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离自认虽然长得俊了些,却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可爱了,听到这话他瞬间就脱口而出:“墨长枢,你瞎了吧。”
墨长枢看着苏九离煞有介事的表情,弯下身笑了起来,苏九离看着那悬停在自己脖间的暗器,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这毛病实在是不太好。”
墨长枢直起身看着苏九离,嘴角边还挂着笑意,说道:“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的。”
“你这毛病却次次都能要了我的命。”
墨长枢看着自己指尖的暗器,笑了,说道:“你是指动不动便拿‘陌上花开’牵制住你这个毛病吗?”
苏九离叹了一声,说道:“可恨的是我竟然还偏偏吃你这套,虽然心知你不敢真叫我去死,却还是被你圈在这里动也不能动。”
墨长枢说道:“你若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追查鬼丝,不会动不动就逃跑,那我便放了你也无所谓。”
苏九离好笑地看着墨长枢,说道:“墨少侠似乎弄错了,与鬼丝纠缠上的是你,我不过是路过蓝田想回辋川罢了,你既然看到了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逃出来,那鬼丝定然不会放过你,要知道这么多年鬼丝的手下甚少有活口,就算有,也被他们——”
苏九离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眼神越过墨长枢看到了自不远处树林中穿过的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一个满脸泪痕的少年。
“我想,我也见到了你说的那两个自机关城中逃出的人,这实在是太不幸了。”
第六章
浑身浴血的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显然是被丝弦之类的武器割出的伤口已经外翻,露出了里面的皮肉,他身边的少年抽抽噎噎的一直在哭。
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走过了苏九离和墨长枢的身边,对于这副一人拿暗器抵住另一个人的喉咙的画面不闻不问,只是急匆匆地就向着北面走了。
苏九离看着走远的两个人,喃喃道:“若是我没看错,那个人是不是唐逸沉?”
墨长枢似乎很满意没有被路过的人打扰,他手指轻轻地揉了揉苏九离的唇瓣,大有一口吃下去的冲动,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没错,就是唐逸沉。”
“那个因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被唐宵和唐老太婆逐出唐门的唐逸沉?那个将自己爱人隐藏了数十年也不肯告诉唐老太婆的唐逸沉?”
墨长枢拇指划过苏九离的嘴角,忍着笑意说道:“没错,就是那个被唐门所逼,立誓永远不踏入蜀中一步的唐逸沉。阿苏,你喊唐门的老祖宗做老太婆,若是让唐宵听见了,我只怕他恨不得扒了你一层皮。”
苏九离却笑道:“唐门的老祖宗都活了九十多岁了,还要管这些闲事,她不是老太婆难道还是大姑娘不成?”
墨长枢却忽然正色道:“她既不是大姑娘,但你若这样喊她老太婆千万莫要让唐宵听见,要知道唐宵‘毒手一剑’可是兵器谱第三位,他若要杀你,我拦都拦不住。”
苏九离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这倒奇了,你竟拦不住?”
墨长枢叹了口气,说道:“若只凭这双手和‘陌上花开’,我确实拦不住。”
苏九离的视线扫过了他挂在腰间的长剑,了然一笑,说道:“我竟忘了,你这把剑在人前是不好出鞘的,若算上这把剑,你有几成胜算?”
墨长枢听后怔了一下,继而大笑了出来,然后说道:“若算上这把剑,十个唐宵我都可以像切菜一样打发掉,阿苏,你未免有些太瞧不起我,也瞧不起这把剑了。”
苏九离幽幽地说道:“你既然要追查鬼丝,为什么不去追唐逸沉,还伫在这里跟我磨嘴皮子。”
墨长枢凑近了苏九离,嘴唇印上了他的唇角,舌头舔过了他的嘴唇,苏九离浑身都颤了一下,墨长枢好笑地看着苏九离的耳根越变越红,然后说道:“我觉得他没来打扰我们,实在是他这一生中做得最明智的一个选择。否则,就算他救出了机关城主杜明的独生子,还带着鬼丝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也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苏九离感觉热气正在自己脸上蔓延,他微微向后靠了靠,说道:“有没有人曾说过,你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到人神共愤的境界了。”
“没有。”墨长枢弯着眼睛笑,然后他抬起身,说道,“阿苏,我知道唐逸沉是你要找的人,刚才不过随便说说,我怎好杀了他呢。”
苏九离微微睁大了双眼,毫不掩饰地惊诧道:“你怎知我是来蜀中找唐逸沉的?”
墨长枢眨了眨眼,说道:“这没什么难猜的。你将埋骨交给我保管,那你便只可能是去了一个不能带刀去的地方,除了洛阳皇城我想不出第二个地方。你既去了洛阳便定然是去找了聂铭之,我知道你素来与聂铭之交好,他忽然喊你去洛阳必然是你一直在追查的某件事有了进展,而你出了洛阳便一路赶往蜀中,这几日蜀中只有机关城出了件大事,我实在不得不认为,你是冲着机关城来的,而唐逸沉出现得恰到好处,就像已经知道机关城要出事一般,若我所料不错,唐逸沉是聂铭之先派过来的。”
墨长枢顿了顿,看着苏九离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唐逸沉这隐藏了十年的心上人,便该是聂铭之了。”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许久,苏九离才慢慢地说道:“墨长枢,你实在是太可怕的一个人了。”
墨长枢只是看着他笑,没有说话。
苏九离叹道:“没错,是聂大哥让我来找唐逸沉,我只知机关城会出事,却不知原来这幕后黑手竟是鬼丝。”
墨长枢也叹道:“我猜,你仍然不会告诉我,你究竟在追查一件什么事,而你又是什么人。”
苏九离抬眼盯着墨长枢的眼睛,轻轻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从不与你撒谎。”
墨长枢叹了口气,说道:“你又知不知道,只要你说的,我一定会相信。”
“所以,这一问,我至今仍然无法回答你。”
墨长枢摇了摇头,看尽苏九离眼底的无奈,他吻上了苏九离的眉骨,眉心,鼻尖,然后在唇角处喃喃道:“你不愿说,我不逼你,我只希望你能在事情说开的那一天,给我一个答复。”
他声音带着些温存,让苏九离的心倏然便漏跳了一拍,然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墨长枢贴着他的脸颊微笑,颇有些女干计得逞的快感。
苏九离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霎时便要伸手去推墨长枢,说道:“墨长枢,你个小人——”
话音刚落,十几匹马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入了耳中,墨长枢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中的暗器,按了按苏九离的嘴唇,说道:“总有些不识好歹的人急着送死,阿苏,你说是你出手呢,还是我去掐死他们?”
苏九离脱离了墨长枢的桎梏,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脖颈,他说道:“我是好人,自然不会滥杀无辜,这等好事还是墨少侠去做吧。”
十几个带着斗笠的人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为首的一个青色脸皮的瘦高汉子在马上喝道:“你们两个!可有见到一个受了伤的男人带着一个少年经过?!”
墨长枢点了点头。
那汉子眼中露出喜色,说道:“向哪个方向去了?”
墨长枢却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青脸汉子霎时变了脸色,怒道:“爷爷给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
说时人已自马上纵身飞起,腰间弯刀已握在手,向着墨长枢就冲了过来,墨长枢也不闪躲,手一探出便攥住了那人的手腕卸掉了他拿刀的力气,继而将脱手的弯刀夺了过来,反手一刀便将他咽喉割破,血溅出了老远。
那仍在马上的十来人愣了片刻便自四面八方挥刀围了上来,墨长枢却只是拿着这把顺手牵来的弯刀,将他们的喉管一个个割破,碧绿的草地上霎时间便已是血迹斑驳。
苏九离皱着眉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十几具尸体,说道:“唐逸沉也当是命途多舛,连文家寨的人都想来分一杯羹。若那文晓峰寨主有心要落井下石,我只恐怕这些只是前哨,若是发现了唐逸沉的所在,他会带上全寨二百余人生吞活剥了唐逸沉。”
墨长枢玩味地笑了,说道:“这么大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墨长枢笑了笑,凑近了苏九离,说道:“阿苏,这次我们的目标一致,也就是要救了唐逸沉和那杜家的小鬼,问明白鬼丝的情况,既如此,我们一起上路如何?”
苏九离叹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原就甩不掉你的。”
墨长枢说道:“你可知你自己也很危险?”
“除了多招惹些鬼丝的追杀,我又有何危险的?”
墨长枢促狭地笑了笑,说道:“你可知,沈白衣喜欢我?”
苏九离一口气没喘好直接呛地咳嗽了起来,他侧过头斜眼看着墨长枢的笑,说道:“墨少侠原来如此讨人喜欢,真是大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是做什么?”
墨长枢摸了摸鼻子,说道:“他既然能为了让我拔剑,就请沾衣楼来杀我,那他自然也能因为我喜欢你,也请沾衣楼来杀你,这实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九离弯着腰咳嗽够了,才直起身叹了口气,说道:“墨长枢,你真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我可不可以说不要你陪?”
“不要自是随你说的,你知道,我素来不听你的。”墨长枢笑得光风霁月。
第七章
枕云堡。
枕云堡有折羽台,从这里看下去不仅有枕云堡的亭台楼阁,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长安城内的繁华。顾长桢此刻却在看着天空,那是一轮满月。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顾长桢站在阶梯的最上面,脸上笼着一层月光。他实在是一个极为英俊又耐看的人,尤其那一双墨黑色的眼睛沉静如水,似能洞察世事人心,便是被他看上一眼或许你就想臣服于他的脚下,他就像天生便该来做这枕云堡堡主的,高高在上。
长安在侧,一枕流云。
沈白衣说,天下万物若有一样能入了枕云堡的眼,那必非凡间俗物。若有一人能在剑术上击败顾长桢,那必是风痕剑主。
但是风痕剑主身份成谜,所以顾长桢已是江湖用剑第一高手。但他自己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汲汲于名利对他来说如此可笑,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中秋的月亮是残缺的一样可笑。所以他并没有去看今年的江湖榜,而是上了折羽台。
顾长桢在折羽台,身边站着顾一鸣。
顾一鸣的长相平平无奇,但他却是枕云堡的管家,许是跟在顾长桢身边十数年之久,那张脸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像是现在,他看到了一只白隼划过了无星辰的夜空,飞到了折羽台的琴台上。
“一鸣,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做折羽台?”
顾长桢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彻在夜空里,顾一鸣微微低着头,答道:“属下不知。”
“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折下了一只白隼的羽毛,笑着对我说:‘千里送羽毛,这礼贺你的生辰是不是太贵重了,你收不收得起?’我却收下了,在那之后,每次这只白隼出现的时候,他定是惹上了棘手的麻烦。”
顾长桢转身瞥了一眼落在古琴上的白隼,叹道:“我实在是不太喜欢这只隼,上次见到它已是六年前了。”
顾一鸣顺着顾长桢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说道:“属下明白了。”
那白隼自古琴上飞起,这次稳稳得落在了顾长桢的肩膀上,顾长桢拆了信,那白隼便扇着翅膀在折羽台上盘旋了几圈,寻了来时的方向飞走了。
顾长桢将信件隆回了袖中,抬头却见顾一鸣皱着眉看着台下,顾一鸣扬手指着枕云堡内的西楼,说道:“堡主,你看。”
顾长桢顺着顾一鸣所指的方向望去,半晌微眯起双眼,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堡主,可要属下去将她抓——”
“不必。”顾长桢打断了顾一鸣的话,“我亲自去会一会她。”
“是。”
沈白衣对韩小乔的评价是,空空妙手偷尽天下。
而韩小乔自己也一向觉得,天下间没有她不敢偷的地方,就算是皇宫大内,她也算是熟门熟路,虽然倒不曾真的偷过什么,她还不想被皇帝下诏通缉。
但是现在韩小乔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愚蠢到为了赌气偷进了枕云堡。
“哪个混蛋说枕云堡的西楼里藏着佛祖的舍利子,这里分明就是个剑阁。”
韩小乔摸过一把把兵器,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兀自低声嘀咕道:“舍利子是没见到,好歹顺点值钱的东西回去,回头定要跟那沈白衣说明白,我空空妙手偷尽天下,不差枕云堡这一家。”
“哦?”
“是谁!”
韩小乔警觉的回身,却见门已半开,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烛光亮了起来。
顾长桢正在端详着手心的那枚勾玉。
韩小乔看到之后连忙去摸自己的脖颈,发现原来坠在脖上的红绳已然不在,急的大喊:“喂!还给我!”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顾长桢抬眼看着韩小乔,韩小乔忽然觉得心头一颤,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竟有一瞬说不出话。
见韩小乔不说话,顾长桢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枕云堡。”
韩小乔听后兀自嘀咕了一句:“枕云堡又怎么了,皇宫我都偷得,还怕你们枕云堡了……”
顾长桢摇着头,说道:“你还是不懂。这里是枕云堡,所以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就算司鸿杉亲自来了,也是我说了算。”
韩小乔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寒,她抬眼直视着顾长桢,说道:“普天之下还没有一个人敢直呼皇上名讳,你这个疯子!”
顾长桢却只是微微笑了,“普天之下也没有一个人敢称我为疯子。”
韩小乔见他的笑,微微怔了,试探地问道:“你是谁?”
顾长桢仍是微微笑着,缓缓说道:“我叫顾长桢。”
韩小乔愣了一会儿,顾长桢拽着那枚勾玉的红绳,将它在韩小乔的眼前晃了晃,说道:“这个,很重要?”
“废话!快还给我,你这个小偷!”
韩小乔上前一步伸手欲抢过来,顾长桢一个闪身便到了韩小乔的身后,清冷的笑声响彻在小楼中,“我们究竟谁是偷儿?”
韩小乔转身怒目而视,喊道:“顾大堡主竟然也欺负起弱女子来了,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顾长桢摇了摇头,说道:“今晚我若放你离开,枕云堡明日便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所以,只有委屈韩姑娘在枕云堡小住几日了。”
韩小乔咬着下唇,一直盯着顾长桢手中的红绳,大眼睛里满是不甘的神色,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却凭什么要听你的?”
顾长桢手腕翻转将那枚勾玉笼进了袖中,烛光映着他有些模糊的笑脸,在韩小乔看来却带着三分嘲弄七分狡诈,“韩姑娘难道忘了,就算天王老子到了这里,他也要听我的。”
顾长桢的笑忽而就揉进了一丝傲然,掷地有声地说道:“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是枕云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