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心想又来了。慢慢喝酒,并不多加理会。
反正就算他一句话也不搭,李世民也能将想说的全说出来。
叔宝现在到了哪里呢?晚上睡得好不好?上官狄虽然成亲了,张称金也留在金堤关,但王伯当谢映登不是还在么?这两人一有空就往叔宝面前凑,极其可恶!
等他神游回来,李世民已经喝醉了,正俯在桌上痛哭。
以前罗成并不能完全体会他的心情,只觉得烦人,现在却有了些感同身受,也不知如何劝慰,只道:“不管怎样,你好歹能在他身边看他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李世民抬头,咬牙切齿地道:“看着他娇妻美妾,看着他云淡风清,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罗大哥,这样的折磨你不明白,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呢?正因太过明白,反而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沉默着喝酒。当个安静的倾听者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却听李世民道:“我怕,我很怕!”
罗成道:“怕什么?”
李世民一张脸扭曲得不见半分俊逸:“怕有一日忍不住杀了他!如果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得不到!”
罗成一惊:“如果你真这样做了,一定会后悔!”
李世民又灌了一大口酒,道:“是的,杀了他我会后悔!后悔得恨不得去死!但是,但是,要么我死,要么他死!总得死一个!”
罗成哑然。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多走运,他喜欢叔宝,恰巧叔宝也喜欢他。如果叔宝不喜欢他,他想的肯定和李世民一样。
怎么能两人都活着而不相守终生?这是无法忍受的事!
他到山东祝寿,原想的是见秦琼最后一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辈子不要再见。但一见到人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世上有一个秦叔宝,自己就不能不去想他念他。
而随杨林进京途中,更逐渐觉得这一生如果不能拥有他,自己也无法活得下去。他不是锦上添花的“花”,也不是雪中送碳的“碳”,他是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脏,缺了,就死了。
以前他看重香火传承,总觉得若是不传宗接代就愧对祖宗和父母,但某一日忽然想通。世上没有不败的朝代,更没有永远传承的姓氏。就算自己娶妻生子,将“罗”姓传了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千百年后,谁还知道谁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人生不过百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子嗣,葬送心之所系,凭什么?
他本是百无禁忌的人,想到此处那真是挣脱了最后一层束缚。
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和秦琼在一起。
幸好叔宝早就心悦于我,幸好幸好!
45、佛法高深
辞别李家众人,罗成再无挂碍,跃马回北平。回想起头天晚上李世民最后说的话,甚为感慨。
李世民说:“罗大哥,对于已经拥有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视为平常,一定要珍惜!这是上天对你的眷顾。”
何须他多说?也许年少轻狂太过随心所欲,但从来没有不珍惜!
却也不能不顾及父王阿娘,叔宝说了要孝顺,那就慢慢来呗。
总之这是好事,不能因过于急切而变成坏事。
至于如何让自己的“好事”也成为爹娘认可的“好事”,这是个大问题。罗成边走边想,到了北平已经成竹在胸。
回家先去父王面前领罚,生受了二十大棒,然后一瘸一拐的去了后院看望阿娘,并献上在太原买的梅花簪子。
秦氏本为他日夜担心,早想着等他回来定要好生教训,但一见那簪子立时心软,再看他被打得不轻,不由分说指着罗艺大骂一通。
罗艺只能忍着,深感夫纲不振。儿子他可以说打就打,娘子却舍不得碰掉半根毫毛,自认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大气度,闭上眼睛假装娘子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唱小曲。
他不知道,更让他头痛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这日在银安殿升殿理政,事毕之后忽觉哪里不对。瞪大双眼看了罗成一会儿,喝道:“你穿的是什么?”
杜差和张公瑾互换眼色,心想您终于看见了!我们都吃惊好久了!
罗成淡然一笑:“回父王,孩儿穿的是特意请报国寺高僧制成的在家袈裟,用的虽然只是普通粗布,但做工还算精良。”
谁管你用的什么布料?罗艺皱眉道:“这次唱的哪一出?”
殿中众将有志一同的暗道我们也想知道呐!
罗成面容安详地道:“佛法高深,大恶小错都能化解。孩儿这段时日精研佛经,深悔往日顽劣。决心做个在家居士,再不令父王动怒!”
众将抬头看看外面,没什么异常啊,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小公爷到底怎么了?
罗艺愣了愣,迟疑道:“你在说什么?”
罗成微笑道:“孩儿想在家里建个佛堂,每日颂经赎过。”
罗艺用力拍了一下桌案,起身往殿外走去。到了门口回头看着罗成道:“随便你怎么胡闹,只别闹到你娘面前!”
他一走,殿中就喧哗起来。众将七嘴八舌:
“小公爷,长安时兴玩出家么?”
“小罗成,你真要当和尚?什么时候剃度?记得叫上我们观礼!”
“家里的佛堂你要建在哪里?要我们帮忙么?别客气啊!”
“和尚都会念经,我家下月搬家,小公爷要不要来念上一日?”
……
连他父王在内,谁也不信他真心向佛。他八岁那年还说要当玉皇大帝呢,吓得秦氏去玉皇殿跪了大半天,又供奉了百金。现在不过是念几本经书,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从这一日开始,他声称要修身养性,再也不造杀孽不沾荤腥。
根本没人当真,史大奈等人时常故意激他,换了以前的罗成早将人踹出八丈远,现在却苦口婆心劝他们戒骄戒躁,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如此过了半个月,连罗艺都慌了。秦氏更是哭天抢地,他倒无事人一样站在旁边劝解,将佛法说得深入浅出天花乱坠,若不是自家儿子,秦氏还要赞他一声深通佛理。
整个北平王府唯一不慌的大约只有他自己和贴身小厮罗东。
罗东对他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无人时真诚地赞道:“小公爷好厉害,竟连佛法也通!”
罗成得意地道:“有何大惊小怪?天下百艺我会八成!买回来了么?”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叔宝说得够多了,再加上报国寺那了尘老和尚时常念叨些佛语,随意复述些就足以唬住众人了。
罗东笑道:“今日买的是南街老陈家的烤鸭,刚出炉的,香着呢!”
说完提出食盒,罗成蘸着酱汁吃得很是爽块。他是无肉不欢的人,哪能受得了日日吃素?令罗东每日去街上悄悄买肉回来,在自己房中偷着吃。此时心想叔宝啊叔宝,我为你可是受了大罪了!
罗东小心翼翼地道:“小公爷,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罗成忙着吃肉,嗯了一声。
罗东道:“您这是准备做什么呢?”别说罗成现在还在吃肉,就算真的不沾荤腥,他也不相信罗成会想要出家。
罗成笑道:“你等着看罢!”又道:“灯油快没了,多添些。”
我家公爷简直是百年不出的人中之杰,不但聪明,而且还勤奋!每晚看兵书到三更半夜,真不知道王爷王妃有什么可愁的!罗东飞速加满房里每一个灯碗。
他若知道罗成看的书名为“龙阳秘传”,大约就不会这么自豪了。
这还不是在北平买的,而是从太原带回来的。罗成隐约透了个意思,李世民心领神会,无比嫉妒的送上此书。
罗成每晚看得脸红心跳欲火焚身,只恨不能将秦琼压到身下随意施为,到了早上又清心寡欲的出门宣扬佛法,快乐又痛苦。
这日一本正经的在练武场中敲着木鱼诵念如来经,听得一众将官如坠梦里,他自己也是半梦半醒。
忽见罗东慌慌张张地跑来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说要拆了报国寺,已经出门了!”
秦氏终于受不了了,认为都是了尘老和尚的错,他若不收成儿为徒,怎会与佛家有此牵扯!先去砸了报国寺再说!罗艺虽觉事有蹊跷,但不敢阻拦娘子,只得陪同前去。
我就等着事发呢!罗成极其淡然地道:“拆就拆罢,慌什么!”
罗东一愣,忽想对啊,我这着的什么急?小公爷又不是真的要投身佛门,没必要护着寺庙,王妃爱拆几个就拆几个!
这么一想也平静下来,极有眼色的道:“您昨晚诵了两个时辰的经,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罗成忍住笑意,淡淡道:“阿弥陀佛!诵经不是苦差,用不着歇。佛祖会保佑我的,也会保佑兄长们的!你们感受到无边佛法了么?”
罗东连连点头:“感受到了!昨晚我还在梦中看见佛祖了!”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众将神情诡异。
张公瑾扶额,沉声道:“罗成,不管你在玩什么,够了!”
罗成微笑道:“佛祖在我心中。你们怎么就不明白?”
众将恨不得扒了他身上的袈裟,捏碎他手上的佛珠。
却说报国寺里,秦氏命家将砸了三生佛殿,本还想砸大雄宝殿,到底被罗艺劝住了。了尘好不容易在她的哭声中弄清楚了她的来意,心想我早知那小孽障会为我招祸,这不是来了?!
叹道:“王爷王妃息怒,罗成施的是以退为进之计!不是要出家。”
罗成此人,再投胎转世十次也不会与佛有缘。
罗艺愣道:“大师何意?”
了尘平淡无波地道:“两位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贫僧若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想要某样东西或者要你们答应他某件事情。”
毕竟是亲生儿子,又是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的,罗艺和秦氏一下子反应过来。先赔礼道歉,保证重修三生佛殿。然后速回王府,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将罗成找来。
看他状似无欲无求的站在面前,罗艺就想狠揍他一顿。
秦氏早已出手,拿过丫环手中的美人捶狠狠捶了几下,恨声道:“孽障,你到底要什么?说!”
过犹不及的道理,罗成还是懂的,也不再一口咬定一心向佛。低头垂眸道:“孩儿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就觉得人生无趣。”
罗艺怒道:“只为了一个女子你就要死要活的?”
罗成摇头道:“不是!”真的不是女子。
秦氏也是大怒。儿子在她心里千好万好,哪家姑娘这么不长眼?成儿她都看不上,难道还想嫁皇帝当娘娘?当今皇帝可是昏君呐!瞪一眼罗艺,道:“你就只会怪成儿!”
不管怎么说儿子想成亲是好事!迅速收起后娘模样,慈爱地道:“告诉阿娘,是哪家的姑娘?阿娘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罗成淡淡道:“阿娘不用费心了,他不喜欢我就算了罢。反正嫁来也没用,他又不会生孩子。”
秦氏惊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是有什么更不堪的事罢?莫不是这女子不知廉耻勾引了成儿,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却没有暗结珠胎?其实这种事情也不用着急,一次两次不能成,还可以十次八次呀。
罗成哪知他家阿娘想得这么长远,继续保持平淡的语调:“反正就是不会生。而且又极其妒忌,绝不会让我纳妾,这样的人不要也罢。我有青灯古佛相伴,也不会孤寂一生。”
说完行礼退下,背影看起来极其萧瑟。
罗艺目瞪口呆,秦氏哭出声来:“我可怜的成儿!”
他若是犟着脖子非要娶那不能生养的小贱人,他们也许还能实施家法,好不好的先打了再说,但他摆出哀兵之姿,反让他们无法下手。
罗成在家和父母斗法,英雄会众兄弟已经收服翟让及董平、薛勇、吴季、张千四人,在瓦岗山落下脚。随着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显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松散了,势必选出一个总管之人。
众望所归的自然是秦琼,但他一力坚辞,谁也勉强不得。除他之外,绿林好汉们看好单雄信,然后是王伯当、谢映登、王君可;瓦岗山原来的部属们自然指望着翟让;新加入的兄弟则推崇魏征和徐茂公。虽没明说,人人心里都清楚。
而这几个也都不是贪恋权位之人,皆想不能因此生嫌。一番思量之后,徐茂公设计让程咬金在元宝山下的地洞里寻到了冲天冠和龙袍等物,众人都说这是上天选定的,程咬金乐滋滋的当了皇帝,号称“混世魔王”,英雄会从此改称“大魔国”,年号为“大德”。
择了良日行登基大礼,一切有模有样。看他得意洋洋精神抖擞,兄弟们都在心里发笑。
程咬金坐上龙椅,先哈哈大笑数声,拍着大腿道:“兄弟们哪,老天让我当皇帝,我老程不能不当!但大家都知道我是卖私盐的出身,做皇帝还是第一回,不怎么会做,兄弟们要教我啊!还有啊,我寻思着这皇帝我也当不长久,先对付着呗!要有更好的老程立马让位!”
开天辟地以来,大约只有他这位“皇帝”登基说这种话。兄弟们胡乱应了,都想老程不改本色。
接着便是大封众兄弟。
第一个封的就是秦琼,封为“天下都招讨、扫隋兵马大元帅”;魏征封为“护国大丞相”;徐茂公封为“护国大军师”;翟让封为“前部先锋官、五营部统制”;童平、薛永、吴季、张千四人封为“副先锋、前营统制官”。
单雄信为五虎上将第一名,王君可为第二名,尤俊达为第三名,王伯当第四名,谢映登第五名,五人同时兼中军大营统制官。
齐彪、李豹、屈突星、屈突盖为左侧镇殿将军,又是左营统制官;兽明星、鲁明月、金成、牛盖为右侧镇殿将军,又是右营统制官;贾润甫、柳周臣封为粮仓左右侍郎;丁天庆、盛彦师、袁天虎、李成龙封为东西南北四个山口的统制官,兼管探马营;上官狄封为黄门侍郎、御林军指挥使;侯君集、尚怀忠封为后营统制官。
其他兄弟们也都各有封号,这当然是魏征和徐茂公早就拟好的,头天晚上逼着他背了下来。
树大招风,眼见瓦岗山渐成气候,杨林坐不住了,调了四路大军来围攻,程咬金着慌,赶紧命丁天庆和盛彦师去请罗成。
46、佛也有俗家事
杨林四路大军将瓦岗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南边大将是虹霓关总兵,人称八马将新文理,率三万兵马;西边大将是虎牢关总兵,四宝将尚师徒,也是三万人马;东方大将是济南府总兵唐璧,共两万人马;他自率十万大军困北方,魏文通照样为先锋,十二太保是副将。
站在山顶最高峰往下一看,遍山遍野旌旗飘摇。程咬金看得脚软,摘下冲天冠嚷嚷道:“一时半会儿小罗成到不了,太平郎哪,你带着兄弟们快逃罢!我既当了这大魔国天子,只好留下来等着驾崩了!魏老道,徐老道,你们俩武力不济,赶紧的,收拾行李今晚就跑!”
众人本也心焦,却被他这番言语逗得大笑。见他还要脱龙袍,秦琼忙拦住,笑道:“阿丑别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怎见得一定要靠罗成才能守住瓦岗?魏大哥徐三弟足智多谋,兄弟们也都武艺高强,老杨林灭不了我们!且放宽心!”
他这样一说,程咬金稍稍安心,愁眉苦脸地道:“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天子!二哥,两位老道,众位兄弟,怎么退敌全看你们的了!”
众人都是无言。徐茂公笑道:“龙袍你不是还穿着么?还是我们大魔国的天子呐,你得下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