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一早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张家的大火已被扑灭,街上的行人都小声议论着张家的事。说张家被烧成了废墟,一夜之间被灭满门,官府正在调查此事。
温奇文默默的听着,脸色不是很好。他找了家成衣铺子给张梓瑞从里到外买了两身普通的棉布衣衫,又给自己买了一身便宜的粗布衣衫,并一床大棉被。
到了医馆,他将自己和张梓瑞梳洗干净,换上衣服。又将三子的衣服和医馆的被褥洗干净,晾好。这才雇了一辆马车,谢过白大夫与三子,带着张梓瑞往三水村而去。
张家被毁,他们此时无处可去,总不能一直呆在人家医馆里,而且他手里的钱只剩五百文不到。于是他决定带着张梓瑞回家,这样一来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也能照顾着些家里。至于以后,只有等瑞哥醒来再说。
马车越来越接近温家,温奇文看着熟悉的院门,低矮的三间茅草屋,眼眶都红了。虽然离家不过十余日,却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漫长。
不,不对,为什么家里贴着白联。温奇文的心一沉,还没等马车停稳,从车上跳了下去。他来到门前,见院门紧闭。透过低矮的篱笆墙,和破烂的木门,可以看到屋门开着,家里一定有人。
“阿武,阿武在家吗?开门,我回来了。”
屋内的温奇武,听到声音,冲了出来,果然见是大哥。他打开门,不敢置信的看着温奇文。
“阿武,为什么家里贴着白联,阿父,阿父呢。”温奇文急切地抓着温奇武的手追问。
顿时,温奇武红了眼眶,有些哽咽的说:“阿父,阿父走了。”
温奇文只觉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傻了。为什么阿父还是走了,大夫不是说还有希望吗?
“大哥,大哥。”这时平安兄弟也从屋内跑了出来,抱着温奇文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大哥不见了,阿父死了,他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马车夫一脸为难的看着这哀哀凄凄的几个孩子,他还有事呢,不能在这耽搁。
“那个~小哥你看~”车夫对温奇文说着,又看了一眼马车。
温奇文抹了抹眼泪,拍拍平安兄弟的脑袋,两兄弟依依不舍的放开他的腿,不过紧紧盯着他,就怕他跑了一样。
“大叔,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把人抱到屋内吗?”
“行。”马车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从车上将被棉被裹着的张梓瑞给抱了下来。温奇武看着张梓瑞,欲言又止。
温奇文将张梓瑞安排在阿父原来住的屋子,那也是他们家比较好的一间屋子了。付了车钱,将张梓瑞安置好,这才腾出空与家人叙旧。
温奇文含着泪,给阿父的牌位上了柱香,看着与阿爹牌位并排的阿父牌位,温奇文泪意上涌,他回来晚了,连阿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温奇文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带着弟弟们去了隔壁屋子。
进屋后,他抱起床上熟睡的小妹,小家伙似乎感觉到熟悉的味道往他怀里拱了拱,睡得香甜,一点也没醒来的意思。
平安两兄弟蹬着小短腿,撅着小屁股,吭哧吭哧爬上床,一左一右坐在温奇文身边,守着他。温奇武在温奇文对面坐下。
“阿父什么时候去的?家里是怎么回事?”温奇文隐忍着悲伤,低声问。
第9章:所谓亲人
温奇武低着头,垂着肩膀慢慢讲述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大哥不在的这十余天,感觉十分的漫长而煎熬。
因着有张家的聘银,他们阿父请了镇上的郎中,换了好药,身体好了一些,最起码不再昏昏沉沉。这让温奇武十分高兴,觉得大哥的苦心总算没白费。只是陈跃一直挂念‘外出干活’的温奇文,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可是这没好几天,温奇文嫁给人冲喜的流言就传开了,甚至说温奇文是去给人殉葬的。发展到最后,成了陈跃为了看病活命,将温奇文卖给张家大少爷殉葬,自己享福。
而且张家给的那聘银可是一百两啊,那对于村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村里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两。顿时眼红的人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温家人一向很少在村里走动,倒是没听到这些。
而这些消息都是温大伯家女儿温杏传出来的。温杏从小被李氏娇宠着长大,本身容貌也不错,还有个秀才爹,在这三水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她心气大,看不上乡下的泥腿子,总想着能嫁到镇上的有钱人家。
对于温奇文能嫁到镇上数一数二的张家,温杏是很矛盾的,一方面羡慕张家的富贵,一方面又幸灾乐祸,她可是偷偷听到爹娘私下说,这张家大少活不了了,这人嫁过去是冲喜殉葬的。想到冲喜殉葬的下场,她那有些扭曲的心,平静多了。
温奇文冲喜之后,张家少爷就病愈了。这消息让她原本平衡的心,再起扭曲起来。想到温奇文那身富贵的绸缎喜服,还有张家仆从环绕的富贵生活,她觉得这一切应该是她的才对。
李氏成天对着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熏陶,她们都是大少奶奶的命,以后富贵着呢。这三水村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她们,她们一点也不必那些小姐差。这些话都把温杏弄得有些魔怔了,总觉得自己在这乡下高人一等。
只要一想到那个身为双儿的下贱种,现在过得比自己还好,她就觉得愤愤不平,如同抢了她的东西一样。
心中不平,又不知本朝律法规定严禁人殉,自己家可是拿了封口费的温杏,就开始在村里散布关于温奇文家中的谣言。
这些话传到王氏的耳朵里,那就炸锅了。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为什么那银子不是他们家的?而且之前她和大嫂去说亲的时候,大嫂可是说了事成之后给她十两银子的。
不过想想,当初大嫂说的聘银是五十两,她们顶多给老三家三十两,剩下的一家十两。哼,她的好大嫂,这是昧下五十两啊。不过老三家的也真是会算计啊,一分钱没捞着的她,愤怒极了。
王氏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气愤,于是撸着袖子,就风风火火的往老三家冲去。那时温奇武在院子后的菜地里干活,让平安两兄弟看着家,有事就赶紧到屋后喊他。
平安两小弟虽然人小,但是十分懂事听话,乖乖听二哥吩咐在院子里玩耍。就见他们二伯母气势汹汹的冲进来,直接进了屋,开口就骂。平安两兄弟怕极了,连忙去屋后叫二哥。
王氏一进屋就不管不顾的指着陈跃骂道:“好你个破烂货,我和大嫂给你们家那老大说亲,你不是说不同意嫁吗?怎么着,我们才转身离开你就偷偷把人卖给张家殉葬了。哼,我们先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心这么黑呢?”
陈跃见王氏气冲冲进来,开口就是噼噼啪啪一大串话。他开始没听明白,可一会就觉过来不对。陈跃急忙问:“咳咳~二嫂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氏冷哼一声,嘲讽的说:“你还真会装,难道一百两银子把阿文卖给张家的不是你?那就奇了怪了,就你们家这穷酸样,也请得起大夫,看得起病?”
陈跃被她说蒙了,想起离家的老大,他也觉得不对劲了,顿时急了起来。
“我们家怎么样,轮不到你来管。”这时温奇武提着锄头进来,他看了一眼被气得快晕过去的阿父。想起大哥临走时的交代,温奇武狠狠的盯着王氏。
王氏觉得温奇武的眼神有些渗人,但是想想不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全的毛孩子,又叫嚷道:“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破事,都是一群黑心肝的,用你大哥的命换来的银子也花得心安理得。”
“哼,我大哥不是被我那好大伯母骗嫁的吗?人都是她送出去的,睡不着也不是我们家。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温奇武双目圆瞪,抡起锄头砸过去。
王氏被吓了一跳,哇哇叫着躲了过去。只见那锄头在她刚站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坑,她顿时被吓得一身冷汗。这时见温奇武又抡起锄头,吓得她骂骂咧咧的往外跑。
平安两兄弟被吓坏了,躲在门边缩成一团。温奇武喘着大气,恶狠狠的看着王氏离开的方向。
大哥嫁人之后,他就期盼着大哥能三日回门。第三天大哥没回来,他就去镇上打听过了,张家大少爷的病好了。虽然没见到大哥,但总算放心不少。
王氏从温家出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陈跃那病秧子连床都下不了了,怎么跟张家联系上。在想到温奇武说的话,王氏算是想明白了,她那好大嫂悄悄把人嫁了,将要分给她的那一份银子昧下了。
原本就没多聪明,又掉钱眼里去的王氏气冲冲的转战温大伯家。撇开王氏与李氏如何掰扯不谈,温奇武撵走王氏就受到了陈跃的逼问。
“阿武,你大哥到底去哪里了?”
见事情已经瞒不住,温奇武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陈跃越听越悲伤,越听越难受,没想到最终是大儿子自己帮着把自己卖了,阿文这后半辈子可要怎么办?
陈跃又气又急,即为温奇文担心,又恨自己不争气,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这件事成了导火索,让原本就已快到大限的陈跃当天夜里就去了。
陈跃怀着满腹的悔恨和愤怒就这样走了,结束他这充满磨难的一生。留下几个孩子,面对着他的尸首无助而悲伤。
这天夜里,温家的大大小小一群孩子,无助悲凉的哭着。惊动了附近的人家,隔壁吴婶子听他们哭得伤心,拉着丈夫前来查看。见一屋子无助的孩子,守着阿父冰冷的身体,哭得凄惨,顿时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吴婶子和自己男人,带着家里两大小子帮忙打理丧事。还好温奇文留下的银子还有不少,在银钱上也不缺。温老大和温老二家因为心虚,至始至终都没出现。
温奇武也去张家找过温奇文,想让他回来奔丧,但是张家连门都没让他进。
“大哥,我恨啊!要不是她们阿父也不会死,还能等着你回来。我恨他们他们温家人。”温奇武再次将心里的伤口撕开,血淋淋的暴露出来,他如同受伤的小兽,低声嘶吼。
“哇~”温奇文怀里的睡得正香的小东西,被吓醒哇哇哭了起来。温奇文身边的平安两兄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温奇文红着眼,好不容易把弟弟妹妹哄好。平安兄弟似乎哭累了,躺在床上睡着了。小妹睁着大眼,乖乖的窝在温奇文怀里,看看他又看看温奇武,一副乖巧的小模样。
温奇文:“人在做,天在看。阿父葬在哪了?”
温奇武:“我将阿父埋在阿爹的衣冠冢里了,也算是将他们合葬了。刚好明天覆山,让阿父看看你,也好安心。”
“恩。”温奇文点点头。
屋内沉默起来,半响温奇武才问道:“大哥,你在张家过得好吗?隔壁屋那人是~”
温奇文:“那人就是我相公,张家大少爷。”
温奇武:“啊,这时怎么回事?”
温奇文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这十余天的经历,轻描淡写的说了。温奇武听着一阵后怕,心里更恨大伯父一家。虽然他也不喜欢张家,不过对他哥夫印象还不错。
“大哥,你和哥夫就在家里住着吧,我们一家人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对于能和大哥团聚,温奇武还是很高兴的。
“恩。”温奇文点点头,不过心中却另有打算。
晚饭前,张梓瑞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只看到头顶补了一层又一层,几乎看不到原貌的蚊帐。他心想这是在哪?不会是又穿越了吧。
温奇安:“三哥,哥夫醒了唉。”
温奇平:“哥夫,你饿不饿?”
张梓瑞听到了两个润软糯糯的声音,转头看到他床边趴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豆丁。两个小豆丁长得一模一样,面色有些发黑,瘦瘦小小的,脑袋比例明显要大一些。小豆丁身上穿着的衣服,比他头顶的蚊帐补丁还多,看起来就是补丁凑起来的。而且还有几个破口,没补上。
不过小豆丁一双圆圆的黑色大眼睛满是懵懂的纯真,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又有几分让人怜惜。
不过他们喊自己哥夫?难道是小孩的弟弟?
温奇安偏头看着温奇平。“三哥,哥夫不会睡傻了吧?”
“别瞎说,我去叫大哥。”温奇平说着,迈着小短腿往外跑去。
温奇安继续和张梓瑞大眼瞪小眼。
不一会,温奇文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小豆丁。
“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已经昏睡一天了。”温奇文将碗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又见张梓瑞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这里是~”张梓瑞虽然已经猜到七八分,还是问道。
“这里是我家,张家已经没了,我不知道该去哪,就带你回来了。”温奇文一边说着,一边端起小米粥准备投喂。
“我自己来吧。”他手还没废,饭还是可以自己吃的。
温奇文也不说什么,直接把碗递给他。
张梓瑞刚准备吃,就见两只小豆丁眼巴巴的看着他,大大的眼里写满了好香啊,好想吃,好想吃啊。他顿住了,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也有,自己去灶房找你们二哥去。”温奇文见到平安两兄弟那谗样,心里一阵酸涩。因为要给阿父治病,温奇武拿着那些银两也不敢乱花,家里吃的还是跟以前一样,粗粮配野菜,放点盐煮成一锅稀粥,而且只能吃个半饱。
温奇文想着,瑞哥是病人,又是个娇惯的大少爷,总不能和他们一样吃粗粮野菜吧?现在他手头还有些钱,不如也给弟弟妹妹改善改善伙食。于是他到隔壁吴婶子家买了点小米,还有两个鸡蛋。回来后煮了一锅小米蛋花粥。
第10章:家徒四壁
大哥发话了,两个小豆丁欢呼一声,倒腾着小短腿去找二哥吃好吃的了。
张梓瑞觉得两小的挺可爱的,他笑笑端起粥喝了起来。喝完粥,他想了想,将脖子上的一块玉佩解下,递给温奇文。
“阿文,你找时间把这玉佩拿去当了。你现在嫁给我了,总不能就这样住在娘家吧?”
这玉佩是张大少的母亲留给他的,听说是用来保平安的。张大少一直带着,从不离身。如今张家也不知什么情况,阿文家中贫寒,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媳妇家养着吧?
这玉佩死当的话,应该能当个五十两左右,先应付着,等他身体好了,他再想办法。养家的事,还是他来就好,小孩还小。
“阿武他们不介意的~”温奇文有些犹豫,他知道瑞哥说的没错,毕竟他是嫁出去的人了。虽然阿武他们不在意,可是别人会怎么想?
“一块玉佩而已,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你就听我的。”张梓瑞说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将玉佩塞进温奇文手中。
温奇文最终还是将玉佩收下了,想想弟弟妹妹那露出脚趾的鞋,破烂的衣服,瘦小的身体。瑞哥身体也不好,他不能再给家里添加负担了。
“大哥,药好了。”
温奇文刚将玉佩收好,温奇武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这是我二弟温奇武。”温奇文介绍。
温奇武看了看靠坐在床头的张梓瑞,有些别扭的走过去。
“哥夫,喝药。”说着将药碗递给张梓瑞。
“二弟,有劳了。”张梓瑞接过碗,看着缺了三个口的碗,有看看黑黑瘦瘦的温奇武,心里直叹气,这个家还真是一贫如洗。
“不客气,你是我哥夫,往后你和我大哥就安心在家里住着吧。”温奇武面对张梓瑞时有些别扭,但是对于他来说,他们也是一家人了,只要他对大哥好,其他都不重要。
张梓瑞笑笑,觉得小孩的弟弟很实诚,也很纯粹。
夜里,温奇文与张梓瑞平躺在床上,他们住的是温家父母原来住的正屋,另几个孩子住在隔壁的东屋。
温奇文想着阿父的事睡不着,也许夜晚带着魔力,总会让人变得脆弱,也许是心里压了太多事想找个人说说,温奇文向张梓瑞说着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