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佑猛点头:“一个个中邪了一样,老是盯着我看!熊桂也不来闹我了。”
游鹤轩喷笑:“你还怀念?”
“没有,就是觉得怪。”余文佑沉下脸,“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肯定有事情发生,还是跟我有关。”变化是突然产生的,可是村里村外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连学生感冒请假都没发生过。他没有读心术,熊安贵皱眉他并不知道代表什么,可那一句“呸”却是明显的厌恶。为什么要厌恶他?他已经感觉到了村民们对他的态度充满了不善,可是他自问做老师除了经验不足,已毫无破绽。他不占田不分地,收入全由国家发放,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三两两的村民开始收工,不时与余文佑二人擦肩而过。回到宿舍,游鹤轩摸摸鼻子:“怎么感觉是我得罪了他们?”
“怎么说?”
游鹤轩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我想多了,一个外来户哪里就能得罪他们了。不过少数民族总是有些我们想不明白的禁忌,你要不要问问人?”
余文佑在村里最熟的是书记一家,其次是熊远一家。熊大的神情他看在眼里,恐怕即便是知道也不说。看来只能找机会问问熊远了,没准真是冒犯了什么神明之类的。余文佑心塞,他实在汉化的太彻底了。
次日一早,熊远的妈妈来敲门。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余文佑总算知道了熊远妈妈的名字——熊晓莲,很清秀的名字,却有着一张干瘪的脸,脸色更称不上好。余文佑关心的问:“晓莲姐,有事吗?”
熊晓莲朝里屋看了看,为难的说:“那个……那个……”
余文佑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忙问“晓莲姐有话直说。”
熊晓莲很不好意思的说:“卓连长那边打电话到我阿妈家了,说要干货。可以请你朋友帮我带出去吗?我、我、我有点不舒服,扛不动。”甲亢是很讨厌的病症,要说很严重也没有,只是治疗期间不能断药。熊晓莲不舍得多吃,经常感觉好点就省着,今天着实发作了,吃了药却还是觉得全身无力,武警中队那边不敢耽误,只好厚着脸皮求游鹤轩帮忙。
余文佑松了口气后又为难了,游鹤轩不喜欢跟卓道南打交道,要他去送东西简直强人所难。可是熊晓莲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余文佑又不忍心撒手不管。挠挠头说:“行,我待会儿来你家拿,你要不要坐一坐?感冒了吗?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县里看看医生?”
熊晓莲松了一口气,忙摆手道:“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
屋子不大,游鹤轩早听到了。余文佑说“我们”,肯定是想自己送去武警中队,算是顾忌两边。翻个白眼,走出屋子道:“我去提吧,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是省省吧。晓莲姐请带路。”
两蛇皮袋子的干货并不重,平时熊晓莲一边担子就挑了,另一边担子还可以挑上赶去集市卖的东西。今天一病,连赶集都顾不上,熊晓莲心情十分低落。熊远乖巧的帮忙打包,自己也背上了一个竹篓,里面塞满了干货。余文佑见状心下了然,这是要去赶集,小身板挑不了担子,那就能背多少背多少。看着熊远,余文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叹口气,对熊远说:“再去找个背篓,我替你背一个出去。你跟着谁去赶集?”
熊远低低的说:“阿婆。”
余文佑摸摸熊远的头:“行,赶紧再收拾一个,趁早走。”
游鹤轩无力吐槽,只得看着余文佑利落的背上一个背篓,又过来拿他手中的蛇皮袋。游鹤轩更无力,抱着蛇皮袋后退一步,挤出一个笑脸:“走吧走吧,早去好占位置。”
熊远人小走不快,渐渐的就落在村里的大部队后面。熊远的外婆见他有余文佑带着,便加快脚步赶路好去占个黄金档口。熊远一路都很沉默,一直到镇上,上了游鹤轩的车都没开笑脸。余文佑皱着眉头问:“阿远,怎么了?”
熊远瘪着嘴说:“我阿妈病了。”
余文佑笑了笑:“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休息两天,再不好我陪她去县里看看就是了。”
熊远摇头:“是大病,他们都不告诉我,可是我知道。我看见阿妈半夜偷偷吃药了。不是大病不会瞒我的。老师,你说阿妈会不会死?”说完这句,已是带着哭腔。
余文佑一怔,他无法回答,因为完全不知道熊晓莲到底得了什么病。反而是游鹤轩道:“吃药的病多了,未必就是会死人的。有些病是要长期吃药,还要保持心情舒畅。你乖乖的,阿妈没什么烦心事就好的快了。”
熊远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忙追问:“真的吗?”
游鹤轩想了想:“一般情况是这样,还得看你阿妈的病。我看不严重,要过两天还不舒服,你就要你余老师打电话给我,我进来接你阿妈去看病好不好?县里看不了就去市里,我没空就托人带去。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熊远悬着的心顿时落下,市里啊!那是大城市!大城市的医生一定很厉害,就像大城市来的余老师一样厉害!阿妈一定会没事的!
镇里到县城的路不好走,赶集的人多拖拉机摩托车也多,搞的一路走走停停。三个人虽然是坐车,抵达目的地时居然比熊远的外婆还迟,一问才知道他们坐了一段拖拉机。余文佑捂脸,游鹤轩的越野车被拖拉机完爆了。熊远心情极好,一蹦一跳的就下了车,一路飞奔到外婆跟前大喊:“阿婆阿婆,游叔叔刚才说可以带阿妈去市里看病,阿妈的病一定能好的!”
熊远外公行六,村里的称呼并不按排行叫,只是外公小名又叫六子,晚辈便叫他六公,他老婆自然就叫六婆。村里人赶集都是扎堆的,熊远一嗓子喊的众人面面相觑。待到游鹤轩陪着余文佑赶到跟前,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着他们。余文佑霎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那种违和感又来了!气氛过于诡异,余文佑放下背篓随便打了声招呼就走。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背后的议论声一瞬间就炸开了一般。回头一看,刚才聚在一起的人顿时作鸟兽散。余文佑再迟钝也知道,是在说他。难道最近的异常,真的跟他帮助熊晓莲有关?是视执意自主婚姻的熊晓莲为耻辱?还是熊远的身世有异常?
人很多,余文佑和游鹤轩差点被冲散。游鹤轩见余文佑被人撞来撞去也不自知,只好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想往人少的地方拽。谁料余文佑一个踉跄直接栽到游鹤轩怀里。温香软玉在怀,游鹤轩简直美极了!余文佑顿时浑身僵硬,尴尬的想去死一死。游鹤轩低低的笑着:“柚子害羞了?嗯?”
余文佑的脸轰的炸红了,手忙脚乱的站直了身体。游鹤轩大笑,再次抓着他的胳膊:“人太多,咱们回车上再害羞。”
余文佑的脸更红了,心也跳的更快了。沉浸在慌乱却又有一丝丝雀跃中的他并没有发现,刚才的一幕完完全全的落在了仡熊村民的眼中。
乌云汇聚,天,渐渐变了……
第25章:摊牌
一层秋雨一层凉,仡熊村的气氛已越过深秋直奔冬至。村里从来没有秘密,村长和书记也在赶人和留人间纠结。作为一村头目,他们两人自然比村民来的有见识。唯一一个肯来教书的老师……他们两家毕竟还有要子孙上大学的野心。在大学生村官被积极鼓励的今天,想让自家长久强大下去,读书几乎是仅剩的一条路。可村民的意见不能不顾,自古皇权不下乡,村官从来是选举制。说句时髦的话——不能得罪选票!两个老人一个用手敲着桌子,一个抽着烟。良久,村长吐出了一个烟圈:“开会吧!我们俩做不得主。”
书记叹口气,他心里是不愿相信的,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多可惜啊,多好的老师啊!怎么就是个变态呢?仡熊村真是命不好!
村里没有大礼堂,开会就在晒谷坪里,有心的自家扛个凳子出来,懒的就直接蹲在地上。刚下过雨,空气里带着凉意,水泥制的晒谷坪湿漉漉的,鞋底若是薄一点,踩在上面有一种冰脚的感觉。谣言已经传了那么久,喊一声开会,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熊晓莲和熊远。
甲亢是个磨人的病症,更磨人的是心里上的恐惧。吃药,副作用不提,昂贵的药品吃下一粒熊远就少一分读书的希望;不吃药,任由其发展会死!熊晓莲自顾不暇,本就没空关心村中闲言碎语的她,现在更是一无所知。在外村上学的熊远一面读书一面做家务,也无暇他顾,因此余文佑的消息来源为零。他被彻彻底底的困在孤岛,完全不知道外面已洪水滔天。
村长的发言,直接给了熊晓莲闷头一棒!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已经不是青葱年少,孰好孰坏心中自有标准。环视周围一圈,冷笑!呵呵,艾滋病?传染病?放你娘的狗屁!余老师那么好的人,真有病他会乱来?游鹤轩那么有钱,有病了会跑到穷乡僻壤住着?又不是她,病了只能苦捱,有钱人早就上京城上外国去治了!一群傻x,连这都看不透!分明就是嫉妒,看不惯人家过的好!这帮狗娘养的她还不知道吗?说是同族同宗,这么多年来,谁给他们家搭把手了?她阿妈喂熊远半块糍粑都被要嫂子堵着家门骂了一天。
最困难的时候谁给过她们家一口吃的了?村里连分地都欺负她!谁能像余老师一样记着他儿子上学没肉吃?同性恋又怎么样?看上熊远又怎么样?她病了,没准哪天就死了,她死了熊远怎么活?难道这帮人会替她养儿子?熊晓莲无比认命的想:被看上才好,看上了,起码她儿子能活!想到此处,心里竟生出一丝期盼来。期盼过后紧接着感受到的是心酸,居然混到卖儿子了!随即憎恨的看着一群嘴里冒着对余文佑恶毒诅咒的人,狼!心!狗!肺!你们统统都不得好死!
众人虽说是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可实际上要撵走余文佑的声音始终是主流,意见不同的无非是一些人抹不开脸。熊友琴的伯父熊华德见状开口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传染病还能放村里?你们不怕啊?”熊华德鼓着眼睛瞪着书记,“你不怕我还怕,我就一个儿子,要落他手里,那还得了?赶走!必须赶走!”
熊大刚想张嘴,庆婶先咬牙切齿的道:“没错!别的不说,那什么爱什么病,我听人说了,一传一个死。还不是马上就发作的,要过一段才能看出来。谁知道我们谁染了?”女婿没挑成,倒让全村看笑话,庆婶早就怒火熊熊。村里人最讲究一个面子,如今里子面子都被踩在地上,岂能不恨?
然而庆婶没想到的是,此言一出,大家率先联想的正是熊桂。熊桂胆子大,平常就喜欢调戏余文佑,除了熊远以外接触的最多,真要传染的话……众人都忍不住悄悄离熊庆一家远了一点点。
又有熊远的二舅熊安贵,先前只听到传余文佑和游鹤轩,心里十分鄙视,好好的男人做女人样,不要脸。到今天才知道连熊远也绕给进去了,一样是觉得很没面子,推了妹子一把:“你儿子被他……你就不说话?”
村里从来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熊晓莲眼看余文佑大势已去,马上就要离开,可她的儿子还没着落,不由怒喝:“闭嘴!证据呢?啊?证据呢?捉贼捉赃,捉女干成双!你们谁看见了?”
熊崇德咳了一声:“熊远还是孩子,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不怨他,晓莲你别激动。”
“呸!”熊晓莲道,“关我儿子什么事?别说熊远,你们说的那游鹤轩,捉女干在床了?”说着冷笑,“收人家东西的时候恨不得跪下了,现在又嫌脏?学校里的房子也是余老师弄来的,你们就真不怕他喊人拆了走!?就是拆不走,砸个稀巴烂,谁能说他?啊?人家修的屋子,爱拆拆爱砸砸,你们一个两个当有钱人好惹啊?呵呵!”
此言正中村长心思,学校说是余文佑拉的赞助,可赞助的人都不站出来,走账扎扎实实是余文佑的账户,他要说是他修建的非要砸了再走,谁能拦得住?何况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他是官却也只是在仡熊村,游鹤轩别的不能,替余文佑出气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家里有孩子上学或即将上学的,也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对啊,不单是没老师,还有学校的事呢!彼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
熊娇娇之母正青婶一撇嘴:“我就觉得恶心,那天赶集谁没看见?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呸!”
熊晓莲斜了她一眼:“我没看见!”
六婆忙拉了女儿一把,低声说:“别乱说话!你一个外姓人插什么嘴?况且当天我也亲眼看见的!”
熊晓莲被自己亲娘一棒子打中,气的连话都忘了怎么说。熊安贵平日里就有些混,见自己妹子为了点好处脸都不要了,公然维护那骚货,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怕得罪他?那就上教委告去!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教委一闹,余文佑的黑档案更甚。撵他走一说,支教老师跑了的多了去了,谁都不会在意。要闹到教委,基本是毁人前途。熊晓莲气的随手抄起一个扁担朝自己兄长身上狠狠一拍:“告你娘!我还没说话呢!滚!”
熊安贵被妹子一扁担敲的怒发冲冠:“你tm看见哪个白面小生都犯贱啊!我为了谁啊?啊?关我屁事,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熊晓莲指着亲哥哥的鼻子吼,“你平常管过我们娘俩的死活?现在要你来出头?朝廷问斩还要讲证据呢,证据呢?”熊晓莲气的半死,她没钱又有病,熊远能不能有出息就只看余文佑的心,为了儿子她今天护定了,尖锐的声音叫喊着,“看着我卖东西眼馋了是不是!?看着我儿子有人照顾嫉妒了是不是?亲舅舅还不如外人,你有脸说话?滚!”
熊安贵被当众揭了面子,更是恼火非常。出手就扇了妹妹一巴掌:“给你几两米就收买了,拿亲儿子出来卖,你要不要脸!”
熊晓莲恰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举起扁担疯狂的砸:“你才不要脸!你才不要脸!看着外甥要饿死了连口吃的都不给。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兄妹两个就扭做一团,他们的母亲六婆哭着拉这个也不是拉那个也不是。众人醒过神来,想要劝架,熊晓莲又跟疯了一样,见谁靠近都打,现场顿时陷入了混乱。
喊打喊杀声早已传到了学校。学生们都纷纷伸头出来看坪里的乱况。学校离坪里不远不近,听不清在说什么,偶尔几个单词飞入耳中,余文佑听到教委两个字,长长叹了口气。扭头对学生说了句:“你们自习,我去看看。”便往坪里走去。
当事人一出现,坪里立刻就安静了。余文佑环视一周,淡淡的问:“说吧,什么事?”第二只鞋子迟迟不落,他不耐烦了。只恨不能来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见到余文佑,众人才想起一切一切都是谣传。就如熊晓莲说的,捉女干成双,他们谁亲眼看见过余文佑与游鹤轩滚床单了?谁又亲眼看见过余文佑弄过熊远了?就凭一个猜测,跑去教委告状,哪个不当你神经病?何况熊晓莲说的的确有道理,惹恼了他,他去教委诉苦不说,把学校砸了,他们哪里再找二十万修一个?还得罪了县委书记——好不好人家小舅子辛辛苦苦修的呢!闹起来,理由是一个小姑娘看了一篇文章所以怀疑支教老师是同性恋要赶走,卧槽,教委下下辈子都不打算给仡熊村派老师了好吧!这是心里明白的村民心中所想,村里不明白的人见没人说话,也不好开口。静默片刻,一个一个的都看着村长和书记。村长和书记互看一看,又彼此扭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