈便把头埋进陆迹颈窝,他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破功笑出来。恶意卖萌什么的,大概只有无所不能的陆先生受得住了。
果不其然,陆迹呼吸沉重了起来。他把余祈的头扶起来,而后,侧过脸,在余祈耳垂边低低地笑了笑,薄唇微张,“不愿说就不说了吧。”反正他想知道的话自是有渠道慢慢弄清楚,不过是个小情人而已,逗逗就行了。
对于陆迹的想法毫无所觉的余祈一晚上都挺开心的,虽然是没来由的开心,甚至于陆迹熄灯上床前还惺忪着睡眼,坚持着说完“晚安”才沉沉睡去。陆迹不常笑,但一笑起来,身上的锋芒便都柔和了下来。侧过身搂住余祈,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意,陆迹发现这个小情人还是挺合自己心意的,当然前提是,他会很听话。
日子一天天地过,秋天就这么地在余祈忙碌于课业中偷偷溜走了,似乎一并带走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初冬的某一天,天气晴好。吃过午饭,余祈自告奋勇帮王妈照顾阳台上的盆栽,抬头的间隙,看到陆迹出现在庭院中,对着电话说了几句后,便沿着碎石子路步出大门,一张脸冷硬到了极点。余祈咽下想要打招呼的话,不顾手里还抓着小铁楸,单手撑着脸颊,发起呆来。
不知从哪天起,陆迹又对他冷淡起来。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很早以前他也曾感受过。对于陆迹的喜怒无常,余祈却是没有了失落,反而隐隐松了一口气。
梁梓渊说陆迹风流惯了,不会对他真心。
他大概还是真的听进去了,梁梓渊当初劝他的话。
十二月初的某一天清晨,余祈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伸懒腰,看到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才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不是很大,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但也足够让余祈兴奋了。陆迹早已不在床上,余祈动作麻利地整理好床铺,才去洗漱。
去学校的路上,因为路面上结有薄冰,张叔开得很谨慎,余祈也不急,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又有一辆自行车超了过去。于是,理所当然地,余祈又迟到了。
差不多是坐班老师前脚刚走,友爱的同桌便走出教室,把一杯热开水塞进余祈手中。
“谢谢。”余祈背靠着墙壁,鼻头被冻得通红,抿嘴冲他笑了笑。
方嘉南看着狼狈得还挺可爱的同桌,默默地心跳加速了。
上课时,方嘉南突然推过来一张小纸条,余祈瞄了一眼正在讲台上讲得天马行空的物理老师,这才放心地把纸条摊开在书页间。
纸条上只有一句写得龙飞凤舞的话——买多了一张XX电影的票,放学后咱们去看吧。
余祈对看电影不感兴趣,不过,他也好久没出去玩了,转着笔侧头想了想,最后回道:嗯,不过看完电影你要陪我去夜市街玩。
刚把写好的纸条推到方嘉南的桌面上,就被物理老师点了名回答问题。余祈处变不惊,站起来,淡定地看了一遍题目,大脑飞速运转之后,给出了准确答案。
物理老师无奈,干巴巴地开口让他坐下。这年头,想抓到学生把柄借机训一顿树立威信的老师也不容易。
一直到下午,雪还在绵绵不断地下着。积雪也慢慢加深。余祈教室在三楼,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低年级的学生课间在操场上打闹。
梁欢羡慕地看了一会,转过身趴在余祈桌面竖起的书堆上。余祈正在抓紧时间趴在桌面补眠,柔顺的黑发随着动作软软垂下来。梁欢贼心不死地伸出爪子,想蹂躏一番看起来手感极好的头发,却如同以往每一次偷袭一样,被方嘉南不留情面的拍开爪子。
梁欢怨念十足地悠悠盯着方嘉南不动声色的脸,做出口型狠狠吐槽他:护犊子。说完便坐回位置的她自然没有看到方嘉南嘴角微微上翘的表情,也并不知道自己真相了。
电影片尾曲悠扬响起后,余祈才反应过来播映结束,挠了挠头,没话找话说:“歌还挺好听的哈哈。”
方嘉南微微一笑,没有拆穿余祈一晚上的心不在焉,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走吧,咱们去夜市。”
雪花渐稀,夜已渐深,但对于工作或学习了一天的年轻人们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空,有无数的小灯穿插交织成网,如银河般璀璨,偶有晶莹的雪花透过空隙飘下来,浪漫得像一出别出心裁的戏。方嘉南偏过头看着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好看的余祈,只觉得整颗心像是陷进了一堆棉花里。
三口两口地啃完章鱼丸子,余祈注意到方嘉南的视线,奇怪地问道:“看我干嘛?”
方嘉南面不改色,坦然道:“你脸上沾到酱料了。”
“哦,那你帮我擦擦。”余祈依旧神经大条,微仰起脸。
用手中的纸巾仔细擦掉余祈脸上不小心沾上的酱料,方嘉南顺手把自己的一盒章鱼丸子递给余祈,“帮我解决掉它。”
对方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的习惯早已淡定的余祈毫不客气笑纳,“谢谢。”
路过放置抓娃娃机的地方,余祈感兴趣地瞄了两眼,两台抓娃娃机前分别站着一对情侣,情况却不太一样。一般是男生摩拳擦掌操纵机器,女生负责在一旁抱娃娃兼打气,而另一对情侣恰好转换了过来。
扎着俏丽马尾的女生挽起衣袖,聚精会神地盯着娃娃机,移动操纵杆,而旁边长相斯文秀气的男生则抱着一大堆战利品崇拜地看着她。
余祈看着那人半埋进围巾里的侧脸,越发觉得熟悉,扭头凑近方嘉南耳边,小声嘀咕:“是梁欢没错吧?”
方嘉南动作隐晦地退开小半步,确定地点了点头。
余祈嘿嘿一笑:“我们去吓吓她。”说着就要走上前。
方嘉南黑线地扯住余祈的大兜帽不让他上前,“打扰别人约会是不道德的。”说完,大手向下放,拉住余祈冰凉的手腕,拖着他继续往街边走。
出了夜市街,零星的雪花落在肩头,余祈无意理会,倒是方嘉南默不作声抬手先帮他轻拍掉,再整理自己身上的。
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余祈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着的士经过。
车还没来,方嘉南说要送余祈回家,余祈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解释,只是摇摇头,朝大马路前方张望。远远地便看到一辆熟悉的车驶来,距离近了看到车牌上熟悉的号码,余祈心猛地沉了下去。
车子稳准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下,陆迹淡淡地看了一眼余祈,语气冷硬:“上车。”
余祈迎向方嘉南明显带着怀疑的视线,硬着头皮,跟方嘉南道别,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开动,余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注视着车子驶离方向的方嘉南。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方嘉南在难过,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方嘉南他,大概还是猜到了什么吧。
第二十二章
等红灯的时候,陆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敲了敲,说话也漫不经心地,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情绪,“舍不得? ”
余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摇摇头。好像很早以前就开始这样了,他在陆迹面前总是沉默居多。
陆迹轻笑了声,对余祈的沉默不以为意,似假又似真地接着说道:“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
这下,余祈是真的惊到了。一双猫眼瞪得滚圆,直愣愣地看进陆迹如墨石般暗沉沉的眼底,那里面分明没有一丝笑意,隐隐地威压之势,令余祈呼吸不由得顿了几秒。
对于陆迹喜怒无常的情绪化,余祈既觉得心惊又充满疑惑。
陆迹却不再说下去,扭过头直视前方的路况,打转方向盘。街边的灯光透过窗折射进车内,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明明灭灭的痕迹,分外深沉。
一路无话。回到陆宅,陆迹下了车,撑着黑色长柄伞,走到余祈身边,淡淡道:“进去吧。”面上虽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神色却是平和的。
余祈暗暗松了口气。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心理,他最怕的就是见到陆迹生气。
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佣人清扫干净,恢复了原身的烟青色,但还是有零星雪花不断跌落在它怀中。
陆迹不着痕迹地把伞面往余祈那边移了移,他可没忘某人上次的夸大海口而导致的惨烈后果。
进门前,陆迹忽然转过身来,背倚着墙角,差点把跟在他身后的余祈抱个满怀,眉心微蹙,开口问道:“你今天没带手机出门?”
余祈有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我带了。”边说着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一看,耸耸肩说道:“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陆迹扫他一眼,眉心舒展开来,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便率先走了进去。
进到客厅的时候,余祈受到了今天的第二次惊吓(or惊喜?)。
一个样式精巧别致的小蛋糕赫然出现在茶几上。
余祈怔愣了下,抬头看向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的陆迹,有些迟疑地想难不成今天是陆迹的生日,怎么他完全没有印象。
像是感知到余祈的疑惑,陆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还是皮笑肉不笑。然后,余祈囧囧有神地听到陆迹说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余祈面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小尴尬,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对上陆迹的视线,“那个,陆先生,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错的……”
陆迹闻言神色未变,仍是淡淡道:“那就当补过或者提前过。”
好吧,余祈被他这副无谓的态度打败了。
记忆中上一次过生日还是妈妈病情稍有起色的时候,他都快要忘记这是什么感觉了。
兴致勃勃地给蛋糕插上一根小蜡烛,点燃,陆迹随即关了客厅的大灯。微弱的光线中,余祈双手合十,闭目许愿,而后,鼓起脸颊吹熄了蜡烛。
“啪”的一声,霎时灯光大亮,陆迹徐步走过来,看到余祈脸上如稚子般天真烂漫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愣神。
掩饰般清了清嗓子,陆迹坐到他身边,声音微哑,看着他说道:“生日快乐。”语调里竟是带上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谢谢你,陆先生。”余祈开心地道谢,边挖了一大勺奶油塞进嘴里,感受到绵软甜腻的口感,满足地弯了弯眼睛。
见陆迹一直看着他,余祈一时兴起恶作剧地同样挖了一大勺奶油凑到陆迹嘴边,眼睛明亮地看着他,“陆先生,你要吃吗?”
陆迹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他,好久没动作。
余祈以为他不喜欢吃刚想把勺子收回来,陆迹却突然咬住勺尖,慢慢地把奶油如数吞进肚子里,眼睛却紧紧盯着余祈圆睁的猫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余祈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一下子把勺子抽出来,故作镇定地埋头继续吃蛋糕。
陆迹别过头,为嘴里甜腻的味道蹙起眉心,然后动作自然地倒了一大杯白开水,慢慢喝着,视线仍是不离余祈身上。
眼见蛋糕很快就被消灭掉2/3,陆迹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端起装着蛋糕的盘子。余祈眼巴巴地看着他,这表情太过好玩,让原本生着闷气的陆迹有些忍俊不禁,“不能再吃了,牙齿会坏掉。”明明是一贯命令式的语句也带上了三分笑意。
余祈也不是非要吃不可,毕竟过犹不及。耸耸肩放下勺子,余祈接过盘子给它罩上一层保鲜膜,抬头笑对陆迹说道:“我明天再吃。”
陆迹忽然很想叹气。他终究是拿这个人没辙。
洗完澡,余祈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给手机充上电。一开机,手机就嗡嗡振动起来。待手机停止抽搐后,余祈看着手机上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删除掉陆迹跟梁梓渊的来电提示,接着是短信,除了梁梓渊一条“收到回电”的短信外,另一条却是刚与他分别不久的方嘉南发来的。
短信框里只有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颇有方嘉南一贯的风格。
看时间是他离开后不久发的,余祈放下擦头发的手,恍然大悟方嘉南今天之所以约他出来敢情是以为今天是他生日。
余祈有点哭笑不得,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只笨拙地回了一句“谢谢”,并无他话。
整理好情绪,余祈拨通了梁梓渊电话。
“喂,渊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么?”电话里传来愉悦地轻笑声。
余祈也跟着笑了笑,“我猜你该不会是因为今天是我生日这事吧?”
“……嗯。”停顿了两三秒,对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安静的夜色中梁梓渊的声音似乎格外低哑缱绻。
睡意袭来,不管头发还半湿着,余祈躺倒在软软的床铺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地给梁梓渊解释了一下。然后又随意地说起话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电话那头渐渐传来规律平缓的呼吸声,梁梓渊沉默下来,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浮躁了一天的心神也跟着平静下来。
梁梓渊嘴角微微上翘,轻轻地道了一声“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处理完公务,陆迹回到房间,看到床上保持着诡异睡姿的某人,只觉得脑筋又隐隐抽搐了起来。
动作自发自觉地放轻,调整好余祈的睡姿,抽掉他手里抓着的手机,放到一边。慢慢地盖上被子到他肩头,陆迹慢慢在床沿坐下,罕见地发起呆来。
思想斗争了好几秒,陆迹拿起余祈的手机,神情自然地翻看起来。余祈一向没什么心机,手机也坦坦荡荡地没有设置任何秘密。陆迹很轻易地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内容……
他们,果然还是联系上了。
陆迹又梦到了那个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与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他依旧是冷眼旁观着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梦里的“陆迹”被困在一个大房子里,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不停地走来走去,却始终无法走出这栋房子。一向引以为豪的气度尽数消失殆尽,眼神疯狂,又充满着绝望。
陆迹皱了皱眉,那套房子他有些印象,是他名下的房产之一。一般梦境到这里便会戛然而止,然而这一次,梦境却有了变化。
窗明几净的房间内,靠窗的原木书桌上,立着一个木质玻璃相框。上面夹着的照片影像模糊不清,却隐约看得出是个少年模样的人对着镜头。
陆迹暗自惊疑,眉头慢慢往中间聚拢,眼神却愈加锐利——他的记忆力一向过人。这照片给他的感觉,分明与他当初第一次见到余祈时的感觉极为吻合!
这时,梦境又有了新的发展,原本好好摆在书桌一侧的相框无风自动摇摇晃晃起来,似掉非掉。
陆迹伸出手想扶正相框,手指却径直从它身上穿了过去,没有一丝触摸痕迹。
几秒过后,相框从书桌边缘猛地坠落,“啪”的一声脆响,框面裂痕斑驳,玻璃渣子随即四溅开来,丑陋得如同一张正在哭泣的脸。
陆迹猛地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虚无的黑暗。看向窗外,遥远的天际只有星子两三颗,在夜幕中发出黯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