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场景总是模模糊糊,但是就算再模糊,他都能感受到痛楚,他的意识虽然模糊,但是身体的感觉异常的清楚,非常清楚……
「哇哇哇哇哇哇——!!!!」
苏芳从床上惊醒过来,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全身都在可怕地颤抖。
「不要!绝对不要!」死也不要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苏芳发狠的眼睛瞪得凶狠几乎要凸出来,一股杀气血戾的迸发,双手捏得死紧,关节处泛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做这种梦,以前小的时候,他总是要吓得哇哇哭。那时候苏母就会抱着他安慰。从破碎的语言,苏母终于弄清楚自己的儿子常常会梦见一场惨无人道的强暴,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个还算封闭的年代,听到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吓坏了,但是爱子心切的她,尽管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要上哪儿找到方法帮助自己饱受恶梦折磨的儿子,她也知道这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于是教导苏芳绝对不能说出去,甚至有很长一阵子,苏母都会带着他去各种大寺小庙拜拜,到处隐晦的询问。
直到有一天,她带着儿子回山上的母校时,想起半山腰处有间道观,于是顺便去那儿拜拜祈求。合该是有场缘分际会,当儿子在清幽的道观里面玩躲躲猫时,她见到当时的主持,是位年轻道人。
为了这场没边没际的噩梦,长期睡不好的苏芳,个子长得十分矮小,而苏母也是心力交瘁,于是多少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问卜,将儿子的生辰八字交给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开始掐指,嘴巴喃喃没有任何声音,尽管没有说出口,苏母仍然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一分沉重。
苏母等得很是心急,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年轻道人能帮她解决问题,但是多少抱有一分希望。
年轻道人最后放下手,然后缓缓蹲在小小的苏芳面前,望着清秀的五官,一双大眼灵活的正骨隆隆转,尽管容颜尚未展开,依然可以想见日后将会如何的惊为天人。
「施主是男身女命,并且红颜薄命,命运多舛,六亲缘薄。」
年轻道人一开口,果然就像苏母所担心的那样并非好事,苏母的心当场都提起来,当然她并不笨,她也是知道世上真人难觅神棍满地的道理,所以她虽然被说得心慌意乱,但也没当场失态。
「这个有能破解的吗?」求神问卜多了,苏母也已经知道该怎么问话。
年轻道人温和笑道:「这是他的命,是他的因果也是他的缘份,没有破解之说。」
苏母当场愣住,随即想想很多半仙不都是这套说法作派吗,于是也理解过来,估计想要更多的金银财帛。
年轻道人没管苏母怎么想,只是淡淡道:「俗语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话还是有人世的道理在,其中四积阴德和五读书对施主是有帮助的。因果关系并非我们所以为的时间顺序,有时候是因为有来事才会有前因,所以在无常中,善护念是非常重要的。」
说着说着,年轻道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红线,在小小苏芳眉心虚空作个结印,再将红线系在纤细的手腕上:「戴足七天七夜就可以拿掉,在十七岁前,你不会像现在发那噩梦如此频繁。」
小小苏芳畏怯道:「不可以都不要梦吗?」
年轻道人笑答:「到十七岁后,你的贵人就会出现。只要他愿意守护你终生,就能保你一世天真无邪,一世平安。」
小小苏芳歪着头,万分不能理解年轻道人的话。
「施主与我尚有一面之缘,若日后还记得,就再来找我吧。」
年轻道人的面容在记忆中氤氲,始终无法真切的想起模样,但是这些话,苏芳从来都没有忘掉。
「这个就能让你不再做噩梦啊?」小小曾俊瑛好奇的看着小小苏芳手上的红线,觉得这事情听起来比传奇本子还要更加传奇。
「妈妈说很灵,我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过噩梦了。」
「喔,那真是太好了!」还不懂事的小小曾俊瑛,也有听小小苏芳偷偷讲过梦境的事情,他觉得梦中欺负小小苏芳的人实在太坏了,于是他道:「你放心,如果真有人敢这样欺负你,我一定会打跑他的!」
听到最好的朋友如此阿莎力的许诺,小小苏芳立刻非常感动:「恩!」
而噩梦一年大约还是会梦到两三次,像是在警告他不能忘记,于是已经懂事的少年苏芳在某一天跑去找少年曾俊瑛道:「我决定,我要去学跆拳道!」
少年曾俊瑛立刻不赞同道:「那很痛诶,练下来手脚都会瘀青,不要吧?」
少年苏芳固执道:「我要,起码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我身手矫健,也同样能把坏人打跑。」
「这样说好像也很有道理诶。」
在最好的朋友支持赞同下,苏芳开始在跆拳道上这条路辛苦的走下去。
十七岁那年,苏芳一直注意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但是始终都没有年轻道人所说的那个贵人出现,从这年开始,他的噩梦开始频繁造访,因为不再是不解人事的天真年龄,他的感觉更加糟糕,也更加难以对曾俊瑛启齿,而且他也很久没听到曾俊瑛问他这事情了,所以他就没有主动再提。
满怀心事的在去年冬天迎来十八岁生日,他强忍眼泪承受家暴的痛苦,觉得自己被世界放弃,幸好还有曾俊瑛,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终于也慢慢地走到今天。
自浴室出来冲去一身的黏腻和恶心,苏芳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尽管长夜未到尽头,可怕的感觉已经慢慢地退去,从床头下拿出那条经过岁月洗礼,仍然没有褪色的红线,系进手机电池盖下的小洞里绑紧,还真有几分流苏的味道。
自遇过年轻道人后,小小苏芳作噩梦的情形大为减少,苏母知道是真的遇到高人,事后再回去想找那位年轻道人,没想到道观的主持已经换人,谁也没有那位年轻道人的下落,后来这条红线就被当成平安符留下来。
当年的字字句句尽管生涩难懂,他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偏偏年轻道人的模样记不住,17岁高二春天因为噩梦频繁,曾俊瑛还建议他去道观走一趟,当时两人还偷偷骑着家里的摩托车去道观一趟,很可惜扑空。
磨搓手机给苏芳带来安全感,他从床头处拿出一本高中时代沿用至今的作业本,里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涂鸦,翻页到作业本的一半中,原本毫无章法的字和图,慢慢地规律起来,线调显示出室内空间的模样,文字则记绿他独有的想法,俨然是一间店面的设计。
苏芳从笔筒里面抽笔出来,在上面开始涂涂抹抹,偶尔发呆偶尔思考,随着他的专注,原本未尽的长夜,东方渐露肚白。
第23章
「晚上有圣诞舞会?哇~听起来挺酷的啊!」
「对啊,大哥你怎么不去?」
中午吃完饭,曾家三兄妹坐在客厅里聊天看电视,曾俊瑞和曾梅心你一言我一语的,脸上写满对大学圣诞舞会的期待。
「不过就是穿得光鲜亮丽,寻找对眼的人拉拉扯扯。」曾俊瑛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摆弄遥控器,对圣诞舞会实在生不出任何兴趣来。
曾俊瑞立刻抗议:「大哥你太扫兴!这么一说,整个圣诞舞会都庸俗肤浅起来。」
「学会洞穿花花包装下的真实,是我们终生的课题。」
再讨论下去也只会更无趣,所以曾家大弟大妹很自觉的不再开这壶话题,继续啃瓜子看电视。
铃铃铃~铃铃铃~
「你去接!」
「你去接!」
家里的电话声响起,曾家大弟大妹立刻开始相互推诿的举动,而曾俊瑛依然不动如山。最后是曾梅心抵不过曾俊瑞的死皮赖脸,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去接电话,留曾俊瑞笑得像是成功偷腥的猫。
「喂……」
曾梅心原本轻松的神情,在接到电话后,整个人僵硬起来,脸色也难看至极。
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大妹的异常,曾俊瑛立刻问:「怎么了?」
不问没反应,一问曾梅心的眼泪就掉下来:「大……大哥……」
当下两兄弟坐不住,曾俊瑛一个箭步奔过电话旁接过话筒,曾俊瑞则扶住好像随时要昏倒的曾梅心。
「你好,这儿是昆山分局,曾宪泽和谢敏芬是你们的家属吗?」话筒传来警方人员的声音,带来他们无法想象的消息:「在中午时行经南生道路路段发生严重的车祸……」
这是一记惊雷,劈碎曾家原先平静的生活,命运就如大江东水,不可逆流地奔向该去的方向。
曾俊瑛挂下电话,他脸上的神情是曾俊瑞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模样,少年的心无法克制的颤抖,甚至有股冲动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任何不幸的到来。
「我们去第一市医院,爸妈他们在急诊室急救。」
第一市医院是大医院,急诊室来来去去都是急促的脚步。曾俊瑞和曾梅心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没想过这儿会有如此多的人,有人在哭哭闹闹,有人在大呼小叫,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氛园包围,曾家的大弟大妹表情茫然。
「过来,爸妈在这边。」曾俊瑛看出弟妹的害怕,不管是突来的厄耗,还是这个地方,都让他们无所适从。
听见曾俊瑛的话,他们两个立刻紧紧挨在曾家大哥的身边,接着他们惊惶地看见曾父躺在病床上,紧闭的双眼,身上被插满管子,许多身穿白袍的医生和护士在曾父身边来来去去,口罩遮住他们的脸,但是一句句急迫的英文发音,让他们感觉到眼前不寻常的凝重。
「你们是曾宪泽和谢敏芬的家属吗?」警察上前。
「是,他们是我们父母。」
「你们父母开小货车在南生道路路段发生车祸,据当时现场目击者表示,当时有一名老人闯红灯过马路,驾驶人为了闪避,撞上……现场还在厘清中……」
警察正在说明车祸过程,医护人员也来到:「曾宪泽的家属吗?」
「我们是。」
「伤员生命一度陷入紧急,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抢救,等等会有医生过来跟你们解释,这些是同意书,你们先看过……」
「我妈呢?她叫谢敏芬。」
「你母亲目前没有大碍,只有几处擦伤,为了避免万一,我们还是有安排检查。不过,她因为受到极大的惊吓,情绪非常不稳定,造成救护困难……」
警察A:「先过去办理医院手续,好了之后再过来签名清点物品。」
救护车人员:「这是救护车的费用单子,请你办理手续时进行缴费,麻烦先在这儿签名。」
警察B:「请你们动作快点,车祸现场还在做交通管制,需要你们家属亲到现场处理小货车。」
曾俊瑛:「不能先帮我们拖走吗?」
警察B:「我们可以协助你们叫拖车,但是现场必须有人到。」
医护人员:「医生来了,家属请过来这边。」
医生:「你们现在所看到的是伤者的大脑,受到严重的撞击,大脑内有严重出血……这边是胸腔X光片,伤者身上有多处骨折……基于以上情形,需要为伤者做开颅手术,此手术的风险为……若不做手术,则……所以要请家属决定是否要进行开颅手术。」
曾俊瑛:「我们有多少时间能考虑?」
医生非常含蓄道:「不是很多,越快越好。」
曾俊瑛点头:「请让我们商量一下。」
从进到医院,就有无数的讯息需要他们立刻接受立刻处理立刻做决定,曾俊瑞和曾梅心整个都不在状况内,尤其是曾梅心已经哭得跟泥人没有两样。看看大妹的模样,曾俊瑛只好把目光放在曾俊瑞身上:「你也看到了,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必须一件一件来。」
曾俊瑞点头,眼眶发红语气哽噎:「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爸爸妈妈他们会不会……」
曾俊瑛:「不要慌,你带梅心去看妈妈,妈妈被送进医院时有打点药,现在正在休息,你们就去看妈醒了没,然后在那里待着,我去办理医院跟警方两边的手续会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你负责把梅心看好。」
曾梅心激动:「可是爸爸……」
「还有时间,你们去守着妈妈,如果妈妈醒来,就把医生说的事情告诉妈妈。如果没办法说清楚,就去找护理人员,请院方跟妈妈解释,知道吗?」
曾俊瑞和曾梅心点头,他们现在还没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
看大弟和大妹手牵手跟医护人员前去曾母的病床位置,曾俊瑛先把院方手续处理起来,再跟警方清点从曾父曾母身上脱下来的随身物品,接着他打电话回工厂给两位师父,告知曾父曾母出车祸一事,拜托他们去车祸现场帮忙处理小货车的事宜,并告知晚一点他会过去,有任何事情请再用手机联络。
第24章
才刚讲完电话,曾俊瑞跑过来:「妈她醒了,一直说要看爸爸。」
「好,我们过去。」
曾母一见到曾俊瑛,眼泪掉得更凶,抓住曾家大儿子的双臂:「你爸他……」
曾俊瑛温声道:「爸目前没事,我们一起过去看他。俊瑞,你去义工那儿登记推个轮椅过来让妈坐。」
一见到曾母醒过来,曾梅心倒是振作不少,不再是哭哭啼啼的模样,反倒安慰曾母:「妈,你别担心,医生他们很专业,爸不会有事情的。」
也许是因为家人都聚在一起,原本不安的情绪渐渐稳定住,曾俊瑛带着大弟大妹推着轮椅将曾母送到曾父的病床处,没一会护理人员过来重新对曾母解释病情,同时也跟曾家三兄妹解释曾母现在的身体状况。曾母在知道曾父不乐观的情形,精神大受打击,泪流不止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见曾俊瑞和曾梅心使出浑身解数安慰曾母无果,曾俊瑛只好对大弟大妹道:「你们去医院对面帮妈妈买些热食和热饮来。」
曾母擦擦眼泪,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任何食欲。「不用了,我吃不下。」
曾俊瑛催促道:「这些钱拿着,快去,你们自己也看看要吃什么东西,顺便买上。」
交待完后,曾俊瑛蹲在曾母膝前,牵起她包扎绷带的手:「妈,爸要做开颅手术,要清掉他脑内出血,让受伤的大脑能有更多的空间肿胀,不至于受到压迫。」
「可是,如果……」
「妈,没有如果,开颅手术只是把头盖骨拿起来,风险非常小。」
「但是万一,你爸爸他……」
「我们如果不动手术,爸撑不了太久的。」
事实上,所谓的选择开与不开,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不开,很快就会脑死,就算生命保全下来,伤处也将会因为肿胀压迫到中枢,死亡依然很快就会无声无息的降临。
开了,依然是种赌博。
打开头盖骨就算手术风险很小,依然是有风险,而且医生说得很明白,打开头盖骨有很大的可能引导脑伤从开刀处肿胀,但是也有可能会往中枢压迫,这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不打开头盖骨,医生谁也没办法精准的判断究竟内部的情形如何,是否会有切除大脑的需要。一旦切除大脑,曾父就绝无可能再回复至从前的模样了。
这么残忍的事情,曾俊瑛却不能不说出口,以一个儿子的身分去接受这个悲剧并且快速分析,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曾母坐在轮椅上再度情绪失控痛哭失声。
等到曾俊瑞和曾梅心买完东西回来,就看见母亲和大哥,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签完一份又一份看得他们头皮发麻的同意书。
很快地,曾父被安排进去手术房,手术时间并不一定。警察人员在家属等候室替曾母做笔录,根据曾母所描绘的情形跟目击者所说的没有太大的差异。
曾母激动问:「那个人呢?」就是那位闯红灯的老人让他们面临这场惨剧。
「曾太太,你冷静点。那位老人现在在警局,根据目前侦讯的结果指出,对方是失智老人,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
「失智老人……」曾母悲切的声音重复。
「目前身分还在确认中,还需要一段时间。」警察非常同情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