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样的人渣,再怎么折磨都是对他格外开恩。
而在杀完人后,他就藏了起来,开始拼命吃东西增肥,肥到连他都看不出自己的原貌时,他去做了整容手术,将一张脸改得面目全非,即便逝去的亲生母亲在世也认不出来。然后他就花钱买了身份证和户口,变身为“金田任”,边打工边搜索关于写手“麻木直人”的信息,而就在他潜逃四年后,他终于花钱人肉到了麻木直人本人。
虽然对麻木直人这么年轻而感到过惊异,但这丝毫不能动摇金田任的决心。从他六年前决定替素妍报仇,花了两年追踪主犯,杀掉那个人渣开始,这一切就再没有退路,而四年后,他终于可以将当时的犯人全部伏诛。
吐出一口烟雾,扔掉烟蒂,金田任开始抽第二根烟。他突然想起了他母亲。
他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很有才,是当年学校有名的美女学霸,但有才的女人大抵都是骄傲而命薄的,所以在生下二胎不久后就逝世。而在母亲死后,父亲就给他和素妍找了继母。虽然不是世界上的所有继母都心肠狠毒,但继母不是亲娘却是事实。他的继母是个性格很弱的女人,没有什么主见,但是很顾家。素妍是二胎,生的时候受到不少各方面的压力,父亲和母亲的家人都不同意生下她,但出于母亲的天性,母亲还是坚持生下了素妍,而到继母进门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就算她想再生一个,父亲也并不想要。
父亲是个很现实的人,他喜欢孩子,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且都流着他的血脉,这就已经够了,他不想再给家里添一张嘴。继母在父亲的专制下自然是没敢要孩子,但自从明白这一点后,继母的性格就变了。她不讨厌身为长子的哥哥,但是憎恶后出生的素妍。
哪怕她再早几年,这个孩子就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而是她的孩子。金田任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这样的讯息。
素妍也知道继母不喜欢自己,所以在家里的时候一直如履薄冰的生活。父亲夹在女儿和妻子的中间,只能做双面胶,对两边的态度一直含糊不清,所以素妍能够依靠的只有身为长子的兄长,和哥哥的感情也最好。
金田任其实一直觉得他的家庭烂透了。那样气氛诡异的场所根本就不是一个家,所以当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他很开心。素颜也很开心。
他永远记得那天素妍送他求学时的场景,穿着朴素白衣,长发飘飘的女孩,笑起来纯真又甜美,在人流杂乱的火车站就像一朵百合,或者莲花,美到不可思议。而当有男生眼神爱慕地看向素妍的时候,他就会发挥哥哥的作用,直接一个眼刀将所有胆敢觊觎他妹妹的不良人士都吓跑。
他一直记得生母的话:哥哥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妹妹的。
而那么珍视的妹妹,却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他并不知道妹妹最后的人生如何度过,直到看了那篇小说——他的性意识来得不算早,但是古怪。他不想和女生牵手,亲吻,却是想杀掉她们,他觉得自己只有在杀掉她们的时候才能获得满足。这样诡异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同,甚至高中三年不敢交朋友,即便到了大学和同学也只是泛泛之交。
最开始这样的施虐感觉很粗浅,白天只要找事情做就可以抑制,而到了晚上,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晚上,这种感觉就渐渐变得狂热起来,到了最后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人能让他虐待,他就会忍不住自残。那种可怕而强烈的冲动逼得他不得不去买宠物,然后虐死在家里面。
他第一只虐死的宠物是条不知品种的杂毛狗。当他收紧狗的项圈,准备勒死它时,那只狗剧烈地挣扎着,在四肢乱蹬时候划破了他手肘上的的皮肤。
就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那个味道——血的味道。
那就像个暗号,预示了他必将染满鲜血的一生。
最后那只狗被剖开了肚子,腥气的血四下流淌。红色的液体仿佛世间最让人疯狂的香水,诱惑着,刺激着,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的挑逗他的嗅觉。
然后他败给了那神秘的液体,成为了那液体最忠诚的奴隶。
这一切都只在暗中进行,没有人知道,而且素妍到大学来看他时,他就会停止这种活动。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很小,只能满足睡觉的要求,连浴室都是和别人共享,因为他大部分的生活费都花在买宠物上,就是平日的饮食也多有苛刻。而素妍来大学看他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挤在那张单人床上。
他至今都记得素妍死亡前的戏语,她说哥哥太能花钱,她不好好赚钱可养不起这么能挥霍的兄长。
而她赚钱的方式就是打工,在他和她生长过的城市,夜班。
14、M(二)
金田任曾经发短信劝过妹妹,也打过电话,通过视频,甚至在电话里对着父亲大吵大吼,让他以长辈的身劝说素妍。父亲的回答只是女儿大了,并不由父母做主,何况素妍已经满十八岁,再过不久就要上大学,没几年就要进入社会工作,接受生活的磨练。
他当时也是被这个理由说服的。他在电话里无声凝噎了很久,突然发现那个一直追在自己后面,总是清汤挂面,一身白衣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他第一次这么深刻清晰地认识这一点。
关上电话后他发了会呆,最后只能干巴巴得地发个短信,告诉妹妹白天上补习班,夜晚上班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
永远爱你的哥哥,这几个字就写在短信最下方,但他思来想去,删掉了哥哥,又删掉了永远爱你,最后干脆都删掉,却舍不得地又重打了一遍,最终仍是因为脸皮薄,没好意思没发出去。
金田任永远没想到那会是他和妹妹最后的通讯。
那声爱你如今即便发出去,也没有能接收在后,笑得一脸灿烂的人了。
金田任没赶上妹妹的葬礼,当他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火化,那个小坛子就锁在一个狭小的柜子里,除了柜子上贴的写有“韩素妍”的纸条,他再也感觉不出一丝有关妹妹的气息。
她住在那么小的地方,会不会觉得拥挤?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金田任跪倒在那一排排格子组成的冰冷铁柜前,突然就觉得他活着而妹妹死了这件事比他死了而妹妹活着更让他痛苦。如果可以,他宁愿替素妍去死。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将犯人绳之以法上。然而等了一月,两月,半年,凶手落入法网的讯息都没有传来,每次去追问也只得到正在查,稍安勿躁这类的讯息。等得久了,他的心就空了,什么都装不进去。
而在查网上的潜逃犯后,他被那些刺眼的数目刺激得差点神智失常。某某潜逃十几年落网,某某潜逃二十几年落网,无期徒刑,死刑,枪毙。一排排的数据让电脑前的他沉默起来。
他不能容忍自己深夜因妹妹的逝世而夜夜噩梦,这些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
如果神不能制裁邪恶,他就熔身为刀,意念化剑,替天行道。
而在追查杀人凶手的两年里,他偶然知道了犯罪现场并非只有素妍和凶手,当时还有一个人在场。这个人本可以选择救素妍,选择报警,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不仅什么都没有做,还将凶杀案改编成了小说。
他目睹了一个女孩的死却无动于衷,反而将暴行美化成艺术作品,拿来博取人们的眼球——实在是,罪该当诛!
想起在小说网站看到的的那篇作品,以及作者,金田任的目光幽暗起来,他再次打开烟盒,抽出不知道第几根的烟。
就在这根烟即将熄灭的时候,车库的门开了,五个男人弯下腰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站到金田任面前。
金田任只是挑了挑眉,冷硬的面容毫无情绪:“如何?”
“还有一口气。”对面的一人回答。
“照相了吗?”金田任又问。
最开始出来的男人迅速摇了摇头,“没照相,我们按照约定将手机都放家里了。”说完怕对面一脸残酷的男人不信,拍拍衣兜和裤兜,示意里面什么都没有,而其他几人在看到他的动作后也纷纷摇头,做出同样的行动。
“是吗?”直到这时,金田任才扔掉烟蒂,抬脚踩了踩,确定灭了后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把钞票递过去,声音低而冷虐:“你们可以走了。”
五个男人收到钱后将车库钥匙递到金田任手中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金田任没去管他们,扶着车库门弯下腰,进到了车库里。
刚一进去,弥漫的血腥味就让金田任微微眯起双眼,他的脚步顿了顿,少许后才看向躺在前方的少年。少年几乎光果,俯卧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他的身上太多鲜血,让人辨不出哪里受了伤。黑色的头发被鲜血染成一缕缕,铺散在地,嘴上的胶带也被人撕去去,嘴唇破裂,有的部分甚至因为缺肉而凹陷下去,形成红色的微型山谷。
金田任走了过去。他本想踹少年身上干净的地方,却发现根本没有下脚之处。少年没有一处不脏脏,红红白白的液体遍布其上,让金田任的眉头皱得更深。
金田任从衣服下拿出挂在腰上的修枝剪,目光从对方的左手掠到右手,然而即便双手也肮脏不堪,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致虐待。
他不喜欢虐杀别人玩过的猎物。
“就当我突然善心大发。”金田任冷酷地勾勾嘴角,将修枝剪挂回到腰间,然后从裤兜里拿出多功能刀,将刀刃那页打开。他蹲下身子,目光从少年的颈椎一直看到肩胛骨,审视良久,决定在蝴蝶骨下方动手。
他想看到那漂亮的蝴蝶骨,而在割开肌肤的时候,他会仁慈地从背部斜刺入肺部。这是他最大的恩赐。
就在金田任全神贯注地将刀刃沿着满是血迹的颈背下滑时,他觉得自己的裤脚被人拽了一下。
金田任低下头,因为施虐被打扰而不悦皱眉,双眼骤然凛冽,冷酷地瞪向握住自己裤脚的手。
直到这时金田任才发现少年的左手手指甲大多劈开,有的从中间就崩裂,有的只留下小小的残片,现在这双残缺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大有死也不放松的气势。
“求饶也没有用。”金田任弯下腰,近距离欣赏少年即将死去的面容,语气平缓又冷酷,“这全是你咎由自取。”
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听见,那双拽住金田任裤脚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少年残破的嘴唇蠕动几许,却是只能发出极弱的声音。
为了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丑态,金田任冷虐微笑着低下头,将头部靠到少年血红的双唇边,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从不曾预料的答案从少年残损的嘴唇倾吐而出。
少年用极细极弱,油尽灯枯般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哥哥。
这个答案让阴沉的黑色双眼内猛然翻起滔天巨浪,金田任一下子按住少年的脖颈,将对方直接提了起来,满脸阴郁,语气冷而急促,“你再说一遍!”
15、M(三)
少年被掐住脖子提起也没挣扎,只用满是细细血丝的双眼凝视对面的人,破碎的嘴唇极力蠕动。
尽管少年没有出声,但男人先知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哥哥。
“哥哥。”回忆里脆生生的呼唤在脑中响起,而同时浮现的还有大段大段的文字。
“她极力挣扎着,破碎的嘴唇努力蠕动,想要喊出求救的话语,然而身后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长发,就这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向后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拽到哪里,不知道将遭遇何种暴行,但本能地知道自己应该逃跑。”
“手指用力地抠住地面,指甲剥离的疼痛混着头皮的痛苦让她泪流满面,但即便这么努力求生,身后的手还是将她拖入了阴暗的胡同。”
“在生命的最终,她望着黑暗天空下城市中的某个方向,被杀人者用牙齿咬得残破不堪的嘴唇颤动少许,嘴角张开,嘴唇摆出他名字的口型,然而没等呼唤,深深的疲惫就让她觉得晕眩。”
“血从身体各处流淌而出,就好像她的生命都随着这些血液一去不返。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名字终于还是没有被喊出口,永久地葬送于女孩温润的口腔。”
“她不后悔他没有为自己的生命送行,只后悔从此留他一人前行,人生漫漫,孤舟而返。”
记忆中那素白干净的身影和面前的少年重叠,男人猛地松开手,弯下腰拱起脊背,双手握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就在金田任喘息的时候,那只染满鲜血的左手再次握住了他的裤脚,那个面上满布伤痕的少年突然仰起头凝视男人,再次虚弱唤道,“哥哥。”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更低微些,男人却听得明明白白,就在他准备一怒之下掐死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少年时,少年突然再次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不哭。”
其实那声音并不能算清脆,甚至沙哑而干涩,但男人莫名觉得这声音和脑中的呼唤相似至极:他们都叫他哥哥;他们都那么弱小;他们都那么依赖自己,需要自己保护。
仿佛记忆里的女孩因为看不过兄长的惨象而从阴间回魂,附身在这个少年身上,男人突然觉得他的视线扭曲起来,那染满血的面孔变形,洗白,成为一张美好温柔的脸,女孩的脸。
“素妍。”男人忍不住呼唤一声。
少年满是伤痕的脸显出不解,他迟疑了半响,犹犹豫豫地回答,“嗯。”
男人的手突然痉挛一下。他瞪大眼睛凝视着少年的瞳孔,凝视少年的脸庞,凝视少年满是伤痕的身体,突然冷酷又残忍地勾了勾嘴角,“好招。”
“很好的一招。你赢了,舒懿,你赢了这场狩猎。”男人将手中的多功能刀递到少年手上,让少年握在手里,随后前走几步,跪倒少年面前,替对方披上自己的外套后将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肩上。男人伸手指指自己的脖颈动脉的地方,声音低缓温柔,“割这里。”
说完后,男人顿了顿,忍不住又再次呼唤道,“素妍。”
“恩。”少年的回答比上次快了不少,而听到这回答的瞬间,男人终于有了流泪的冲动,他伸出手,忍不住想碰对方残损的嘴唇,但却最终没有行动,手臂只是僵在了空中。
少年不明白男人的意思,他黑色的瞳孔在手中的刀具和男人的面容间来回摇摆,神情懵懂而无辜。
“那里……冷吗?一个人是不是很孤独?哥哥,很快就能过去了。”男人并没有看少年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呢喃,“这六年我终于将犯人击毙,你开心吗?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虽然整了容,但到了那里你应该会认出我。如果你死后能变成鬼,我宁可相信这世间是有鬼的。”絮絮叨叨地说完,男人向少年挑了挑眉,“你可以动手了。”
“你叫我哥哥不就是让我舍不得杀你吗。你做到了,舒懿。”说到底,所谓狩猎就是看参赛双方谁更技高一筹,赢的人才是猎人,“你抓住了我的软肋,我技不如你,死而无憾。”
当击则击,当死则死,金田任从来就不是一个拖沓的人。何况他早就决定今晚报仇之后就自杀。这阳世有他的亲人,但有亲人却不能相认,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下半生不是担惊受怕地潜逃就是终身监禁或者死刑。
这是条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后路的奔丧,他在这途中收割犯人的性命,为至亲的人报仇,在复完仇后去阴间与妹妹汇合,如今也算是分毫不差,完成梦想。
然而少年手中的刀迟迟没有举起。男人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撇了刀,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清澈的泪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在斑驳的脸上洗出两道白皙的纵痕。少年见男人望过来,软而虚弱地开口,“哥哥,疼。”
金田任一下子就被某种东西哽住,说不出话。他的双眼一片阴郁,心里翻江倒海,在长久的缄默沉思后,他半垂下眼眸,抱了抱少年。被抱在怀中的少年很安静,只是又小小地呢喃,“哥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