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也没办法,他也将侯安都让人给他树碑立传的事告诉了萧摩诃,道:“看样子我们活着的人的尊崇他已经不满足了,要后人的尊崇了。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一般不是死去的人才要树碑立传吗?怎么活着就准备这些呢?萧大哥。你说这是不是不吉利啊。”
萧摩诃道:“兄弟不瞒你说,我既劝不了大将军,来年我准备申请外调。我实在是心里难受,不愿意见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韩子高愁道:“我所有的好朋友都外调了,你若走了,我更是连个人说话也没有了。”
11月末。这天晚上,陈蒨拉着子高的手道:“阿蛮。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座寺庙吗?”
“当然记得。”
“我原来曾许愿要为道弥法师塑造金身佛像。我自登基以来,虽然也曾拨银两去寺庙,但我自己一直再没时间去。我想明日我们俩人一起去拜会老法师,去还愿也去许下新的诺言。顺便给寺庙捐赠更多的香火钱。”
第二日,陈蒨、子高再一次来到那寺庙,陈蒨做皇帝以来。陈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陈蒨一系列的修养生息、发展农业。减免税收、提倡节约以来,陈国百姓的日子好多了。韩子高发现寺庙好像真的比原来看上去气派多了。
一中年法师率领众僧跪迎皇帝,陈蒨进来后问:“道弥法师何在?”
中间那方丈答:“老方丈已于4年前圆寂了。”
“啊?四年前?何时?”
“五月初十。”陈蒨和子高面面相觑,心里黯然,老法师曾说自己泄露天意,必命不长久,没想到他为他俩主持了婚礼,不久后就圆寂了,二人不禁心中黯然唏嘘。
良久,陈蒨道:“当年朕曾许愿,为法师铸金身,今日朕是来还愿的。”
那新的方丈道:“师傅临去前,曾预言皇上今年会来还愿,说请皇上不必为他铸金身,又说请皇上保重龙体,除了皇上的爱人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
陈蒨黯然道:“多谢法师提醒!”
二人又站起身来,来到当日成亲那大佛前,跪地祈祷:“弟子陈蒨陈子华/韩子高,四年前在此成亲,一直恩恩爱爱,深情不改,弟子此生无所求,唯愿与子高/子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二人虔诚叩头,站立起身。又虔诚地上香,陈蒨还是下旨为法师修金身佛像,为那大佛也修金身。
终于,二人逗留约一个时辰,返还。
晚上回来,二人还是心里有些难过,主要是道弥法师的圆寂让他们心里总觉得有些难受,再加上韩子高想到当年法师说陈蒨寿数不高,而现在他已经40岁了,心中难免恐慌。
而当年自己和他成亲时的好友华皎、骆牙都外调做刺史去了,大家再也不能常常相聚,周成已经死去,真的内心剧痛起来。
陈蒨看他心情不好,下旨叫沈妙容带宗儿、茂儿来一起吃晚膳。为了热闹些,叫汪(江)、孔二妃也带着她俩的孩子也一起过来,这几个孩子个性还都比较快乐,二人吃完饭看着这几个小的在那儿嬉笑打闹,韩子高的心里才略微地好受了些。
转眼到了十二月十一日,陈蒨晚上对韩子高道:“侯安都恐怕真的有反心!”
韩子高问:“怎么得知?”
“今日得到那中书舍人蔡景历奏章,称侯安都上个月初十遣他的别驾周弘实来查问宫中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他有反心。”
韩子高想了想,说:“就这一件事,也不能就证明他有反心吧?”
“阿蛮。你觉得宫中之事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对于大臣来说,这些都是他完全不应该涉及的秘密,他遣人前来打听宫中禁事,这是做什么?”
韩子高道:“蒨儿,我已有三万兵马,虽然他有很多兵马。若是在建康城中。他是作不了什么大乱的,况且他的兵马也不见得真的跟着他行事。”
“阿蛮,你觉得若是他反。萧摩诃会跟着他起事吗?”
“不!这绝不可能!”韩子高异常坚定。
“阿蛮,京师安全至关重要,今华皎、骆牙、章昭达都外调做刺史,况且他们都跟着我弟弟和吴明彻他们去讨周迪。他屯兵镇京口,离建康甚近。若是他此时反了,十分危险。萧摩诃乃他旧将,他对他有识遇之恩,虽然不会跟着他起事。但也可能两不相帮,你不是说他常常偷偷回建康吗?我看除夕渐近,我先下昭稳住他。让他年底回京师一叙,一则稳住他。二则看看他还有无君臣情谊。”
韩子高虽然还是心内酸痛,却点头同意道:“好!”
二人又细细策划,子高服侍他洗浴入睡不提。
果然过了几日,陈蒨下昭说让侯安都来过除夕,说君思臣,来同乐。
侯安都几日后上奏说自己已经回到建康。
陈蒨遂安排众大臣除夕那天晚上至大殿之上摆宴,一则为侯司空接风,二则过新年,君臣同乐。
侯安都来到后,拜见陈蒨,他此时却跪下了,道:“臣侯安都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蒨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被人觉察的痛来,但接着面色平和,亲自下殿扶起他来笑:“大将军劳苦功高,朕曾特许你见朕不必行礼,你又何故行此大礼?岂不生分?”
然后转头吩咐内侍官道:“既然大将军已到,传膳吧。”
文帝此时几乎可以肯定侯安都有了反心了——他不是不拘小节么?为何突然行此大礼?
他坐于正中,侯安都在左下方第一个位置,韩子高在第二个位置,到仲举坐了第三个位置,右下方第一个位置依次是宰相,尚书、大学士左右下面依次那些文官的一品、二品大员。
歌舞上来,其乐融融。晚宴之上,文帝说起来早期之艰辛,后来又感叹常年战乱,民不聊生,创业维艰,还是谆谆告诫朝廷官员们要节约,不要浪费奢华。
百官莫不低头称遵旨。
文帝却又笑道:“这些年大司空跟随朕,立下汗马功劳,灭王琳、灭留异,战功赫赫,朕这龙椅,有大司空一半的功劳啊!”
百官不敢搭话,就是侯安都平时亲近来往的那些官员,却也不敢接话。
虽然他们在侯安都面前阿谀奉承,但守着威严冷漠的皇帝,哪个敢讲话?
而那些重臣却不同,他们原本就看不惯侯安都,此时,谢哲道:“皇上足智多谋,且体谅下臣,现在国泰民安,都是皇上的功劳啊!”
其他几个大臣也都纷纷赞同,侯安都心里甚是不满。
却听文帝笑道:“朕曾说过,虽然朕做大位乃天命,但明公的确功劳巨伟,来来来,众位爱卿随我敬大司空一杯酒。”
侯安都听了皇帝的话,心中甚是高兴,端起了酒杯,说:“臣谢皇上恩典!”将那酒一饮而尽。
他自始自终都没有谦虚一句,仿佛他真的觉得陈蒨的龙椅就是他让出来的一般,但陈蒨面色温和,双目含笑,似乎毫不在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重云殿风波
子高坐在侯安都的身边,看着他张狂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气。也只有他,看的出来皇上的笑意完全没有达到眼眸里。
酒过三巡,侯安都渐渐又张狂起来,他坐于左方第一个位置,开始身子后斜,举止轻浮,上身的官服也打开来,腿也伸开来,甚是不雅观。
皇上依然不动生色,看这侯安都一杯杯地喝着酒,后来已经前仰后合了。
那几个文官非常愤怒,觉得他实在是失礼。但见皇帝似乎全不在意,只好愤愤作罢。
当天晚上,大家又登高,看了一些焰火,众人终于散去。
侯安都也告辞了。
晚上,陈蒨和韩子高沐浴过后,二人倒未爱爱,只是在那儿细细分析这侯安都的种种做法,然后沉沉睡去,睡到半夜,鼻中渐渐有烟味,外面侍卫们大叫:“走水(失火)了,重云殿走水了。”
二人惊起,子高拉住陈蒨,道:“快随我跑出去!”
赵大虎的声音响起来:“快救火,保护皇上!”
王公公等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道:“皇上,重云殿失火,请皇上暂避!”
二人通常歇息在西殿,但重云殿离西殿也还比较近,二人拿起枕头下的兵器,子高拉着陈蒨,也跑出了西殿。二人站于离重云殿远一些的高处看去,重云殿的火势并不是特别大,渐渐被控制住了。
正在此时,殿门口一阵喧哗,侯安都领着一队人马,批挂整齐,各拿刀剑。口里大叫:“保护皇上!”竟冲了进来。
他们冲到重云殿附近。大叫:“快快救火,保护皇上!皇上在何处?!”
陈蒨站在原处,笑:“大将军莫惊。朕在此!”
众人抬头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二层楼上,站着的子高和皇帝,以及身后的侍卫们等。侯安都弃剑跪下道:“臣惊闻消息,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其他的将领也弃剑纷纷跪下。
陈蒨依然大笑:“大将军衷心耿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其余的人等,也起来吧。”
此时内侍来报:“大火已被扑灭了。”
陈蒨笑:“大将军暂时回去吧,朕已无事了!”
侯安都施礼后引众人退去。
子高仍然与陈蒨回到西殿。子高沉默半晌,此时他已经心内完全明了了,突然甚是自责道:“蒨儿。我实在是太疏忽了,你已经告诉我他有反意。我居然还是半信半疑,他已经回京,我竟然未将部分士兵调来保护你的安全,若是他今夜起事,我们反倒措手不及。”
陈蒨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道:“阿蛮,看样子他的确准备要反,他今夜手拿武器,身披铠甲,冲入皇宫内院,一看就是有所准备,如此说来,重云殿失火并非巧合,而是有预谋的谋刺,他见我无恙,你们都站于我身旁,知事不济,方才未动手。我倒顾念旧情,他却真的不念十几年的交情。”
子高内疚:“蒨儿,这都怪我!我太妇人之仁了!”
“阿蛮,你本性太善良,重情重意罢了。我倒觉得你未调兵,是个好事。”
“蒨儿,你为何如此说?”
“阿蛮,你未调兵,他就不会怀疑我们对他已有疑心,否则,我也会调兵了,他大兵屯于京口,京师他也无重兵,你已告诉我,萧摩诃不会跟他一起起事,所以,我考虑再三,未曾调兵。”
他伸出手去,此时突然将韩子高搂在怀里,接着道:“我看就连今日持剑的将领也不明白他的本意,以为真的是来救驾的,我刚才趁着那大火和那些灯笼的光仔细看去,侯安都看到我有些惊慌,但其他的几位将领却脸上一片释然,可见其他的人是真心来救驾的,他估计想趁乱将我杀死,或者烧死,他前来询问宫中之事,却也想知道我歇息在何处,估计他知道的并不确切。否则,今天失火的可能是西殿而非重云殿了。”
韩子高轻轻依偎在陈蒨的怀里,此时是真心敬佩自己的这个男人,他其实早就什么都料到了,居然还沉得住气,明知军权最重的一个大将要反,他也敢不调重兵来保护自己,当真是有胆气有气魄的一个君主。
另外他也不愿意冤枉别人,今日之事,估计是他最后一次确定侯安都的心意,他再三确定,却也是给侯安都一个机会,更加不想冤枉了他。自己和他比,真的是太嫩了。
韩子高也心惊,不是自己三番两次地阻止这皇者,他也不能容忍侯安都这么长时间,而自己的妇人之仁,将最心爱之人置于危险之中,若是他被杀,则他全家都会被杀,包括宗儿也难以存活,这是何等愚蠢的妇人之仁啊!
他从陈蒨的怀里轻轻挣开,抬眼看去,却看到这心爱之人的爱慕和温和的目光。他拉住了陈蒨的手,真的内疚万分,落下泪来。
陈蒨如何不了解他?见他落泪,伸手给他擦去泪水,宠溺地笑:“我的小男人!我的韩大将军!你怎么倒掉了泪了?你还老说自己是男人,不是女人,叫我做媳妇儿,怎么现在象个女人一样地哭鼻子了?”
陈蒨见韩子高还是心里内疚,满脸难过,突然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将他粉嫩的耳朵咬住,坏笑:“我的小媳妇儿,你若是再掉泪,今后就做不成我的男人咯。我会天天压着你的。”
韩子高破涕为笑,又问:“蒨儿,那咱们是不是换个寝宫?”
“不要。”他皱眉:“我不愿意搬回原来的寝宫。”
却原来他原本不住这儿,但这西殿离他的后宫嫔妃们最远,走路估计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到。那些嫔妃们都和太后住的较近,他原来刚继承大位时原本住在正殿,但韩子高逃跑后他不得不接妻妾们过来,他勉强住到等韩子高回来后,没几天就下令自己和韩子高移到这西殿来了,二人几乎见不到后宫之嫔妃,唯一常跑过来的就是宗儿了。他们住的也不近。但相对来讲是最近的。
“好了,阿蛮,你别担心了。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侯安都吃这一吓,又被我安慰恩宠,暂时不会举事。”
果然正月里。萧摩诃申请外调。陈蒨也同意了,干脆将他的兵马也是原来周成的兵马也归于子高。他自去外州领兵不提。
这样子高虽然辛苦点,但京城的安全到了一个绝对信任的人的手里,子高自去提拔他军中旧将。
子高的兵马加上周成的兵马已有四万,个个装备精良。他心里害怕侯安都会反,日日外松内紧,而且训练自己的士兵。
皇宫内院他也加派了重兵。妥善安排。
陈蒨更是外松内紧,他秘密调查重云殿失火一事。已知侯安都买通了后宫的两个太监所致,这两人却不是伺候自己和韩子高的,而是伺候其中一个侍妾的,他也秘密调查看那侍妾究竟与此事有无关联,确定没有关联才罢,那两个太监他自然要惩处,只不过还要等着惩处侯安都时一起查办,以免打草惊蛇。
事实上他自从和子高在一起后的确相对来说心肠变得善良了,比如按照以往,他会将那侍妾一起杀了了事,但他知道韩子高的心目中已经对所有的侍妾心存内疚,若是知道他杀了她,则会很生气,他做所有的事现在都会考虑会不会让韩子高不高兴。
倒不是他真的心地变善良了,而是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以韩子高的喜好为主。
那侯安都此时行事越加猖狂起来——死到临头却惘然不知。
他原本觉得皇上已经对他猜疑,周迪之事不派他去,他也知道皇帝派人来查他的部下,他觉得不安,思前想后,越想越不安,加上被几个亲信挑拨,挑拨来挑拨去,他真的有点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取而代之。
重云殿之事确实是他一手策划,也有那铤而走险的意思,当时他当真是想行刺。
但过后,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多疑了,皇上依然很信任自己,加上皇上提及过去的旧情,他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多虑了,皇上是个顾念旧情之人,一直对自己恩宠有加。
现在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反?他暗暗庆幸自己没真的做什么杀君大事,否则万一事不成,自己要被灭九族了。
其实他的确有一些亲信,若是他要反,却也会有一些亲信跟着他反,但同时他的士兵们却也至少一多半是当年跟着陈霸先和陈蒨的,他和留异、周迪都不同,他带的却是原本陈国最精良最衷心的士兵们,这些士兵和将领们又大都被陈蒨亲自指挥过,比如当年诛杀王僧辩时,建康保卫战时,以及他被俘的时候,就由陈蒨指挥,这些人跟着他反的可能性却不大。
所以,他暗杀还可以,但要指挥大军反叛皇上却不太可能。
这时京师众门生又来拜年,搞得不亦乐乎。他大肆庆祝了一个月,过了正月二月份又志得意满地带兵回镇京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