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商量的架势,却用的是命令的语气。皇帝从早上到现在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好没处撒,一气之下把桌上的青鱼茶碗给拂下了桌。
“放肆!”太后惊怒交加,没料到儿子竟然敢对自己使性子。也怪自己当年疏忽了儿子的教养,等熬到现在这个位置,却发现儿子已经和自己彻底疏离了。
太后不动声色的按下心里的怒气,软了语气:“潜儿……”
嬷嬷赶紧上前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又给皇帝重新沏了杯茶水。
看着儿子脸色稍霁,太后心里舒了口气,又作掏心掏肺状:“哀家知道你是怪母后当年没怎么管你,可当时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多少人算计着那个位子,要不是母后当年为了你,把……”
肖潜听这些早就耳朵听出茧子了,当时也没在意太后未说出口的话,摔了杯子,气也出了一半了。但终究自己的宝贝还被人捏在手里,便顺杆爬做个乖顺的样子,垂着头听太后训诲。
太后一急之下差点说出自己的秘密,但看着肖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一时心里半是庆幸,一半却是是气恼。
随即转了语气,冷冷道:“我看也不用选日子了,就下个月初八,哀家记得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先选一批秀女进来吧。要是皇帝不愿来,哀家亲自替潜儿选罢。”
肖潜对选秀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既然有人代劳,正好合了他的意,当下便应了。反正那些女人迟早要进来,让她们好好陪陪这个老太婆,省的一天到晚净给自己找事!
只是俩人说完这事,太后本以为皇帝会急着走,没想到皇帝却连屁~股都没挪一挪,拿起茶碗慢悠悠的喝起茶来。
等肖潜拿着自己的宝贝珐琅瓷盒子回到自己的寝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更衣。
“竟然让朕喝了五杯茶水!”肖潜更衣完,还没走到勤政殿里,就一把扯掉了身上的龙袍,又一脚甩脱了靴子,差点把跟进来收拾的一个小太监给砸着了。
秦安把绣着金线的黑色龙袍折好,又着人伺候着皇帝穿上一身轻薄的夏衣。
让自己的徒弟把皇上的龙袍拿下去,挥退了其余人,拿着把扇子给坐在龙案后的皇帝打扇。
待皇帝的气性过去了,才道:“皇上这不是把盒子拿回来了,这倒也不亏。”
肖潜摩挲着珐琅瓷盒子光洁的表面,闻声回过头看自己的老仆人,叹道,“秦安,朕如果是个昏君,那一准是你撺掇的!”
秦安知道皇帝不气了,也跟着笑,“皇上可是个明君,奴婢可没那个本事!”
肖潜听着这话,脸上却没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低声叹息道:“他也说过朕会是个明君……大概当时他也想的是有他在,朕也坏不到哪里去……”
盒子被手心里的温度烫的有些温热,皇帝知道只要他掀开这个盖子,或许就能闻到那个人的味道。
之前拿过来的香粉改良过太多次,却总和记忆里楚回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肖潜还记得当时只有三岁的他,第一眼看见那么美好如谪仙的太子太傅,打心里就生了亲近的感觉。他第一次看人,运气终究不错,楚回待他果然如亲子一般。
朕的太子太傅,当年也不过二五年华,肖潜想。
最终,肖潜还是让秦安把盒子收起来了,他终究还是怕了那种失望。
龙案上堆积着今天要批的奏折,今早没有议事,奏折似乎也比平时多了三分的样子。
肖潜看了几个折子,心里烦的厉害,索性全部扔下。
“秦安!走,我们出宫!”
撂下这句话,肖潜换了衣服便带着秦安和几个护卫微服出巡了。
皇帝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这些年虽说也改也许多,但一碰到不顺心的事,当即就撂挑子,一点也不带含糊的。
好在太后这些年忙着拉拢皇帝,小事上管一管,这些出宫去玩的大事也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年朝堂一直安宁,边疆也没什么战事,这天下本来就是他们肖家的,没道理让皇帝一直掬在这座笼子里。
昨天上朝的时候,安、刘两派又为今年的科考吵了起来。
一屋子酸唧唧的书生吵起来简直让人倒牙。
肖潜气急之下索性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指给了刘振刘将军。
果不其然,今早又把刘将军给卷了进来,折子上了一个又一个。看了几个肖潜发现安派和刘派又合起来对付起了刘将军。大多说的也是悍将如何插手文人的事,简直和吃醋了的小媳妇有的一比。
一个时辰后,肖潜带着他的几个小厮一副纨绔子弟样,从自己的钱庄溜达出来。
钱庄的管事亲自把人送出门口,“肖公子慢走~”
那谄媚的语气引得众人驻足观望,看到肖潜那器宇不凡的姿态,心里便只剩下感叹:好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
早些年谋划逼宫的时候,肖潜就曾用私银开了几家钱庄,加上这些年的有心筹划,安记钱庄早就遍布全国。肖潜这耀国首富那是当之无愧的了。
安记钱庄选的是京城顶繁华的地界,街道两旁更是街铺林立。再往前走二十几丈的路,就是一个桃柳围堤的镜湖。
如今正是盛夏,柳絮不飘,桃花已落,湖边失了美景,这边的街铺生意便显得萧索了些。
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这家叫‘宾客至’的茶馆。
茶馆倒是极普通的,不过此时里面却是人声鼎沸,一改往常的清净。除了说书人的声音和男人们的起哄声,茶馆里最常响起的便是:小二,添茶!
到这里,肖潜倒是有了些好奇的心思,脚尖一转,冲着那家茶馆就去了。秦安赶紧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人群中几个隐匿的护卫不动声色的也混进了茶馆。
好在二楼还有隔间,虽说只隔着一道帘子,价格却却贵了二十几钱,所以整个二楼都没几个人。
肖潜一人占了一个桌子。
秦安叫来小二给他的主子点了茶和几个小吃,才和‘小厮们’坐在帘子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从二楼俯瞰下去,就见一个瘦削的小老头在楼下唾沫横飞的说故事。楼下的汉子围了一层又一层,不断有叫好声传来。
肖潜环顾四周,隔间里算上他只有三位客人。自己正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少年。
肖潜回想起上楼的时候秦安告诉他从老板那里打听出来的段子,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这个茶馆的老板新请了个说书的艺人,名唤张大嘴。这张大嘴不讲野史,不讲当朝奇闻轶事,而是专门品论一些京城里有名的大家太太小姐们,譬如今天讲的就是京城十大闺中美女。
“话说那安家大小姐写的一手好字,随便画一株芍药便有蝴蝶停驻,更别提弹起琴来那简直是群蛇乱舞……”
人群一阵起哄,这好好的漂亮姑娘和长虫联系在一起,这不是乱讲吗!
“张大嘴,你这不是胡说吗!”一个明显是力巴的汉子吼道。
“是啊,是啊,谁家姑娘弹琴群蛇乱舞的,简直胡说!”其他人也附和道。
……
那唤张大嘴的也不急,让自家的小徒弟拿着一个装钱的碟子在人群里一通乱转。
把收到的钱数了数,茶馆里面的人大多数是出力气的人,平时没几个钱花,能扔给张大嘴的钱也不多。
那张大嘴何时有过这种待遇,当下拍了惊堂木,刚说了个:“预知后事如何……”就听见一大块银子撞进盘子的声音。
叮的一声脆响,张大嘴看着那块三两的碎银,衬着盘子里乌漆麻黑的铜钱显得分外显眼。
张大嘴咽了口唾沫。
那银子明显是从楼上落下的,却没砸坏盘子,可见扔银子的人是有着功夫的。
张大嘴往二楼一瞧,见对方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当机作揖不止。然后心思一转便改了话头:“请听本人详解……”
那块银子自然是肖潜让秦安扔的,平时在宫里连本野史都看不了,更别提这种民间闲话,正好听一听当做消遣。只是他没看错的话,对面坐着的那个少年,好像瞪了自己一眼!
那少年眉目精致,就连瞪起人来眉眼中都带了风情,整个人像极了画中的人一样。肖潜饶有兴趣的冲着对方眨了眨眼,毫无意外的收获了对方一个白眼。
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
这里不是朝堂,也没有刘丞相那满脸褶子的脸在眼前晃,更有嫩如青葱的美人可以看,肖潜觉得,自己这趟门,出的真是值了。
第4章
“在耀国的西面,有个孔雀之国,那里的极品乐师吹得曲子能让畜生跳舞,连蛇都能合着歌声跳一段霓裳。那安家小姐弹得一手好琴,可不就能让群蛇乱舞!”
肖潜听着楼下张大嘴在那里胡咧咧,笑着摇了摇头。
楼下传来一阵叫好声,一群汉子拍打着桌面吆喝起来,连着二楼茶碗里的水都震得隐隐颤动起来。
张大嘴今日得了几日才能挣到的银子,越发唾沫横飞,巧舌如簧起来:“这安家小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只是这样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绝才惊艳的好女子,本该位列十大美人之首,如今却只能排到第三位,哎~”
一个哎字叹了又叹,惹得底下一群人心里痒痒,纷纷催促李大嘴讲下去。
没成想这李大嘴此时却拿起乔来,端起桌上的茶碗,啜饮起茶来。
听见又有铜钱进盘子的声音这才慢悠悠的把手中的茶碗放在身前的矮案上。
唰的展开一把折扇。
满堂吆喝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
“安家小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却视针如巨!”
张大嘴这话一出,楼下顿时哄堂大笑。
这针如巨的意思就是这安家小姐不善针线!
耀国这年头不善针线的女子几乎没有,凡是过了豆蔻年华的女子,必定能给自己攒下几件绣品当做嫁妆,就连养在宫里的妃子们都有一手好绣活。
肖潜把视线从楼下收回来,却见那少年脸都黑了。一旁坐着的另一位脸上也是愤愤然。
“这还只是其一!”只听张大嘴慢悠悠的道,说着还抬手抚了抚干瘦下巴上稀稀拉拉的一撮花白胡子。
楼下哗然,这女子不善针线就已经预示着嫁不出去了,这其二莫非这安家小姐还有一双大脚!这可不得了!
等吊够了众人的胃口,张大嘴才嘿嘿一笑,配着那张干瘦的脸,怎么看怎么猥琐。
一听这声嘿嘿,再一看对面的小公子手里暗扣了几颗花生,只是看那手势就知道对方是高手,肖潜挑眉,知道这张大嘴要倒霉了。
果然,这张大嘴一张嘴,那小公子手中的几颗花生从两个竹帘的缝隙激射而出,全打在张大嘴的面上,当然重点还是那张难看的大嘴巴。
只听楼下一声惨叫,张大嘴突然往后仰倒。
围在前面的几个人忙起身过去把人扶起来,却见张大嘴已经鼻青脸肿。倒是把扶他的人给唬了一跳。
那跟着张大嘴的小徒弟见此情景连装钱的碟子都扔在了一边,抱着师傅就嚎了起来,顿时场面大乱。
楼下有人见此情况,趁着忙乱赶紧走人。茶馆里的小伙计在人群中挡这个,拉那个,最后还是有多一半的人逃单。
最后还是茶馆的老板出来控制了场面,还差人请来了官差和大夫。
天子脚下,最难处理的就是打架斗殴,谁知道你这一脚踹了那位大人家的公子,那一拳又打了那位巨贾的少爷。所以官差来的很慢,等大夫把张大嘴脸上的伤处理好收了钱都走了好一会了,才有几个官差踱着步子走进茶馆。
那张大嘴被大夫抹了一脸的膏药,衬着那青青紫紫的伤口,愈发显得油光水滑,猥琐不堪。
就这样了,他还坐在椅子上,还一边叫疼,一边训斥自己的小徒弟:“嚎什么嚎,你师傅我又不是死了!去,给我数钱去,要是少了一钱的银子,仔细你的屁~股!”
那小徒弟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师傅确实没什么大碍了,才躲到一边去认真数钱去了。
为首的国字脸官差一瞧这情形,心里便有了数。
这张大嘴名气太大,整个京城的官家太太小姐们大多都被这厮给点评过去,说的还有理有据,有褒有贬,结果闹的大半京城的太太小姐们不敢出门。
等着收拾他的人多得是,不过这厮仗着京城几个茶馆、酒楼的大老板撑腰,这么久了,愣是让这厮没挨过一顿打,反而活的越发滋润,听说家里还养着两房夫人。
张大嘴被茶馆老板好生放在一个铺着软垫椅子里,此时见官差过来,便哼哼着让为首的国字脸官差给他做主。
事情闹到这一步,肖潜一边想着那个少年怎么收场,一边思腹着这个没有喉结的‘少年’的身份。却没想到自己这回倒成疑犯之一。
楼下有人跳出来作证,说是打人的那几颗花生是从楼上帘子里飞出来的。
既然有人证物证,国字脸当下带人上楼抓人。
其实这张大嘴脸上的上虽然看着有些惨,但实际上伤的都是皮面,养几日便也不怎么碍事了。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不做个样子也说不过去。
秦安站在帘子外接到肖潜的示意,仍旧不动声色的和侍卫们坐在帘子外的桌子上。
国字脸带着手下上了楼,倒没怎么注意秦安这一桌,绕了过去直接抬手挑开了帘子。
帘子后面的人只有三个,只是这三个人怎么看怎么不简单。跟着上来的几个官差心里全都打起了退堂鼓。更不妙的是,这楼上帘子后面的两张坐人的桌子上都有一碟椒盐花生米!
最里面坐着的是两位小公子,俱都穿着细绸料子的月白袍子,头发被极简的发带束着,身形却极为风流。再一瞧两位小公子的粉~白的脖子,国字脸心中明了。心想怕是哪个官家的小姐听了议论,这才男扮女装出来教训人。
那另一位单是坐在那里,就够让人双~腿打颤了,这通身的贵气掩都掩不住。国字脸心里抹了把汗,不禁掐了掐眉头,心里叫苦哎哟这又是哪家的少爷哟。最终转念一想,索性硬着头皮把三人请下楼。
“三位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这里人多嘴杂,免得生了误会冤枉了各位。”国字脸弓着身,态度相当诚恳。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还以为这三位是受害者了。
“不行!我们公子还有事在身。要是就此耽搁了,你可赔不起这罪!”两位公子中跟班模样的小公子开口了,说出口的话却是清脆入耳的女声。
“小悠!不得无礼。”拿扇子的那位‘公子’开口斥道。又转身对国字脸官差道:“既如此,我便跟你走一趟。只是我的侍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官爷您看……”
那名唤小悠的顿时红了一张脸,呐呐的看着自家主子:“少爷……”
“倒也没什么,这位小姐请自便。”国字脸说道。
等小悠一步三回头的下楼之后,国字脸转向肖潜,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无妨,我跟着你们走一趟,还请带路。”肖潜从凳子上站起来,合上扇子,眼睛却看向那个粉面‘公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粉面‘公子’走的时候往桌子上扔了一块碎银,肖潜见了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两人被官差带了下来,那原本哼哼的张大嘴一看这两人的气势,原来嚣张的气焰噗的就灭了。却还是咬着牙让国字脸官差还自己的公道。他这张嘴可不仅是吃饭的家伙,既已得罪了那么多人,那再添两个又何妨。
待一行人到了京兆尹府衙,肖潜和粉面公子却被单独带到了一间极好的花厅。
这花厅里铺着花纹繁复的华丽毛毯,里面家具也是极好的紫檀木。周围各种开的艳~丽的鲜花竞相绽放,更是衬得这间花厅瑰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