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外面房间的铁门一声响。
陆天琪的叫声传来:“杭杭你在不在家啊!”
杭杭猛地惊醒,裹着被单往外跑,梁孟春还意犹未尽,懒懒地,“怕什么啊,让他看好了。”
杭杭急慌慌地套上衣服,瞪一眼梁孟春,“他还是个孩子!”
梁孟春抵抗不过,低声嘟囔,“他可比你开明多了,他们家,啧。”
陆天琪摇着铁栏杆咔擦咔擦地晃:“肖蒙,你说他到底在不在家啊?”
杭杭忙应了一声,“在家!这就来。”
两人穿衣服、收拾床、拉窗帘开窗,忙活一通给陆天琪开了门。
进门就是梁孟春一张臭脸。
“你怎么在这?”天琪满屋子找人,“杭杭人呢?”
“你来这干嘛,作业写完了吗?”
“用不着你管!”天琪推开梁孟春,终于见到端着水过来的杭杭。
“他怎么在这啊?”
杭杭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男人,转移话题:“你来找我还是上次说的那事?”
天琪觉得满屋子诡异,但还是应了:“是啊,今天我还带了哥们过来。”
杭杭道:“嗯,我答应你了。”
“啊?”陆天琪没料到杭杭这么快答应组队的事,本来还装了一肚子话,带了帮手过来的。
梁孟春一脸嘚瑟,这可是他磨来的功劳。
杭杭尴尬地躲开梁孟春的目光,“其实我本来也跟着乐队走穴,因为……一些原因搁浅了,天琪,你又烧起我这点老血,陪你赌一把吧。”
“可能做了不一定能成,但不做就什么都没有。”
天琪跳起来,半天说不出什么,蹦出一句:“你太好了!”
杭杭笑,梁孟春揽过杭杭的肩:“你们使劲作,我也加入,给你们当军师!”
天琪道:“没你的份!”
两人挤眉弄眼就要掐,肖蒙后知后觉弱弱地道:“那我们还缺个吉他手啊……”
梁孟春按着陆天琪的头,“边组队边找人,先让这小子顶着。”
天琪甩开他的手,“那我们乐队起个什么名字好?”
“宇宙天才?”
“电光波bibibi!”
“屁,我还美少女战士呢!”
一群小伙伴在杭杭的老房子里筹划起乐队的未来,吵翻了天也热血沸腾。
晚上天琪哼着歌回家,急着跑上楼去告诉清明好消息。言秋横在厨房门口,一把拦住他:“过来吃饭,成天在外面疯什么!”
她装模作样地端了一盘水果,往餐厅方向,少见的大场面,还有客人。一家人谈笑晏晏,倒显得他像外人。
清明低头和一个女孩说着话,微微笑着,没看见他。
言秋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裙,在家吃饭还化了很浓的妆,一嘴口红咬在苹果上。
天琪想起动画片里的恶毒皇后,恶寒地抖了一抖。
言秋堵着他在外面小声嘱咐:“别在客人面前给我丢脸,小心我去三楼把你那些玩意挨个扔出去!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啊!”
女人一指甲戳到孩子头上,“你看你不务正业攒的那些破玩意,学琴能学出个鸟?浪费人家钱,我还不好意思呢。你就和陆逸民没什么两样,每天想着怎么从我身上扒皮,他靠老婆,你靠老妈,我怎么那么倒霉!”
她碎碎念着自己悲惨的命运,天琪想从厨房抽出一把刀砍死她。
清明给女孩盛了一碗汤,抬头看到门口冷着脸的少年。
他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言秋像狐狸精一样陡然变了张脸,谄媚地扭了进去。
“瑶瑶啊,别客气啊,来吃水果。”
清明把天琪拉过身边坐下,顾远声也发话了,“这是我家那个小的,天琪,瑶瑶和你吴伯伯在我们家做客,你们哥俩这几天就陪她到处逛逛吧。”
天琪的心跌到谷底,旁边那个老头他认得,是一个导演,肯定是言秋招徕的。这边女的,比他大不了几岁,穿了一身素白裙子,站起来鞠了个躬,“打扰顾叔叔了。”
“唉哟,瑶瑶你可别这样,待会我领你去花园玩,别听这些老不朽们唠叨。”
哈哈哈哈,言女士不知廉耻和十几岁的小姑娘做小姐妹,引得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餐桌已经上了水果,接近尾声,欢声笑语里唯独他是一根横插进去的钢针。
残羹冷炙没剩多少吃的,清明往他碗里舀了一勺蘑菇汤,用得方才给那女的盛的那只汤匙。
人人面前一杯摇摇晃晃的红酒,他面前也有一杯。
“瑶瑶你也学钢琴啊?哎呀不像我们家这混世魔王,一定是仙音悦耳咯。我们这弹得琴,每天早上都是吓醒我的闹钟,呵呵呵呵。”
她自觉其美地夸耀着导演的女儿,陆天琪猛地起身,一杯红酒泼了她满脸。
顺便洒了吴瑶一身,白裙子立马变成红裙。
清明来不及阻止,每个人的表情五颜六色。
他扯了手绢想帮忙擦吴瑶身上的水,吴瑶惊慌失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言秋一个没忍住,在名导演面前泼妇撒疯就要开战。
陆天琪横得像千年不变的王八。
清明面上忙着安抚客人,低头微弯嘴角有些想笑。
吴瑶去楼上换衣服,言秋满脸水在餐厅大肆发作,天琪懒得瞥她一眼,这些年他的定力也被母亲锻炼出来了。只是听着不绝于耳的骂声,还是要躲个清静。
楼上仿佛被那个女生都沾脏了,他的哥哥也跟着女孩弃他不顾。
傍晚热血沸腾的好心情如今冻成冰窖。
他没理房间里跳脚的女人,出了锦绣山庄往海边走去。
“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回来!别他妈让我养!”
出了门风有点冷,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踢踢踏踏地往海里走。一颗小石子踢到路灯下面,走过去,再一脚踢进阴暗里。
远处海水翻涌的声音在夜里更为惊心。
他爬到海边的石阶上,一波波涌上来的潮汐淹没整个海岸,留下细腻温润的细沙,仿佛整个海都在脚下翻涌不息。
海风吹起他的衬衣,从肚脐一直鼓吹到脖子上,蒙了眼睛。
一滴眼泪跌进细沙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喂,哭鼻子了?”清明从后面轻轻踢了他一脚。
他努力偏过头去,眼泪啪嗒啪嗒猛往下掉。
“从小这么爱哭是怎么回事,你还是男子汉呢。”
陆天琪心里冒火,眼睛却委屈地要命。被他一碰,使不得要避开千百里。
一幅冷漠隔绝的气性。
“因为言姨,还是……我?”清明弯下腰去摸他的脸。
“滚蛋!”他一下跳下石阶,往海里走。
“别往里走了!跟我回来,听话。”清明走到海里拖住他,被他死倔的脾气一把甩开。
“你和他们合着伙欺负我,我不回去了!”少年红着眼大吼。
清明气笑,“我哪有和他们合伙。”
“就有!就是!”
“别闹了,回家吧。”清明伸手过去要抱他,往日这招很管用。
谁想今晚就没治了。
天琪想起他给那丫头擦衣服气得冒火,“滚!”
清明越听越不是味,“好,你在这里,我回去了,管不了你。”
少年倔强的背影横在海水里,清明走了几步站在远处,回头看他。
听着家长竟然真的走远了,又急又气,滚出一连串的泪,抬手抹了去。
也许本来没多大的事,被孤零零遗弃在这却崩坏了最后一根弦。
清明不忍心,默默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别哭了,我们不在这,搬出去住吧。”
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像大人一样高了,抵着他的肩。
“你说什么?”哭得倒还像那个立在墙边的小花猫。
“带你搬出去住。”沉吟了一会,他又道:“你也别再和言姨吵架了。”
“真的?”
“我还要和你说个正事,所以别再哭了。”
“哦。”
少年懒在清明怀里,推都推不开,粘人。
清明半蹲下,“上来。”
天琪爬上他的背,任他背着走回去。
海水被忘在少年人的脑后,头顶的路灯笼出一个半椭圆,随着清明的步伐在脚下踩出一个又一个的暗影,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温暖男人的背,粘人的在脖颈处歪着脑袋,“你要说什么正事啊?”
清明好像也被传染上了今晚的沉重,嗯了半响,道:“回家说。”
“什么!你要出国?我不同意!”天琪从床上蹦下来,头发还滴着水,嘴里咬着清明塞进去的面包。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出国?去哪?国有什么好出的,你不要我了?”
清明摸着少年滴水的头发,耐心地:“听我说,是去做交流生,最长三年,也许一年就回来了。有些事你还不懂,去那边也是爸爸的意思。我不能不去,明白吗?这样,我都为你打算好了。我不在家这段期间,你就住在外面,过两天我带你搬出去住。给你留了张卡,学校琴房张姨梁孟春我都打过招呼了,会有人照顾你,你乖一点,不要和言姨犯冲突,听话行吗?”
“我不!你刚才说的都是哄我!什么搬出去住,什么安排好了,你问过我吗?你们都把我当累赘,随便扔给谁就扔给谁,说走就走。我讨厌你们!!”
清明疲乏地揉了揉眉头,坐在一边沙发没再说话。
即使他为他打算的再好,也还是不可避免砍他一刀。
房间太静,少年发脾气得不到回应,开始后怕。
他伏在他的膝上,软了语气:“你别走,别不要我。或者,你带我走,带我去英国。我会很乖的。”
泪凝于睫。
人生有着不可逆转的强大步伐,他知道再也没法挽回这决定了。
从此,他都要一个人努力活在这世上。
少年的肩上陡然沉重,人生的轨迹骤然加速转动,再也没人为他遮风避雨,任他撒娇发脾气。
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人,就这样又丢失在漫漫长路中。
19.一夜鏖战
蒂娜呜呜在锦绣山庄的门口叫着,天琪抱着自己那把吉他,车上钢琴、大提琴、CD、书一整套装备,连同他们睡过的床、枕头、睡衣等等都搬了上去。
天琪踩了一脚蒂娜的尾巴,小狗嗷得一声窜回了楼里。
言秋抱着长大了一些的泰迪睡眼懵松的出来,顾远声嘱咐:“在外面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都走我实在不放心,要不还是在家住吧。”
陆天琪摇了摇头。
言秋不耐烦地:“走了清净,你管那么多干嘛?”
顾远声晓得言秋不爱孩子,这么多年耳朵也被他们母子吵成了茧,但放一个半大孩子在外面还是不能放心。
清明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这对彼此仇视的母子临近分别依旧对峙而立,他道:“还是去静园吧,言姨和爸你们经常不在家,让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他害怕。”
言秋挑剔着自己新修的指甲,终于想起说一句,“陆天琪,出去别再耍臭脾气,谁受得了你。我没有戏你就回来住,丫头老妈子怎么能信,一群靠不住的!”
少年腹诽,呵,再不靠谱也比你强。
他抱着自己心爱的琴,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盛载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锦绣山庄在后视镜里渐行渐远,诸多爱恨俱成往事。
静园是清明妈妈留下来的一套房子,离三中还近些。爬山虎和蔷薇围起来的老小区,住得多半是退休老干部,早晨有塞着收音机的老人散步,傍晚一群老太太在灯下侃家常。房子有些年头,银杏叶子落满墙根,残存斑驳年代的痕迹,天琪抱着琴跟在清明后面,情绪低落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一楼有个小院子,一层是车库,上了台阶才是房间。张姨都已经收拾妥当,东西也搬了进去。房子带着点老派英式风格,墙上挂了张女人低头拉琴的黑白照片。
清明道:“我妈妈。”
“你妈妈真美。”天琪仰头看着巨幅照片,家里的老妖精是万分不及。
“这里一直没让他们动,只换了我们的床。你要觉得不好,我们再换。”
“不用了。”天琪摇了摇头,胃里泛着酸苦,说话也提不起力气。
晚上,他也摒弃前嫌钻进清明怀里,挨着男人的脖颈,紧紧搂着。
外面张姨和邻居老太太在院子里叙话,房间里却是沉默,他低着头,努力压制眼角泛上来的酸涩。
清明抱着他,心烦意乱。
他连一个人睡都没学会,怎么放心把他留这呢。
孩子是他宠的,性格十分极端,比同龄人早熟谙人世苦痛,冷漠成熟,在他这却格外骄纵。极少接触外面世界,没朋友。在家嚣张跋扈不知退让,言秋不在没人照拂他,言秋在了更是闹得翻天覆地。
然而筹划许久,这唯一逃脱父亲控制的机会来之不易。
遑论,天琪也应该走出他的庇护,看到更美更广阔的世界,早晚都要长大的。
一夜之间,陆天琪仿佛又长大了。
他跟在清明后面帮他提行李,拿登机牌,办理托运。
入关,顾远声又嘱咐了几句,言秋不方便公开场合露面没有来。清明看了后面的梁孟春一眼,梁孟春嫌弃地摆摆手,做口型“放心”。
天琪站在他面前,眼睛里滚动着光,一眼不眨望着他。
清明万年岿然不动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温热,他单手拥住孩子,轻声:“宝贝,听话。”
天琪猛地滚出一颗眼泪。
转身离开,清明这一刻也觉得自己半个身子被撕裂开了。
不是孩子依赖他,是他自己就被挖空了。
肖蒙百无聊赖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看操场里如火如荼搭建着舞台。
身边天琪站着挑剔音响设备:“就这还不如到大街上卖唱呢。”
“凑合得了,我们还差个人。”
“三个人撑死它。”
肖蒙深以为然嗯了一声,转眼天琪跳下看台了,慌忙道:“晚上去我家啊!”
陆天琪头也不回,“晚上演出。”
肖蒙抱头嗷得一叫,“求你了!别去祸害人家了,我们都上整条街的黑名单了!”
陆天琪:“那就换条街。”
因为未成年人和新乐队的关系,酒吧一般都不许他们上台。
时间久了,他们也参加一些各种各样的比赛,学校里反而就挂个名头,到考试再临阵磨枪搞突击。
这晚他们一行人又钻到酒吧街,梁孟春费尽三寸不烂之舌为他们联系好了一家。
除了在【左边】的玩票,这是三人首次登台。
陆天琪偏头看了看越聚越多的人,攥了攥满是汗的手,回头对杭杭一笑。
杭杭对着后台镜子拨弄了下头发,“别紧张,就当排练。”
肖蒙浑身热血按捺不住,“燥死了,快放小爷出去啊!”
梁孟春笑:“回头红了你们别忘了谢我!”
三人怀着对未来颤颤巍巍的希望,一腔热血,满脸天真,牟着使不完的力气。然后,被浇了一盆冷水!
酒吧老板叼着一支烟,挪着他满是肥肠的肚子闯进来扔下一句:“腾地方腾地方,我的人来了!”
梁孟春一惊:“什么?什么人?”
老板不耐烦地:“我的乐队啊!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吧,后厨还有点菜,走的时候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