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哦了一声,勉强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关心,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那你第一次,怎么来的?”
李楠抬了一下脸,看着后视镜里的于洋,“啊,是啊,第一回我们少爷带我来的。”
“顾以辉?”于洋皱着眉,“他……怎么认识?”
自己家偏僻,自己又不经常与人接触,当时顾以辉来到自己家没多想,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很多年前亲戚逢年过节互相走动都找不到自己家,顾以辉凭什么能找到?
李楠耸耸肩,“不知道咯,少爷有做司机的料呗,那天看了眼您在公司留的地址,就自己开着车找来了,他说都没开导航,还说这好找。”
李楠自言自语的抱怨,“这块我都没怎么来过,顾少还说我不认识道。”
李楠在前面自说自话,于洋靠在车座子上不语,自己在公司登记的地址不过写了一个大概位置,常人怎么可能通过一个模糊的地址找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呢,除非……
于洋又一次陷入混乱,是郑邵峰么,难道,顾以辉认识郑邵峰么。郑邵峰告诉顾以辉自己家的位置的?
就在于洋脑海一片混乱的时候,车子缓缓停了。“洋哥,到了,少爷等您呢。”
于洋回过神,“哦,好。”刚要下车,回过头,“谢谢……”
“洋哥客气。”李楠笑了,“那什么,我先走了啊。”
于洋站在饭店前,慢慢走了进去,报了房间号,一个服务员带领下,进了一个包间,顾以辉正坐在对面,双手扶着额。
于洋轻轻地关上门,顾以辉抬起头,看见他的衣服瞳孔一缩,开口,“洋哥。”
“我今天看到以前的手机上,有你的短信。”于洋手指扣着椅子背,一句话在嘴里来来回回咀嚼,才开口问,“这个号码你怎么会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顾以辉勉强笑了,“洋哥,你怎么了,我是顾以辉啊。”
于洋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我知道你叫顾以辉,郑邵峰是你什么人?”
顾以辉抿着嘴唇,面色有些难看,“我,我不认识他。”
于洋嘲讽的笑了一声,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顾以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忽然抬起头,与于洋对视,眼睛发亮,笑的有几分狰狞,“我真不认识他。洋哥,你是同性恋,那叫什么郑邵峰的,是你以前男人吧”顾以辉的手慢慢放下来,“他以前是不是也总是像这样抓头发呢?”
于洋退了一步,“你……”
顾以辉站起身,绕着桌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于洋身边。
“洋哥,我,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见过你,越熟悉你我就越确定,我们以前一定认识。我,我不认识那个郑邵峰,但是,我的确和他有很大的关系,我现在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也能是顾以辉,也可能是郑邵峰。”
于洋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被顾以辉困在墙角,“你他么的胡说八道什么……”
顾以辉舔了舔嘴唇,“洋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我和郑邵峰的关系。”顾以辉面目狰狞,就像拿着利器的死神,一刀一刀割开了迷雾,把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于洋面前。“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年前我的病情开始迅速恶化,必须要接受换心手术,在半年前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心脏源……”
于洋缩着肩膀,因为兢惧瞪大了眼睛,牙齿上下打着颤,“我不知道,你别跟我说了。”这么说着,企图从缝隙之间钻出去,“我回家了……你让开……”
“你都知道了,洋哥,郑邵峰他死了,世界上已经没这个人了他的……”
“不!你他妈的别胡说八道,郑邵峰他在法国,半年前我还收到了他的……”
“他骗你的,你知道,我没骗你。洋哥,”顾以辉脱掉了外套,又粗暴的撕开了衬衫,露出男人的胸膛,上面盘艮着一条骇人的深红色伤疤,那是血红血红的事实。
“洋哥,”顾以辉又近了半步,把于洋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面,“这呢,郑邵峰的心脏他在这呢。”
冰凉的指尖碰到突兀的伤疤被烫的一缩,于洋试图把手从顾以辉手里挣脱出来,几次也没成功,僵着身子仰着脸,眼睛却垂着看着那条疤,鼻翼一下一下的煽动,睫毛抖了抖,苍白着脸问,“顾以辉,你,小子是逗,我的吧。”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说话。
顾以辉眼神柔下来,抬手摸了摸于洋消瘦的面颊,“洋哥,这么久留下你一个人,对不起。”
于洋身体一颤,空着眼睛抬起头,“这话,是谁对我说的?”
“心脏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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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哥,要留下你一个人,真的,对不起。
还没听过你说爱我,就这么死了,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父母终于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可惜的是,是在我检查出恶性脑瘤之后。他们说我高兴就行,让我好好接受治疗,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以后我不在,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洋哥你这么抠门,一定不舍得自己买手机,以前那破手机都快不能用了,我从医院回来就给你买了一个新的,万一我真的不在了,你也有手机用啊笨蛋。
那天在医院检查,我要开始接受化疗了。
不想在你面前掉光头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个样子,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如果我运气好,一年之后,我能再回来,回到你身边,我们就出国结婚。
如果……我死在外面,你就忘了我,当我自己一个人在法国好了。
洋哥,总是你什么都不说,但是我都知道,我因为头疼经常跟你发脾气,你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对不起洋哥。
你说啊,我耳朵薄命薄,可能是真的,我可能的确没和洋哥在一起一辈子的福分,不能照顾你。你还说,我耳朵软,耙耳朵,呵呵,是呀,我的确怕你,我怕不能和你一起,我怕你难过,我不在了,我怕你经历一切不好的事情。还有,洋哥,对不起,我一次也没对你说过,我爱你。你以前装作不在乎,我没说过,现在,我更不敢说了。
这次走,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大夫的意思是希望不大,我连遗嘱都写好了,有一次还不小心听到了表哥打来电话问我和他投资的股份我死后怎么分配。我也知道,我时日无多了。我每天每天夜里,我总是在想,我死之后,会有个什么的人迷恋上我的洋哥,代替我照顾洋哥呢,要对洋哥好,给洋哥做饭,洗衣服。希望你能忘了我,好好生活。但是又想到,洋哥有一天不会再爱我了,要属于别人了,总觉得,自己一定会不甘心的从棺材里爬出来呢,呵呵。
记得那时候我怕你复读不在我身边,怂恿你来到北京读了专科,现在想着真是后悔的想死,我以为我可以养你呢,可以给你养老呢洋哥。
要离开你了,可我舍不得,我总是很贪婪,我希望我能把你为我做每一件事的样子深深的记下来,等我死了,得到我心脏的那个人他一定会记得你。
因为,你在我心里。
第贰拾壹章
于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顾以辉的包围之中逃出来的,从饭店包间里冲出来进入阳光里,跌跌撞撞,一切都白花花亮的刺眼。
于洋疯了一样向前跑,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挤进大脑。这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骗人的吧。郑邵峰从来自私,他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景物飞一样的向后掠去,于洋模糊着眼睛认准了一个方向跑。
就像是从地狱通向人间的大门即将关闭,而自己远在十万八千里,于洋一路奔跑的绝望又疯狂,压路机一样,不要命的横冲直撞。
冲进一个小区,直到在一扇单薄的土黄色门前停下。
于洋剧烈的喘了口气,试探的抬起手,“当当当!”敲门声音短暂又急促,就像是于洋此刻的心跳。
“哪位?”里面的女人的声音由远离进,外面没人回答,又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哪位?”
于洋支着门框,呼呼喘着,每一口气都夹杂着玻璃碴子,吸进肺里撕喇的疼。于洋干涩的开口,“于……洋,我是于洋。”
里面瞬间安静了,所有的气息戛然而止。
于洋喘息着等着。
门慢慢的打来,屋子里静默的站着一对儿中年夫妇。
于洋一只手扶着门框,一手支着膝盖,红着眼珠子,面目狰狞,仰着消瘦的脸,面上全是祈求,就像是负了重伤濒死的困兽,开口求助,“叔,阿姨,我今儿来没别的意思,我跟……郑邵峰,已经断了,我们都半年多没见了都。也没联系……但是最近外面有人传,说郑邵峰,说他……说他……”
于洋喘了口气,生生咽下哭腔,抖着声音说,“说他最近不太好,说他……我……我……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郑父静静地看了于洋一会,转身进了屋子,走到椅子前,扶着扶手,缓缓坐下了,神色筋疲力竭。
郑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露出鬓角一丝银发,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似乎能泄露什么,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于洋紧张的开始语不成句,说出每个字几乎都要咬到自己舌头,“我不是……我就是,您二位别误会,有点担心他……我……他最近回国么……我……我不是想见他,我不见他。我……我能不能,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不不不,我不打电话……让,我听到他音就行……您二老拿您手机打,打开外放,我听一声他的声音就行,我不出声我不出声,他不知道我,我不出音,听到他声音我就走,我再也不回来了,我走……我……”
“于洋,”郑父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于洋的胡言乱语,“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也不瞒你了。”男人哽咽起来,“邵峰他……他……”
“叔!”于洋近了几步,抢了一句,生怕他说出自己惧怕的事情,眼珠子红的像是能哭出血来,“我就听邵峰说句话,电话一通,我就走,我离开北京,我去南边,我发誓这辈子再不见他,再不回北京,求您,让我……让我……”
“孩子……”郑母哭出声,“我儿子他,不在了……你……别这样……”
于洋全身战栗起来,双唇都得呼吸不畅,绝望的双眼看着一脸憔悴的女人,强撑着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阿姨,您,骗我的吧……”
“是……真的……”
“轰”的一声,于洋大脑瞬间一白。
全身都失去力气,双膝“哐!”一声砸在地上。于洋像是被挑断了全身筋脉,瘫在地上,两只眼睛空空的看着天花板。
郑母大哭了一声,蹲下来扶起于洋靠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的头,“孩子……我的孩子啊……”
于洋的眼睛眨了眨,眼泪一滴一滴掉,晶莹的眼泪闪着光,就像是他和郑邵峰之间破碎不堪的爱情,本就脆弱,跌落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在一边沉默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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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每日的化疗,郑邵峰掉光了头发、眉毛和睫毛,全身光洁的像是婴儿,精瘦的躯体更加单薄,就像是竹子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郑邵峰面颊消瘦的厉害,化疗给肠胃负担很大,到后来肠粘膜都排泄出来,每日几乎靠着营养液为生。
“邵峰,你难受就睡会儿吧。”郑母红着眼睛,看着儿子眼窝下陷的像是骷髅,却依然瞪着眼睛不肯闭上休息,“要不,我给你拿一点安眠的药吧。”
“别去,妈。”郑邵峰微微偏头。拉住母亲的手,“我不困,不想睡。”说完眼神又恍恍惚惚落在床边的点滴上。
“你睡会吧,邵峰,你好几天没睡了。”郑母紧紧握着儿子冰凉的手,放在指尖吻了吻,“你别这样,儿子,你身体受不了啊,你好好看病……你别这样啊……”
郑邵峰的眼神似乎找到了一点焦距,慢慢看向母亲,咕噜着两只凸出的大眼,闪着水光,慢慢合上,“妈,我不能睡。我啊,现在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听到他的哭声,他在哭呢,妈,你听见了么。他不想让我走。”
“儿子,你别这样啊……你让妈怎么活啊,你好好治吧,等你好了,我和你爸再也不反对了,你们结婚……我让你们结婚,我,我把当亲儿子一样,咱们一家四口过日子……我不要孙子了,不要了,你们好好的就行……”郑母泣不成声,“你好好治吧……儿子。”
郑邵峰轻笑了一声,面色有些疲惫,“我很配合治疗啊,我也知道,也就这样了。化疗了两个疗程都因为白血球过低不得不停止了,这第三疗程恐怕也是。”
“我炖了鲫鱼汤了,你多少喝口……补充白血球的……”郑母的声音带着乞求。
郑邵峰很慢很慢的皱了一下眉毛,煞白着脸色,“不了,一会还要吐,弄在身上床上您还得收拾,多麻烦。您和我爸喝吧。”
郑邵峰一脸淡然,眼神飘忽不知道看哪儿,又慢慢闭上眼睛,“我可能坚持不到第四期了……”郑母抹了一把眼睛,低着头紧紧握着郑邵峰。
郑邵峰也握了握,“妈,如果我不在了,不要让洋哥知道,我什么都不能给他,最后,就给他自由吧。”
第贰拾贰章
于洋的所有爱好几乎都是安静的,其中一项就是养花。
郑邵峰想了很久,买了一个白花盆,准备画上一些东西送给于洋,留作纪念。
颤抖的右手握着小笔细细描摹。
花盆上画的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画到伯牙的关键神采之处,总也不满意。因为脑瘤压迫神经,他现在握笔已经很困难了,涂改了几次,也才勉强满意了。清丽俊美的五官一气呵成,眉目间风流之姿就像于洋洋洋得意的样子,画完了,郑邵峰不自觉的笑了笑。
清细的笔尖在花盆上慢慢运行,急缓之间,一笔一笔写出俊秀的小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每一笔都是郑邵峰这个大男人咬着嘴唇含着眼泪写的,每一笔都是对爱人的祝福,每一笔都带着他浓浓的绝望。
洋哥,不能陪你到未来,现在只好祝你以后平安喜乐。
郑邵峰抖着手签上名字。
伯牙为子期一生不碰七玹之物,郑邵峰并不想于洋也这样,他死后,他想要于洋好,想在未来有个人照顾他。还好两人没什么照片不至于把自己的样子永远留在于洋的心里。
他舍不得放弃于洋,却更舍不得让于洋一个人做寒号鸟,得过且过,没有结局,没有将来,最后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