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的将沉重的手抬起接过红色桔梗花。
这世界上没有红色的桔梗花,所以红色的桔梗花的花语是永世不变的爱。
——我爱你,苏芳。
冥冥之中,苏芳似乎听见曾俊瑛在他耳边如此低诉,眼帘沉重的落下,泪水滑落在苏芳美丽沾血的脸庞,他捧着那束红色桔梗花,嘴角勾起笑容,倒在身后的人怀中。
番外二:姻缘
曾俊瑛在走茫茫然的一片迷雾中,自从他出车祸后,意识陷入昏迷,待他再清醒过来,就在这片迷雾中无止尽的走着。
这种感觉很糟糕,从刚开始的慌张、烦闷到麻痹,各种情绪都一一来拜访过。
忽然他察觉到前方有黑影在迷雾中晃动,曾俊瑛的脚步不由得加快,急切且充满期待的跑过去,登时视觉大开,他来到一个简陋的大堂之中,厅内空气闻得到朽味,感觉到潮湿的气候,大堂内人们来来去去,从肤色、装束、打扮来看,曾俊瑛觉得这里有几分东南亚的味道。
曾俊瑛很兴奋,他迫切的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很快的,他希望落空,伸出去的手穿过物体,脸上的笑容无人看见,曾俊瑛气馁的发现,虽然这里比白茫茫的迷雾好一点,有其他的颜色、物体、景观让六感不再疲劳,但是被世界忽略的感觉同样也不好受。
「我是真的死了吧。」曾俊瑛无奈的叹息,将手一次又一次穿过木柱,不明白死后的世界怎么都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唉,传说果然只能是传说。那现在他该怎么办?
「请庇佑这孩子来日能诞生在西方极乐净土上。」一名母亲抱着蜷曲发黑干瘪的尸身跪在大堂上,泪眼婆娑的祈求,她身边有许多人来去,从那些人脸上的淡漠,似乎空司见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声声悲切的祈祷,令在旁的曾俊瑛闻声不忍,于是他双手合十,对着殿上大佛低声祈求:「愿佛成全这个母亲的愿望,愿这个孩子能安息。」
场景换转,曾俊瑛诧异着周遭的变化,慢慢放下手,警惕的看着四周。
平静下来的旋转,再定睛一瞧,四周建筑如铅笔头状,来去路人的肤色和样貌,告诉曾俊瑛这儿是西方国度的市集,熙熙攘攘的热闹,每个人穿着都非常特殊,五颜六色撩花了曾俊瑛的眼,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哪个国家,竟有如此丰富的人文色彩。
忽然他在多采多姿的颜色中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身穿袈黄倒在角落处,四周不闻不问。曾俊瑛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视线久久无法从那处角落移去,突然时间快速的流动起来,人们依然来来去去,而那处角落的时间就跟曾俊瑛一样,被忽视被遗忘在那。
时间再度缓慢下来,一名满脸雀斑的孩子,偷偷摸摸的靠近那处角落,将怀中的食物塞到汉子手边,又端来一碗水喂下快绝了生息的汉子,救回那条生命。
在男孩子离去后没多久,汉子醒过来,意识模模糊糊对着手上的食物狼吞虎咽,终于恢复些微力气一步步拖着身体离开。
曾俊瑛若有所思的看往前走去,四周场景也在不断的转变,再跨前两步,他惊讶的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男孩。
「打死你这个偷儿都是便宜你,竟敢偷东西!」
原来贫穷的男孩为了救汉子去偷商家的食物,结果被发现后活生生打死。不用谁来告诉曾俊瑛,他也看出来这是个贫富差距甚大,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男孩子的尸体没受到尊重,如垃圾般被丢到暗巷里面。曾俊瑛走进那个暗巷里面,看着一地血腥黏稠,男孩子似乎未完全死透,身体还在抽蓄。
曾俊瑛感到无比的难过,他蹲下身来,男孩子的瞳孔忽大忽小的收缩与曾俊瑛对视上。
「天使……」男孩子困难的发音。
曾俊瑛一愣,他没想到男孩子会看到他,下意识的想否认男孩子的错认,但是见对方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不忍灭了那点希望,他点点头,迟疑的伸出手,意外的摸到男孩子粗糙的头发。
男孩子崭露愉快的笑容,然后生机灭绝。
抱着男孩子的身体,曾俊瑛不晓得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和怀中的尸体,不过似乎没有人看到他们,这让曾俊瑛感觉到很疑惑,但并不碍于他走到城外沃野千里的土地上,找到一条河水将男孩子的遗体稍作整理,然后用十指扒出一处深坑将男孩子的尸体埋进大地里。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接触这个世界上的土地,但是曾俊瑛肯定自己确实是死了,河水倒映不出他的模样,十指扒坑也不会疼不会累。
当他埋好男孩子,场景再次眼花撩乱的转换,转念的无数个瞬间,有那么一句话如誓言般的回荡:「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非常年轻的道士突然出现在前方,朝他迎来。「施主。」
曾俊瑛不确定的问:「你在跟我说话吗?」他被忽视太久太久,除了刚刚那个男孩子在死前有看到他,都没有人看见他,更别说对话了。
「是,施主。」年轻的道士笑得非常写意。
这种被人看到,可以与人对话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曾俊瑛兴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问对方为什么能看到他,也想问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涌出,偏偏全卡在嘴边,该问哪一句都不知道了。
「施主先别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年轻道士似乎非常明白曾俊瑛的心情,用着体贴又宽容的言语抚慰。「施主先入道观中小歇,这边请。」
半山腰的道观,此时大雨刚停,青山苍茫,雾气缭缭氤氲,不似人间的清幽洗涤尘埃满布的人心。
曾俊瑞站在道观三楼处外的屋檐下眺望,车祸后就处在紧绷状态的他,在这刻终于能安下心来,思念他用生命爱着的苏芳,惦记着对方是否有好好的过着之后的生活。
年轻道士突然又出现:「施主,是否可以请你布施手指上的那条红线吗?」
「红线?」曾俊瑞举起手,还真的看见自己的小指头上系着一条红线。「这……不好吧?」
不用谁来讲,曾俊瑛也知道这条红线肯定是他的姻缘线,布施出去不就等于把自己的姻缘给布施了?
「我这儿刚刚来了一位小施主,长年饱受恶梦所苦,唯有姻缘线能令他不再受此苦。」
「这……」曾俊瑛非常犹豫,最后试探性的问:「没别的方法了吗?」
年轻道士笑:「没了,施主可以考虑,不需勉强。」
摸着那条姻缘线,想着苏芳那傻气的模样,他害怕这条姻缘线牵的另外一头是苏芳,他如果双手交出去,是否也代表他们无缘?但是如今他已经死了,他与苏芳已经是人鬼殊途,留不留这条姻缘线还有意义吗?
考虑了许久,年轻道士也极为有耐心,不催促不多语,只是笑吟吟等曾俊瑛一个答案。
「恩,希望那位小施主能不被噩梦所苦。」最终,曾俊瑛想想反正他都死了,姻缘线留着也是多余,若能帮到那位孩子,或许也是件好事情。于是曾俊瑛解开姻缘线交给年轻道士,年轻道士对他双手合礼,带着姻缘线离去。
曾俊瑛留在原地继续看着他的风景,想着他的爱人苏芳,山里开始飘雨,细雨蒙蒙一片。
「让施主久等了,施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年轻道士再次出现。
「我在一场车祸已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里飘荡,没有进入类似轮回转世那些的。」
「那是因为施主寿命未尽。」
「寿命未尽?」曾俊瑛大骇!「怎么可能。」
年轻道士笑:「施主前世的寿命确实已尽,今生气数未尽。」
「不是同一个人生吗,为什么会有两种寿命?」曾俊瑛觉得自己问得荒谬,或者说,所有一切在他的感觉上都是荒诞不羁。
「施主可知道这间道观的由来?」
道观?摇摇头。曾俊瑛刚刚已将这栋建在半山腰的三层楼道观走过一遍,也没觉得这间道观有眼熟过。
「这间道观是一位施主将他身家全都捐赠出来所盖的,那位施主只有一个条件,希望他来日尽头,能在这儿安个牌位受香火供奉。」
曾俊瑛点点头,这种事情不少见时有耳闻,甚至有些捐赠人会希望是安长生位。
「那位施主说他一辈子都是活得糊胡涂涂,所求已有却从未珍惜过,最后痛失而去,终是求而不得。他在这间道观扫了一辈子的地,最后在此与世长辞。后来将他的牌位按照所嘱咐的设立,施主你看。」年轻道士指着地藏王菩萨像下其中的一只朴素木牌。
曾俊瑛顺着年轻道士的指点看去,一看他就愣住,牌位上苏芳两个字触目心惊。「旁边是他的爱人,那位施主说,他们生前虽然在一起,却是咫尺天涯。」
曾俊瑛三个字赫然写在木牌上,曾俊瑛没有傻到以为这只是刚好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也不会以为年轻道士说的苏芳是二货苏芳,他百感交集的看着那两只牌位立在一起,前尘过往彷佛昨日之事,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吹嘘之间,无数个昼夜弹指而过,再一抬眼,已经不在观内。
曾俊瑛飘浮在一间房内,看着大床上两头野兽相互纠缠,两个人都是他熟悉无比的人,一个是他上辈子的爱人苏芳,一个就是那个无时不刻给他泼脏水的高力。
坦白说,曾俊瑛还真不喜欢看这场春宫戏,而且这场春宫戏还是在他和苏芳的房间内上演,感觉就更加恶劣。
这是回忆吗?但是角度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
曾俊瑛在房间兜一圈,没有找到相关日期的东西,于是他只好猜测,在他死去之后,苏芳终于跟高力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喔,不……他猜错了。
房间的门打开,曾俊瑛看见上辈子的自己站在门口不可思议的看着床上翻滚的一幕。
现在从第三人的角度回头来看看当初的自己,真的很可怜也很悲哀,那一脸的表情,就像看到一个卑劣至极的玩笑。
床上的两个人被打开的房门给惊动,苏芳的表情有些错愕,慌张的神情一闪而逝,随即又是逞强又是冷淡,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而高力还是老样子,得意洋洋的情绪藏不住在嘴角眼角里张扬。
然后,曾俊瑛看见那抹嘲弄至极的笑容浮在他脸上,接着转身离开。
啊,到底该说以前的自己是太有风度,还是爱到彻底没脾气,所以即便走到这个地步,都没想过要把真相揭开来。
不过令曾俊瑛诧异的是,苏芳竟然慌慌张张下床穿起衣物,不顾高力的阻挡就追上去,可惜没追上,被死神盯上的车子已经开出去。
后面就是那场连环追撞,再一次看到自己死去,曾俊瑛觉得很荒唐,他的感觉很糟糕,如同现在那几个活人正在吵架的场面一样很糟糕。
「我要把曾俊瑛的骨灰带走。」苏芳的口吻不容置疑。
沈生以律师的身份将曾俊瑛指定属于苏芳的遗产文件摊在桌上,用公式化口吻:「请将这些文件签一签。」
苏芳不理他,对着坐在旁边的曾俊瑞道:「我只要他的骨灰,这些东西我都可以放弃。」
曾俊瑞脸色很难看:「签一签,带着我哥给你的东西离开,你放心,曾氏会一直持续经营下去,光股利的部分,足以提供你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更别讲现在这些属于你的财产,我哥留给你的这些,真的很够你挥霍。」
「你们听不懂吗!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曾俊瑛的骨灰。」
沈生现在是一名律师,所以关于这些私人问题,他什么话都不想发言,尽管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渣给拆了。
曾俊瑞虽然不是律师,但是谨遵曾俊瑛生前的嘱咐,也懒得跟苏芳吠。「沈大哥,你让他签一签,我先离开。」
「站住。」苏芳从沙发上站起来挡住曾俊瑞的去路。「把他的骨灰给我!」
「怎么,恨我哥一辈子恨不够,现在人都死了,你要他骨灰干嘛?非要做到挫骨扬灰你才爽吗!」说到后面,一向在商场上有弥勒佛之称的曾俊瑞,失去笑嘻嘻的模样,只有狰狞和恨,声音不自觉得拉高。
「你们曾家都已经将他逐出家门,难道还会让他的骨灰送进曾家祖坟中吗!别忘了,当初是你们把他打出去的!别讲的好像你们对他多好。」
「闭嘴!」曾俊瑞勃然大怒,「我告诉你,我真想撕了你这个白眼狼。我们曾家再怎么对他,好歹也生他养他十几年,至于你!」曾俊瑞气得脸红脖子粗,后面的话终于还是万般艰难的吞下去:「我哥给你的东西,你不要签就算了,随便你。现在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保全。」
这只是其中一回双方爆发争执的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芳坚持的想要把他的骨灰带走,所有的人都不明白。
事态发展下去,纵然苏芳没有真正签名,生前曾俊瑛所交待的一切依然在沈生的操作下将诸多财产过到苏芳名下,并且有专业的管理顾问在替苏芳打理这些东西。
曾俊瑛横卧在半空中,日出月落,世界在转动,人与人都在相互纠缠牵扯,而他却被这个世界遗忘,非常寂寞,任何做为都不能,甚至悲剧的发现自己无法离苏芳太远,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
看着这个苏芳,想着那座伫立在烟雨朦胧的道观,想着道观内的两只牌位靠在一起,想着年轻道士说的每一句话,同时也想着另外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苏芳,不知道那个傻瓜有没有好好吃饭,天气冷加了衣服吗?每天都有看新闻吗?有没有去书店工作呢?有没有汇款给那些孩子?
他不希望苏芳因为失去他而封闭了整个世界,他希望苏芳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走下去,有一天遇上一个相互珍爱的人,一起携手白头到老。
这就是他的愿望,希望苏芳幸福的愿望。
「你走吧。」
曾梅心的声音拉回曾俊瑛的思绪,跟在那个平行世界不一样,这里的曾梅心非常仇视苏芳。
「请你们把他的骨灰给我。」连续的碰壁并没有让高傲的苏芳耍脾气,相反地他的姿态放很低。
「我不会把我哥的骨灰给你糟蹋。」曾梅心冷漠的面容覆上寒霜。
苏芳忍住因为一句话而激起的愤怒,闷声道:「我不会做那种事。」
曾梅心冷酷道:「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你再碰我哥一下,那太糟蹋我哥。」
瞬间,苏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多年来,你都干了什么事情你最清楚,我哥这次会出车祸,你敢说跟你没关系吗!」曾梅心咬牙切齿,双眼红得彷佛要滴血下来。「如果不是我哥一字一句交待清楚,苏芳,你今天不可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跟我们没脸没皮的要骨灰。」
苏芳愤怒:「曾梅心!我尊重你是俊瑛疼爱的妹妹,那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的侮辱我。」
闻言,曾梅心冷笑:「你尊重我?笑话!你有尊重过我哥吗,还尊重我,请你离开。」
看到这里,曾俊瑛又忍不住叹气,他真没想到之后的苏芳会和曾家人起如此多次的冲突。不过也实在怪不得他没想到,因为他想都没想过苏芳会主动来找他的家人要他的骨灰。
同样的争执,不同的时间地点,反复的上演。
「是你哥对不起我在先的!」当年那场设局,一直是苏芳挥之不去的噩梦,造成他身心彻底的扭曲,也包含作息无法跟正常人一样,他总是在恐惧在害怕,没有人能体会他活在这种胆颤心惊的日子里,是过得有多痛苦。
没想到曾梅心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几乎差点暴走,「你!」
「梅心!」在旁早就气到想揍人的曾俊瑞,急忙拦住那些曾俊瑛用生命去掩盖的真实,不让它从曾梅心口中脱出。
「不要叫我!」眼泪夺眶而出,「苏芳,你就是只白眼狼啊!你凭什么恨我哥,你凭什么说我哥对不起你,就算我哥真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他做得还不够多吗!」
苏芳也不遮掩,当年那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如今也不需要欲盖弥彰。「他干了那种肮脏的事情,就不要怕被别人报复!」况且曾俊瑛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什么肮脏事!」曾梅心大怒,再也不顾曾俊瑞的阻拦,一把用力的推开大吼:「你就去找对你干那件肮脏事情的人报复!不要寻我哥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