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十点多,两人才回宾馆,曹易问前台还有没有房间,或者有没有人需要换房间,想从单人间换到标间去,答案当然是没有,有的话乐杨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我打地铺就行了。”乐杨瘫软在沙发上,没力气了。
单人间很小,两个大男人不可能睡得下,不是他打就是你打,总不可能两人都睡床上,“麻烦订一下明天一早飞B市的飞机。”乐杨听他跟前台这样说,也不反驳,你订你的,腿长在我身上。而且他也不飞B市,他都毕业了,姓曹的没搞清楚状况。
“你先上去。”曹易把房卡给他,转身往外走,乐杨没想到他来这招,紧跟在后面,“喂,你不用这样吧,X大有你同学吗,还是你要去市区?曹易,别这么没意思,我就住一晚,明天就走。”
“我还没吃饭。”曹易快崩溃了,从下午见到乐杨到现在,他一直心神不宁,除了烦还是烦,期间更是忍了无数次,才压下揍他一顿的冲动。
“哦。”乐杨看他心情似乎很差,识趣的松开手,“那我先上去了。”
房间真的很小,乐杨来回看了几遍,也没发现除了那张床之外,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个人。难到要睡洗手间里?洗手间更小,睡个人,半夜连厕所都没法上。
曹易上来,给他带了份粥,他收拾东西,“去隔壁。”
“有房间了?”
“和同学换的。”
曹易跟隔壁的人道谢,乐杨也狗腿的一直说谢谢,虽然他很想跟曹易躺一个床上,但打死他也不会同意的,而且那床也不见得能躺下他们两个。
曹易把外卖给他,自己留一份,两人坐在狭小的桌前解决晚饭。他给自己买了两荤两素,用漂亮的便当盒子装着,乐杨就一碗清粥加一点开胃菜,纸杯子装的,别提多寒酸。
“不用这样吧。”乐杨望着他碗里的牛肉,苦着脸。
“你胃不好,少吃油腻的。”
“那也不能一点都没有啊。”他一伸筷子,戳走曹易一只鸡腿,曹易又戳回来,咬了一口,乐杨咽了咽口水,老子为了来看你,一天一夜就吃了个汉堡,还全吐了,你就这么对我,他想都没想,直接从曹易嘴里把鸡腿给抢了下来,咬了一口。
曹易一顿,猛然看过来,乐杨被他的目光看的心惊,想说不就一只鸡腿吗,吃了就吃了,你少吃一口又不会死。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乐杨知道曹易在忌讳什么,他们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吃一盘菜的关系了,他没再说话,默默的把粥喝完,那只啃了两口的鸡腿放在一边,后来被曹易扔了。
吃完曹易去洗澡,等乐杨洗完出来,他已经睡了,乐杨喂了声,曹易没答应,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不想跟他说话。不过以他以前那种光速般的入睡速度,很可能是睡着了。
乐杨在另一张床上躺下,看着曹易的背影,这个人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现在就躺在自己身边,乐杨好像去抱抱他,告诉他他很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人如果有前世,那他一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坏到让曹易家破人亡,不然为什么这辈子他喜欢他喜欢成那样,却一点回报都得不到,好像到哪都欠着他。很多时候只有这样想,才能让他觉得好受,只有相信命运,才能让他不怨天尤人。
跟宗教一样,只有让人们相信有来世,才能将现世的苦难淡去,也只有对这样所谓的命运深信不疑,才会更加将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如此循环反复,不过是为了叫人看开那些想不通的事,忘了那些得不到的人。
乐杨不是有神论者,可他却止不住的这样想,不然折磨这种东西太过嚣张,让他寝食难安,唯有命运可以解释这一切,并不是让他忘了他,而是让他相信,忘了曹易这件事,可能他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他想再多看他两眼,过了今天他就再也看不到了,可生理上太过疲劳,乐杨抵不住睡意,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他被梦惊醒,曹易还在,依旧保持着之前入睡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定住了一样,他起身出去,让值班的前台帮忙取消了航班,并让他明天有空房第一时间通知他。
回来后,他重新躺下,过了一会,又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曹易床前,蹲下来看着他,想摸摸他的脸,又不敢,怕他突然醒了把自己赶出去。
躺下后他又想,怕什么呢,赶出去就赶出去,都已经后半夜了,大不了去街上溜达两圈,然后第二天的飞机,直接飞美利坚,曹易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行,万一他打他呢,这小子这么多年没见比原来结实不少,过去打不过,现在更打不过,乐杨你怎么这么怂,他打你你打回去就是了,想到这,他爬起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龌龊,得寸进尺永远找不准自己的位子,你害的他还不够吗,非要把这样一个人拉下水,搞得跟自己一样才算完。
乐杨纠结了一晚上,思想斗争太累,等他醒来,曹易已经不在了,上课去了。
他晃悠悠的下楼,舒舒服服的去吃了一顿早饭,完了在外面逛了一圈,中午准时出现在曹易教室门前,也不管他脸有多黑,热情洋溢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还没走?”
“我说了要走吗。”乐杨眼一弯,笑的人畜无害。
曹易没理他,去食堂吃饭,乐杨跟在后面,昨天那人道:“你们两什么关系,我看,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吧。”
乐杨靠近,小声说,“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人大概没想到曹易家庭成分这么复杂,略诧异的看着乐杨,乐杨点点头,天机不可泄露,那人赶紧一副了解我不会再问了的样子。
几个人一起去食堂,一路上背后都是小声的议论,曹易一句话都没说。
第三十七章: 怒与非常怒
学校食堂一般都用饭卡,没有的可以用钱去小窗口买票,乐杨出来的时候,在兜里踹了几百块钱,想到昨天的饭是曹易买的,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花他的钱,虽然也没多少。
饭票十块钱一张,乐杨眼疾手快的推过去一张毛爷爷,“买三张。”
曹易手伸过来,把钱抽还给他,另给了三张十块的。
乐杨当然不愿意,但食堂大妈显然更偏爱零钱,刷刷刷打了三张票,曹易把票给他和他那位叫钱永谦的同学,那人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
乐杨目光炯炯的盯着饭票,都不舍得花了。吃完他去买了三瓶水,钱永谦更不好意思了,“你们真不用这样。”
乐杨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加上曹易也不愿意理他,便跟这人聊了一路,一直到进教室,他一屁股坐在曹易旁边的位子上,问他这课可不可以旁听。
临近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多,这种培训本身又相对封闭,少有旁听者,更不会想到有人会不辞辛劳翻山越岭的跑来蹭课,因此就算多了乐杨这样一个人,周围没混脸熟的,也基本没发现。
曹易趴在桌上休息,铃声响了才起来,乐杨记得他没起床气的,但现在他坐在那,完全就是一副被打扰了,极度不爽的表情,整张脸阴沉的可怕,连隔着乐杨的钱永谦都感觉到了,看着他,偷偷对乐杨说:“要不我坐中间吧,有什么事还能帮你挡挡。”
乐杨不信他能把自己怎样,昨天那么好的机会都没下手,今天就更不会了,他放松警惕,准备好好度过和曹易在一起不多的时光,反正最晚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所以就算现在他像只树袋熊一样,整个黏他身上,也黏不到二十四小时了,有再多的深仇大恨,姓曹的也先忍忍吧。
头发斑白的老教授亲自扛着一具85公分左右的赤裸躯干模型进了教室,乐杨以为是上解剖课,钱永谦问他哪个专业的,乐杨说生物工程,跟你们也算是大方向下的两个分支,蹭点课也不为过,起码基础课是相通的。
“你爸给选的吧。” 钱永谦小声道,“两兄弟一个搞研发销售,一个负责医院对接,产业链上下游,太明智了,你赶紧跟他搞好关系,别辜负了你爸的一片苦心。”
乐杨强忍着没笑,他爸一般只往医院送人,往医学院送,可能还真没这觉悟。
讲台上老教授几笔画了幅心脏平面图,乐杨一看便来了精神,居然是医学绘图课,这种手工图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也没多少人能徒手画到这么精细的地步,他们能见到的大部分生物医学期刊的插图或教学用说明图都是电脑完成的,看来这培训还是很有价值的,走之前还能感受到国内老一辈医学家的熏陶,也不枉费他提心吊胆寄人篱下了。
乐杨边听边跟着画,时不时的跟钱永谦讨论两句,一开始因为曹易强大的气场所带来的紧张与拘束,此刻已荡然无存,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只当自己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老教授毕竟年纪大了,连着上了两个小时,精神不济,不得不休息十分钟,乐杨趴在桌子上,研究最开始的那张心血管图,在某个地方打了个问号。
曹易拿过他从钱永谦本子上裁下的纸,几笔勾出背后血管的分布及走向,把他标的问号用斜杠划掉,还给他,“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乐杨没抬头,专注于手上的作业,“你有课表吗,明天上什么?”
曹易彻底没话了,倒是钱永谦给了他一张课表,“白天没有,都在晚上。接下去几天的课都不错,你要没事就留下来听好了。”
临上课前,接到快捷酒店打来的电话,说有房间了,乐杨问有几间,对方说现在空了6间。
“7点之前没人订的,都留给我,我全订了。”
前台小哥以为他在逗他,“您确定?”
乐杨怕曹易听见,愈发压低声音,“非常确定,七点之后我来付款,你先留着。”
前台小哥将信将疑的挂了电话,总感觉自己被耍了,包场他见过,但范围从零到全部,没有具体数量要求的,还真没遇到过,这人要么是神经病,要么就是有神经病的土豪。
乐杨无比庆幸曹易有个心智健全感情充沛的同学,不至于让他干巴巴的跟他坐一起三小时,以前一起上竞赛班的时候,他也坐他旁边,那会曹易就没现在这么有存在感。他想起郑晓新牙疼时说的,什么叫疼,就是某个器官,你以前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一疼,你就知道这东西实打实的嵌在你身上。
几幅简笔画最后被乐杨像宝一样装进了口袋,吃晚饭的时候,他坐在曹易对面,跟钱永谦越聊越投机,就差答应他晚上去他那睡了,曹易专心吃完,看着乐杨,分明又想赶他。
钱永谦看不过去了,“他那么远过来看你,就凭你两这特殊关系,多住几晚怎么了,反正也没几天了,到时候刚好可以一起回去。”
曹易抬眼,语声生硬道,“什么关系?”
这句话明明是问句,但听上去更像警告。
钱永谦看着乐杨,突然就磕巴了,“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想到曹易对这段关系芥蒂这么深。
乐杨也很尴尬,他知道曹易误会了,他什么都没跟钱永谦说,那种事,他也说不出口。他不是个倾诉欲很强的人,尤其这件事,有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任何人知道。
回到宾馆,曹易问有没有房间,前台小哥说没有,就剩了两间,被一个神经病给包了,当然后面的话他没说。
两人回到房间,曹易看上去很累,眼下颜色略深,灯光下特别明显,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这一天被乐杨给烦的。
乐杨看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手反撑着,看着头顶发呆,突然没来由的心疼,他问他要不要吃水果,他去买。
曹易没做声,乐杨拿了钱包下楼,准备把另外两间的房费付了,下去看到有人在前台问还有没有房间,已经这个点了,没有也不知道住哪,他便把储备的两间给让了出来,不过对方人挺多的,看来怎么都要挤。
他买了点苹果和药,他嗓子有点疼,这两天太累了,扁桃体又发炎了。以前他不把这当回事,这两年烫伤的后遗症越发明显,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就发展成高热,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他没精力耽误。
在门口碰到钱永谦,他拉住乐杨,“要不去我那睡吧,床小点,但好过……”他往门里努努嘴。
乐杨会意,笑道:“没事,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等能把你怎样还得了,你那弟弟性格一直挺冷的,你别多心,他好像对谁都这样,不见得是针对你。”
猛然听到弟弟这个词,乐杨一愣,都忘了自己之前胡诌过啥了,“其实我两同一年的。”
钱永谦惊道:“你爸这轨出的,技术含量很高啊!”
乐杨给了他两个苹果,转身想敲门,手在门上挣扎了会,又拉住他:“我还是去你那睡吧。”
“不会打扰你太久的。”乐杨放低声音,保证门里的人完全听不到后,对他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他知道吗?”
乐杨摇头,“我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他,没什么特别的事,你别跟他说,说了就跟我向他要安慰似的。”
钱永谦目露同情,“那你收拾收拾,一会就过来吧,要是觉得挤,我去我同学那也行。”
乐杨说不用,就一晚上,这一晚上他睡不睡得着还不一定呢。
开门进去,曹易靠在床上,在看今天的课件,几页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水壶里有烧好的水,倒在两个纸杯里,一杯已经喝了一半,一杯完整的。乐杨背对着他拆了药盒,水有点烫,他把拆下来的药片用纸巾垫着,放水杯后面,剩余的全扔包里。
乐杨洗了两个苹果,没敢打扰他,放在桌上,做完这些,他靠着桌子,道:“我等下去你同学那睡,你早点休息。”
曹易从笔记里抬起头,“你跟他很熟吗?”
“还行,感觉人挺不错的,能聊到一块,刚好我也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他。”
“你还挺随便的。”曹易把手里的东西放床上,纸张很轻,看着像是放,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乐杨总感觉那动作更像是摔,印象里曹易虽然冷,但一直是温柔的,除了之前几次的狠绝外,乐杨几乎没见他发过脾气,所以这次,他更愿意相信是他看错了。
他假装没听出曹易话里的好坏,干笑了两声,“我还是挺受欢迎的,上到八十岁的老奶奶,比如我家隔壁婆婆,到现在还拿糖给我吃……”
他说不下去了,曹易根本没在听,他朝他走过来,拿起喝了一半的水杯,重新倒满,又喝掉一半。
乐杨赶紧让到角落,站了会,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多年我也放弃了,以前错全在我,你要是不能原谅,让我做什么都行,真的,没有敷衍的意思。”
“从小到大我也没任性过,这几天折腾够了,麻烦的话我就不说了,欠的多了也不差这一句。”
“虽然那段日子挺难熬的,但我真不后悔认识你,可能你不这样想,算我自作主张。”
乐杨深吸了口气,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让它不要再发出颤音,因为这样真的显的他很弱。
曹易握着纸杯,看得出很用力,但杯子却丝毫没变形。最后乐杨笑道:“要是真有下辈子,你别动,我来做女的,我还追着你跑。”
曹易放下杯子,直直的看着他,“满嘴谎言,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以后真的不来了,我发誓。”
曹易期近两步,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乐杨简单收拾了东西,走之前发现药还没吃,他一刻都不想多待,抓起桌上的杯子,到近前了才发现拿错了,正准备换,却见眼前光影一闪,手里的杯子被打了出去,水花溅在他眼睛上,他下意识的闭眼,还好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