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鸥然眺向远处,阳光如鹅金色天鹅绒覆盖夏日的花园,光明赐予他一片金色的乐土:“全世界的赌局都是一个个人为计算的公式下控制的概率分配,再精明的赌徒也不能指望口袋里的一把筹码可以撬动规则的订立。程扬禹就是规则的订立者,我没指望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只希望在他发现之前,我能带走足够的筹码。”
“难道你没想过给他机会,我一直以为你对他有那么点心动。”
他这个人啊,越是在意就越小心,越小心就越小心眼,最后干脆连胆子也一起萎了。
“否则我怎么知道他要什么呢?”当然,路鸥然不会同意,“不让他这么以为,他是不会上钩的,不是么?”看惯了这座城市上空的喧嚣和熙攘,眼前稀松平常的窗景反而迷人得让他挪不开目光。
“让他把你操到进医院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JAMES直言不讳,中国人表达爱的方式太迂回,太审慎,就好像如今的路鸥然,明明和他当年一样,不可抑制地对程扬禹产生感觉,却要抗拒脑袋释放让自己快乐的信息素,“要是你不喜欢他,他的下场绝对比当年的我更惨,承认吧,你爱上他了,就像他也为你着迷一样。”
“何儒彦。”驱逐整个夏阳的冰冷,如坠冰窖,“希望你记得自己的身份。”
“OK,我不提,TAKE IT EASY。”JAMES耸耸肩,在嘴上划了一个十字,走到窗口和他一起欣赏橙日西斜,“这里风景真不错,听说全院能够看清整个花园的独立病房只有3间,你住的是里面最好的一间。”
可是满目落日余辉,霞光如幕遮盖他的眼睛,天地浸染在一片赤红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别捅我心窝子。”他说,“至少不是现在。”
护工送来专配的晚餐,烧得稀薄的粥水,一点新鲜的果汁,小半碗蛋羹,JAMES看了直摇头,匆忙地去找他的小医生情人大餐去也。
路鸥然吃了几口蛋羹,也没胃口了,留下果汁,让人将其余的都撤走。
他喝过最美的白粥,在某个宿醉后醒来的早晨,熬得稠密又晶莹的米粥,化在口腔里米香四溢。
那个味道,不可复制,亦不会再出现。
他生命中最好的东西总是匆匆一瞥便没入洪流,越重要的,沉得越快。
期待就是个最卑劣的顽商,骗他买下许多心爱的东西,然后一件件掷于黄沙。
他甚至连喊停的权利都没有,看,为何还贪恋,活该被心伤。
护工端着粥出去,差点撞上门口的人:“对不起啊。”多么美丽的人,好像仙子从画中走出来,“您是来探病的吗?马上要过探视时间了。”其实已经过了时间,但他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位佳人。
真是稀奇,今天这里可够热闹的。
这回又是谁?
“鸥然……”
是谁?
婉转如天籁。
是谁?
化雨渡春风。
是谁!
让他再一次讴歌,活着,总有什么值得期待。
20.璧人
California,湛蓝海岸线上,棕榈刺向天空,耀眼的黄金之周。
太平洋上的暖流徐来,把空气烤地香软的像一块沾了枫糖的松饼,程扬禹靠在车后座上闭目,严俊的神情仿佛睡着了,有着1/4中国血统的美国司机知情识趣地将Radio的音量调低……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是首好歌。”纯正的美音低沉而优雅,英俊的男人睁开眼,示意他将音量放高。
How they dance in the courtyard
Sweet summer sweat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是的,先生,您也喜欢?”司机小心地搭讪,他不确定他的这个新老板是否喜欢被人打扰,但他出手阔绰,而且很英俊,风度翩翩的绅士,和他聊天是件欣赏悦目的事。
程扬禹冲后视镜微微一笑,真的很英俊,司机握紧了方向盘。
“你结婚了?”比音乐更动人的美妙嗓音。
“是的,先生。”一枚白金戒指卧于象征忠贞的无名指上,代表他向爱人交付忠诚。
“代我向你的丈夫问好。”英俊的男人微微颔首。
司机惊讶:“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真是神了!”他亲吻无名指上简洁的戒指,“感谢加州的法律,我才能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
“恭喜你们。”没有鄙视,没有虚伪,深邃的眼睛真挚,让人舒畅的平静。
“您真是个特别的人。”司机一愣,放松下来的笑肌向两边咧开,“中国人都不太接受这个,您知道,男人和男人。在唐人街移民了十几年的中国人,有的连中文都忘光了,还不是看到同性恋者接吻就觉得恶心。”他的家人就是,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白人男子结婚的那刻,仿佛嫌弃一团肮脏的垃圾似的,将他扫地出门。
就算是在文明程度开化的美国,这大概也不算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您也结婚了吗?”
这个英俊的中国男人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觉,但他不能确定,那种猜测并不礼貌,尤其是对这样一位儒雅的绅士。好奇心是下山的猛虎,一步步将那句话挤出嗓子眼。
“I am not a lucky guy.”
“上帝是公平的,先生,您一定会找到您心爱的人。”
心爱的人?
也许他找到了。
但,仁慈的主是否也为他预备了同样的公平?他不得而知。
静默像一片不期而至的阴影,年轻的司机意识到自己今天说得太多了。
“先生,我们马上就到达目的地了,祝您有个好心情。”
“你也是。”幸运的人。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Relax ,said the night 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9号别墅搬进来人了。
年轻的小夫妻俩,男的帅,女的漂亮。
真是好看呐,大刘坐在安保监控室里头,第二十三次将一个摄像头调向9号别墅的后院。
藤萝葱郁的凉亭内,好看到不像话的男子正半阖着眼,似梦非睡地倚在扶栏上。
盛夏7点光景的太阳已经可以用毒辣来形容,光斓斑驳,嬉闹如山雀,在男子玉白般的额头流连。
执起手边的一杯褐色冰茶,淡如芙蓉的唇就着杯口,酌了一口。
冰镇酸梅汤清甜适口,回味生津,拂一身暑气,通透,男子满意地一双眉眼都弯了。不是外头买的勾兑饮料,是自家按着老方子买的好材料,花了小半天时间熬的。
出院的第二天,他就从市区的老洋房搬回来了,不喜外人打搅,日子过得安生惬意,除了每天定时来打扫的上海阿姨外,吃喝一应皆有路鸥歌包揽,分毫都不消他动手,他到成了这屋里最闲赋的人了。
路鸥然住院的理由,安靖瞒了七七八八,只说好好静养就无大碍,把路鸥歌心疼得不行,每餐变了法地做各种吃食,几天下来就吃得路鸥然胖了一圈,人也精神了,白润得跟个玉雕似的,坐在阳光底下都会发光。
“先生。”安靖给挑的上海阿姨是个热诚的人,负责给他们打扫打扫房子买买菜,为人古道热肠,心眼也粗,脚步声还远呢,嗓门已到跟前,“您的包裹又来了。”
路鸥然眼也没抬:“扔了。”
又扔?!阿姨是个做人家(做人家:上海话,表示精打细算,节俭的人),又是热心直肠,到这里来服侍了几天,觉得这家主人不仅长得好,待人亲切没有架子,早就当自己人看待。
平日里挺好说话的人,偏偏每日跟个包裹过不去,除了第一天真正打开过,剩下的都是是一样的命运。自古不打送礼人,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先生,嘎好看的包装,里面的东西肯定也便宜不了,看也不看就扔掉:“真真作孽。”她小心嘀咕。
似乎和路鸥然赌气似的,阿姨干脆直接把东西扔在后院花圃旁的废料桶里。
松花绿色方盒上扣了一道简单的米白色丝带,静静卧在肥泥和一堆落花里,嫩到扎眼。
“早饭做好了,小姐让您快点进去吃。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清早的还喝那么凉。”阿姨撅着嘴嘟嘟囔囔进了屋,路鸥然笑着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进去。
摄像头调了调焦,正对上他在花圃旁停下。
许久,那身影动了,在怀里揣了些东西,缓缓消失在后廊尽头。
路鸥歌盛了米粥出来,正好碰到路鸥然将几支绿梗裹着花蕊嫩茎插入水瓶,骨朵将开未开,蕊芯适微的翠,清新的一股劲让整个餐厅都跟着活泛了。
“ 再隔几天才开。”看他摆弄花,路鸥歌笑了,“现在就采来,太早了。”
路鸥然也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变戏法地从身后掏出一朵开到荼蘼的百合,“送给你的,我的玛丽亚。”
“佳期莫负,还是让它多开一段时间吧。” 路鸥歌接过来,重新插回水瓶中。
路鸥然坐下,对着一大桌子的菜发愣。
鸥歌的手艺好到没话说,一周下来都不带重样的。
他其实吃不多,几年不规律的作息饮食还有工作压力,早就搞坏了他的胃口,饕餮之福已去,但看到路鸥歌在厨房挥汗如雨,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个弯也就没有再说。
只是,对于二个人来说,是不是也做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一家养着几口人呢。吃不完,真真作孽。”他学阿姨的口气说话,无非不想累坏她。
“这菜式嗲额,可以拿出去卖了,要是开个餐厅啊,保证门槛都踩平。”阿姨端上最后两样小菜,姐弟两个没脾气,每次都邀请她一起用餐,刚开始她还不好意思,时间久了,也就亲随了,反正这么多吃的,光靠他们两个人还真解决不掉,而一道菜,路鸥然是绝对不吃第二顿的。
“那可不行。”夹了一筷子路鸥歌腌的脆瓜,好吃,“她的手艺,只有我可以尝。”
路鸥歌脱了围裙坐下,把最养人的那碗米汤往路鸥然面前推,“照顾好他一个人就够了。”
阿姨不作兴了:“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以后你要是嫁人了,先生还怎么过呀?”
“我啊,就陪着他。”路鸥歌笑笑,挖了一勺手剥河虾仁到路鸥然碗里。
“那是,哪个配得上我姐!”路鸥然大口夹菜,吃得满面红光,“恩,好吃,这个酱瓜怎么能那么好吃。”嘴里还塞着虾,一个空碗就递过去了,“再来一碗。
路鸥歌被他的吃相逗笑,看着那个恬淡无争的笑容,他捂着胃觉得就是再吃三大碗都不在话下了。
窗台下,百合清雅,餐桌上,温柔馨香。
路鸥然想,他果然是个,幸运的家伙。
地球一端的时间还沐浴在初升的晨曦中,另一端已近黄昏的暗红。
有一半爱尔兰血统的罗斯博士,灰白的胡子蜷曲得像个航海时代豪放的水手,他肥短的手指好像削圆的水果萝卜,捏着一枚袖珍小梳仔细梳理自己的胡须。
一丝不苟的动作,小心翼翼,半刻之后他冲着镜子照了照,那把乱糟糟的胡子终于达到他满意的效果,端正整齐地呈现一个学者该有的姿态。
十分钟后,他见到了那个中国富豪,出乎预料的年轻英俊。
“你好,Mr. Cheng.”为了获得赞助,他甚至学了一句蹩脚的中文。
高大的男子转过身,“请叫我禹,很高兴认识您,博士。”
字正腔圆的英文,漂亮过BBC的主持人,罗斯博士在第一印象的框中,大大地打了个勾。
出于意料的,男子不仅举动优雅绅士,对他十分尊重,时不时提出的问题和看法,也显示出对他们目前正在开发的数据业务也十分了然,见解超过很多同行,俨然是专业级的。更难得的是,自己和他还十分谈得来,好像认识多年的老友,没有隔阂。
“是的,是的。”罗斯博士肥美的水果萝卜般的手指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现在我们在研究的个体识别系统已经达成了95%的高效,可以这么说,只要你在网络流或者数据通讯平台留下过痕迹,我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个体搜索匹配。”
“了不起的技术。”程扬禹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事实上前不久我有幸目睹了相同的测试,对方的技术想必也来自博士您的团队。”
罗斯博士立刻来了兴致:“你说的人,我可能认识。”骄傲的抬头,苏格兰饱满的额头和双颊一片红润喜人,“他是不是姓路?”
“博士也认识他?”
“当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是我的学生,非常出色的学生。”回忆让他丰满,“我要说,他很好学,也很聪明,如果是他,我一点不怀疑他有那个能力。”
“是的,他很出色。”程扬禹微笑,仿佛受到称赞的人,是他。
博士陷入过往的岁月,他曾经力邀那个年轻人留下,很可惜他更向往自己的国家,不忘记祖国的人,和他们爱尔兰人有着一样的骄傲。
“所以,他还和那个金毛小子在一块吗?”罗斯博士皱眉,眉心的皱纹好像一块被压扁的三明治。
“您指谁?”
“就是那个老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路的后面的家伙。”由于这家伙时常翘自己的课,罗斯博士虽然没怎么见过他的样子,名字到记得挺牢,“叫什么来着……啊,对,叫JAMES,他老爸自己就是开科技公司的,听说还挺有名。”
“他们还在一起。”程扬禹点头。
“哦,真没想到。”罗斯博士惊呼,“要知道当年路可不怎么待见他。”压低了嗓音,罗斯博士又准备让人大吃一惊,“虽然这件事校方一概而过,但路差点因为那个家伙不能毕业……”欲言又止,嗓子里的话列队踏步,就差一个契机。他看了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温煦又平和的笑,让他完全放下心,“那家伙是个GAY,他几乎在浴室里强暴了路。”
夏夜,路家别墅,姐弟俩在露台上小酌。
饮的是茶,一小碟切好的西瓜。
“这个地方,小的时候摆得时把老藤躺椅,就是那把踏板可以拉出来垫脚的。”路鸥歌拿手比划了一下,“亲戚家的小孩来了,要跟你抢,你二话不说把人家踩在脚下爬上去,还不许他向大人告状。”
路鸥然迎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他打小脾气傲,凡是别人跟他抢的,就算他不稀罕,也要争个你死我活,反正捅了篓子还有路鸥歌帮他扛着。
“他到是没去告状,不过就是被老爸发现,请我吃了顿竹笋烧肉。”打得他半天没下床,“还疼不疼了?”他伸手抚过路鸥歌的脸,那时,她为了救了他,硬生生扑过来,用脸挨了一尺板。
而后,他被打得更凶了,因为他差点害姐姐毁容。
板板入肉,打得皮开肉绽,他到不哭了,脸肿得老高的姐姐就在他面前,哭得比他还凶。
“你要是男子汉就自己承担,靠你姐姐算什么男人~!”他老爹的话,言犹在耳,成为男子汉,做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