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辉湿热的舌尖,像是温柔的手,穿过层层噩梦和阴冷,打开于洋蜷缩在一起的灵魂,到达了那颗干瘪的心脏。
第拾捌章
于洋在双腿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傻愣愣的盯着脚尖。
空荡荡的屋子,只剩自己一个这么喘气的,自己二十五岁了,可能,三十五、四十五、五十五都是这样子了,可能要这样一个人一辈子。
于洋握了握手掌,坐了一个半天,浑身肌肉都僵硬,手心一阵一阵发麻。于洋转了转脖子,或许,自己应该养一只狗,大的,温柔些的,于洋想象着大狗卧在腿上,双手拂过大狗的毛发,双眼忽然就湿了。
很久以前,于洋就尤为喜欢揪郑邵峰的头发,很软,很香,总是透着淡淡的洗发露的香味。那时候郑邵峰看电视就喜欢枕在于洋的腿上,一口一口吃着他喂得水果看电视。
于洋也不看电视,就喜欢连摸再拽的胡噜着郑邵峰的头发。
郑邵峰蹭了蹭,“干嘛啊,老拽我头发?”
于洋低低的笑着扯他耳朵,郑邵峰抬起眼皮,对着他吹口气,“又揪头发又拽耳朵的,干什么啊你,你以为胡噜狗呢啊。”
于洋“咯咯”的直笑,“你又不让我养,我就拿你当狗养呗。”于洋吃了一口菠萝,然后把剩下的半块塞进郑邵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邵峰,你耳朵还挺软,人家都说耳朵软的人脾气好,是耙耳朵。”
郑邵峰继续播电视节目,“瞎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啊就是耙耳朵啊,那是啥玩意儿啊。”
于洋顺着他的耳朵根子胡噜他脖子,“耙耳朵是啥不知道啊?你就是耙耳朵。”
“不说得了,不想知道。“郑邵峰懒得继续问,专心看着球赛转播,自己抬手捏了一块菠萝塞进嘴里。
“笨,耙耳朵就是怕老婆的意思。”
“诶?怕老婆?我没媳妇儿啊,我怕谁啊。”郑邵峰支着上身赖在于洋身上,于洋嫌弃的把他推下去,“我怎么知道你怕谁。”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媳妇儿,我是耙耳朵我怕是耙耳朵。”
于洋正了身子吃菠萝,“谁是你媳妇儿。”
“你啊,你是我媳妇儿啊。”
于洋笑,“好吧,那你去把地墩了吧。”
“我不去,还看球呢。”郑邵峰立即耍赖躺在于洋腿上。
于洋揪着他单薄的耳朵,“你不是刚说了你怕我么,怎么这么一会就不听话了,快给我起来墩地去。”
“哎呀,”郑邵峰蹭了蹭头发,一个鲤鱼打挺从小沙发上蹦了起来,“真是的,还得墩地。”说着自己揉耳朵。
“你耳朵好薄。”于洋撇撇嘴,“我奶奶说,耳朵薄的人福薄。”
郑邵峰转过身,看不清表情,开始涮墩布。
于洋含着笑,看着郑邵峰拖着墩布在地上划拉几下,就又跳回沙发上,开口撒娇,“洋哥,我头疼,你快给我揉揉。”
于洋打他一下,“滚蛋吧,又头疼,给你揉就不疼啊,自己揉。”
“你给我揉你给我揉,你给我揉我就不疼。”
于洋无奈,笑着拍拍大腿,郑邵峰一“咕噜”就倒在沙发上了,于洋揪了一把他头发,“怎么了,你春天怎么还掉毛啊,”于洋把手上的头发搓成一团,“刚才我揪就掉,这怎么还掉啊,不过两年掉秃了吧,你个假冒伪略产品,退货。”
郑邵峰忽然抓住他的手,口气不自然,“这几天准备毕业设计,天天熬夜,睡不好觉,就有点掉头发。“
于洋点点头,“哦哦,是,怪不得这些日子你总头疼,你高三时候不就是这样么。”顺手把头发扔进了垃圾桶,“我给你揉揉吧。”
郑邵峰仰躺在于洋腿上,活动着骨节找了一个舒服的位子,哼哼了两声。
往事历历在目,就像刚才的事。
于洋僵着身子缩成一团,大腿似乎还记得男人枕在上面的感觉,双手抖着盖住眼睛。
“就跟没了男人活不了似的,又不是娘们儿……哈,”于洋靠着凳子背儿,“一个大老爷们儿……”
那时候还存着那么一丝幻想,郑邵峰高兴的时候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只是,距离那件事之后不到两个月,郑邵峰就走了。
郑邵峰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收拾,临出门之前站在门口,嘴巴开开合合几次,“洋哥,我出去几天,导师叫我跟着他去趟日本。”
于洋心里“咯噔”一声,似乎猜到了男人的心思。“啊,是么,我给你带几件衣服吧。”
“不用,不用,就去个一半天,我回家收拾几件,我妈都准备好了,行李我从家带。这就走了。”郑邵峰干干的笑了,“我这就回来。”
郑邵峰说的很慢,像是在对于洋发誓。但是于洋就是知道,男人这次再走,就不会回来了,所以坚持说,“你把东西拿走吧。“
郑邵峰绷着脸,“不用了。”
“拿着吧。”于洋头动了动,“我这就给你收拾去。”免得日后回来拿东西尴尬。
于洋刚要走,郑邵峰揪着他后脖领子一把把他拽回来,于洋被扯了一个趔趄,扶着胸口直咳嗽。
郑邵峰把双唇抿成一条线,口气不容置啄,“我说了,不用收拾。”
于洋低着头,喘了几口粗气,红着脸,喃喃的答应,“那就,算了。”
“那,洋哥,我走了。”郑邵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指尖又是掉了一把的头发,郑邵峰显得更加烦躁,跺了跺脚,骂了一句,“我走了。”
于洋只是笑,一直到男人摔上门,他都没抬起头。
冰冷的门默默地矗立在鼻尖不远处,在眼前黑洞洞的一片,给人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那日的那句“耙耳朵”似乎还在耳边,那天还在腿上打滚儿的人却走了。
一周之后,于洋就接到了顾父打来的电话,顾父说,“于洋吧?我儿子今儿去相亲了,那女孩子挺好的,两人就先这么定了,你要是真喜欢我儿子,就放过他,你要多少钱我们尽量满足满足好吧?”
于洋静静地听着没说话,眼泪吧嗒吧嗒的摔碎在地板上,那边的人似乎就知道于洋这边在听一样,继续说,“我儿子可能不会再去见你了,你们俩就这么着断了吧,你也不想让他亲自跟你说分手吧?多难看啊,是吧?……你要是不说话,是不是同意了?”顾父换了口气,再开口声音有些哑,语无伦次的说,“那就,这样吧,你们俩都好好的。挂了吧挂了吧,挂了吧。”
于洋听着电话,也有些神情恍惚,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于洋放下了手机。
接着就是天塌地陷。
如果说那一段时间于洋还抱有幻想,幻想着顾父不过是骗他的,还一直默默守在四道口的贫民窟等着郑邵峰回来,那么,三个月后那封来自英国的明信片就是给于洋直接执行了死刑。
于洋很平静的收拾了家当,慢慢的骑着自行车回了父母留给他的房子。
原来四道口的家具破破烂烂异常拥挤,放在稍微宽敞的屋子里就显得单薄的可笑。
于洋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沉迷于回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抹了一把脸,果然还是应该找点事情做才好。
昨晚两个男人疯狂把屋子折腾的乱七八糟,于洋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准备开始收拾屋子。
拿着抹布把窗台上的花盆擦了又擦,于洋的指尖轻轻地蹭过“郑邵峰”三个字。
花盆上还写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字迹清秀端丽,郑邵峰平时字迹风扬跋扈,只有这八个字例外,这么平静,平静的让人窒息。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于洋惨惨的低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花盆。
哈,没有你,我,如何才能欢喜呢。
第拾玖章
于洋慢慢进了卧室,把滚乱的被子叠起来,拿着湿抹布把卧室里唯一的一件家具写字台细细的擦了。
把两个抽屉里的东西倒出来,然后一件一件放回去,最后剩下一部破旧的手机。那是大二生日时候郑邵峰送给他的一部手机,一直用到大四,郑邵峰临走前又给他换了一部苹果手机。
于洋一直舍不得买这种东西,在这之前一直用的是一部老年机,那时候郑邵峰总是捏着他的鼻子,笑着骂他,“你个糟老头子,你又没儿子没闺女的,也不用攒钱娶媳妇儿,攒钱干什么啊?买什么都不舍得,不花钱,你留钱给谁?”
那时候于洋总是腼腆的笑着搓手。
现在想起来,于洋还是笑着搓手,腕上的手表划了一下手背,于洋笑的有些发苦,笨拙的摘下来手表,放在床上。
很多人都问过于洋,为什么一直带一块破手表,从不摘下来,为什么?
那是因为,在于洋的左手手腕上,斜斜的横亘着数条狰狞的疤。
那时候于洋木着脸带着家具回了父母留给的房子,又木着脸收拾了屋子。当最后把书包里的洗漱用品摆放在卫生间的时候,于洋拿着刮胡刀,那时他和郑邵峰,一直一直是用的同一把。
一把单薄的刮胡刀,两个大男人天天用,也不知道,现在还锋不锋利。
于洋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把刀片卸出来。
刀片捏在手里薄如蝉翼,于洋举起来眯着眼睛看它,灯光穿过刀片刺得他双眼直流泪。刀片划过手腕,耀眼的红色涌出来,顺着胳膊流下来滴落的地面全是刺目的血水。
似乎悲伤和委屈也慢慢被血液带走,于洋又划了几道,难过的情绪混杂在血液里,遇到空气就烟消云散。
于洋就像是上瘾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划开皮肤,更多的血液从翻斥的皮肉之中涌出来。
大脑浑浑噩噩,神智开始不太清醒,灯光闪闪烁烁的在眼前晃,天花板、墙面和地面纠结在一起,于洋抬手扶了一下额头,沾了满脸血。
血顺着睫毛流进双眼,血雾让视线更加模糊,于洋大脑一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
于洋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许久都不能动弹,于洋摸着洗漱池子爬起来,半趴在池子里勉强洗了洗自己身上的血渍。
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要自杀的念头,只是想试试刀锋而已,回头看着满地满身的血污,果然不应该尝试这种无聊的事情,还要自己一个人收拾卫生间,自己一个人洗衣服。
从那以后于洋一直带着表,没有一天忘记,别人问他为什么戴表,他总是不解释,然后不自觉想起那时候的自己。
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依旧狰狞丑陋,是谁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都他么的是放屁。
于洋摸着左手手腕,不自然的转了转。
开机的手机的屏幕亮起来,于洋抿着嘴巴盯着手机屏幕。
系统缓慢地开启,大拇指颤了颤指尖碰到屏幕那一瞬间,忽然一条信息冒出来,于洋瞬间激动起来。
于洋一直很少跟别人接触,这个号码也是只有郑邵峰一个人知道,现在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是不是……
陌生的号码,于洋的瞳孔瞬间一缩,似乎想起来什么,看了信息之后还是不甘心,把这个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联系人显示的是:顾以辉。
如同平地惊雷,劈中了他。
于洋喉结动了动,盯着屏幕上几个字,上面写着,“杨哥,吃果丹皮不?”
那个午后阳光下的人影打着转钻进于洋的大脑,几个月的种种,像是四面八方伸出的触手,掐住脖子,空气都憋在胸腔。
思绪纷乱的混成一团,不停地在大脑里冲撞,似乎像是要冲破躯壳,狠狠的爆发。
于洋手里的手机跌落在地上,电池手机壳飞溅出来。
“噗通”一声,于洋跌坐在床上。
顾以辉实在太像郑邵峰了,像得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呢,这个号码只有郑邵峰一个人知道,顾以辉又怎么可能知道。
答案就像是被蒙上了迷纱,就近在咫尺,于洋挣扎着,无论怎么揉眼睛却都看不清,胸腔里什么东西在挣扎,砰砰的使全身都燥热起来。
于洋咽了一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衣服兜口摸出手机,播出了那个电话号码。
“嘟……”
“喂,洋哥,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电话一打通那边就接了,顾以辉的语速很快,语气透着些兴奋,“洋哥,你还生我气么?”
于洋张了张嘴,干涩的开口“我……想见你,现在。”
“好,我这就去找你!”
“别!”于洋惊叫了一声,刺耳的声音都不成调,于洋舔了舔嘴唇,“你别来找我,我去,我去见你。”
“洋哥,”那边语气变了,“洋哥你怎么了?”顾以辉试探的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没事,我要见你,我有事要问你。”
“啊,我知道了。”顾以辉考虑了一下,温声说,“那我定个包间,叫司机去接你,咱们待会见。”
于洋点点头,也不管那边人根本看不见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怔怔的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手机,于洋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把碎片逐一捡起来,慢慢组装好,开了机。
从柜子里翻出来衣服,于洋翻出来一件白色休闲衬衣,淡淡的泛着冰绿色。配了一条乳黄色裤子和一双尖头皮鞋,外套是一件厚厚的暖色羽绒服,宽大蓬松的鸵鸟绒绕在颈间,柔软的毛就像是情人的唇吻着皮肤,暖暖的颜色显得于洋温顺又平静,整个躯体似乎都暖和起来。
这一身衣服都是郑邵峰给他买的,当时郑邵峰说,“那家店门口的模特穿着这身衣服,暖光打着,我一眼看见就觉得我洋哥穿着肯定好看,就全卖了。”
于洋拿着衣服一脸心疼,直问多少钱。郑邵峰翻个白眼,“我把标签全剪了,多少钱人家也不退了,穿着吧你,甭操心多少钱。”
于洋穿着的确很好看,那些暖洋洋的颜色似乎天生就适合他,颜色的温暖弥补了于洋单薄身体,四肢匀称又纤长。郑邵峰握着他的双手,转来转去的欣赏,“洋哥穿着比那模特好看!”
“洋哥穿上这身衣裳看着就暖和,跟小太阳似的。”
“洋哥穿暖色衣服好看,跟洋哥画的油画一样。”
——
于洋慢慢拉上拉链,把羽绒服外面的扣子一个一个扣上,当时郑邵峰的每一句话似乎还在耳边环绕。
这件羽绒服,郑邵峰买来之后,于洋只穿过三次,都是郑邵峰在的时候,郑邵峰每一次都很开心,即使和他吵架了,面色上也会好看几分。
他不在的时候于洋从来没有穿过,一次也没有。
因为,没有了郑邵峰在身边,于洋不知道该怎样捡起阳光的颜色,然后穿在身上。
第贰拾章
“喂?于洋先生么?”司机李楠打来电话,热络的说,“顾少让我来接您,我已经到您家楼下了,您收拾好了?”
于洋对着电话应了一声,“我这就下来。”
扣上最后一扣子,于洋把手机塞进衣兜下了楼。
一辆梅赛德斯保姆车正对着楼道口停在不远处,于洋下来,车灯还闪了两下。于洋慢慢走近,转过去上了后面的位子。
李楠透过反光镜对着于洋客气的点了一下头,“顾少叫您洋哥,我也叫您洋哥吧。”
于洋抿着嘴看着外面,不置可否,李楠尴尬的笑笑,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洋哥你们家这儿可够偏的,我来了两次找不着,这是第三回了,还找了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