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告诉朱爷了吗?”
“说过一次,后来朱爷不让我提了,我也就没出声了,况且我看他倒也是安安分分在替青帮做事。”雷符吃了几口东西,咀嚼一番后说,“没想到这把柄现在终于是用到了。”
“符哥!你告诉我那马面焦的家人在哪里,我现在就叫人带他们去见朱爷!”
雷符说了个去处,那地方离云城并不远,来回仅四小时的车程。容匪眼皮狂跳,他没想到这马面焦一家现在住得离云城如此之近,柳卅毕竟年轻,做事还是欠考虑。
咖喱道:“好!就包在我身上,还有符哥……我给你约了柳卅今晚十二点在后海他租下来的那间仓库见面,我还绑了他的女人,到时候不怕他不交代!”
雷符道:“你去帮我把朱爷也请上。”
容匪听到这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小娥被抓了!
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美女子落到了咖喱那伙人手里,天知道会被怎么收拾,容匪见不得这种场面,想也不愿去想,焦急地离开了定海大厦,赶到了隆城码头,谁知今天最后一班往云城去的渡轮已经开走,要到午夜时才再有船过来载客。容匪又想到要给柳卅去个电话,可他既不知道柳卅家的电话,也不知道他待过的武馆,常去的场所的电话,容匪迫不得已在隆城寻了个落脚点,熬到了午夜时分,避开雷符和咖喱一行人,上了渡轮。
渡轮靠岸后,他一路尾随,跟着雷符到了后海仓库。他远远地看到柳卅的车停在路边,另有几个马仔守在库房门口,腰上都配着两把枪,各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容匪翻墙爬上了屋顶,透过开在屋顶斜面上的一扇小天窗观望里面的动静。
朱英雄已然到了,正和柳卅面对面站着,咖喱和雷符一进来,场面热络了瞬,朱英雄和雷符亲亲热热,好似失散多年的父子,久别重逢,说不出的喜悦。这阵劲头过去,四人都沉默下来的当口,咖喱在朱英雄面前噗通跪下,恳切道:“咖喱保护符哥不利,让他落到了小人手上,受了委屈!朱爷,罚我吧!”
朱英雄扶起他,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小人不小人的,条子也是急了眼了,连我的干儿子都敢抓!你小子胆子也忒大,看守所也敢炸。”他大笑,用力拍咖喱的肩,赞许道,“炸的好!就该他们看看我们青帮的威风!”
咖喱道:“我怕再不救符哥出来,他就要在里面遭了别人的毒手了!”
柳卅此时发话了,说道:“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你想说是我出卖了雷符对不对?”
咖喱看也不看他,只管对着朱英雄道:“朱爷!条子在我们青帮安插了个二五仔,每个星期都会在后海碰头,这事千真万确,后海码头就只有这小子租了个仓库!还有那天接风宴他给了姓李的一个红包,那红包一定有问题!里面是不是藏了符哥和人交易的时间地点就只有问问他的良心了!”
柳卅怒道:“我没干过这种事!我租仓库是……”
他哽住,咖喱追问:“是什么?”
“这仓库是为我朋友租的。”他的辩驳在振振有词的咖喱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咖喱回击道:“呵,你的朋友该不会姓李吧!”
朱英雄这时坐下了,他看看雷符,雷符说道:“我和泰国佬的交易确实只有柳卅知情。”
柳卅忙转头对着朱英雄,朱英雄却一言不发,那雷符又将马面焦的事提了出来,咖喱一拍手,立即有人将马面焦的家人从外面带了进来。两相对质,马面焦的遗孀面对凶神恶煞的咖喱和黑黝黝的枪口,当即就承认了柳卅这几年确实有给他们塞过钱,接济过他们。
朱英雄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中年妇女,问柳卅道:“真有这么回事?”
柳卅点了点头,容匪没听到他说了什么,更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看出他拘谨地站在朱英雄面前,孤立无援。
局势愈发紧张,咖喱打了个响指,有人带走了马面焦的遗孀,咖喱又是一个响指,库房暗处骨碌碌地滚出来一个油桶。有团蓬乱的黑色毛球正冒在油桶外面,打着滚到了咖喱脚边。
容匪定睛看去,那个黑毛球正是小娥的脑袋!
柳卅显然也看了出来,飞奔过去扶起了油桶,拍着小娥喊她的名字。咖喱此时绕到了他身后,说道:“按照辈分伦理,符哥还得算作你在青帮的师傅,背叛师门,出卖兄弟,是要杀头的大罪!”
柳卅再次望向朱英雄,他那一眼里想必都是怒火,烧得朱英雄都退避三舍,从太师椅上起来,踱到了门边。一盏灯泡照着他脸上的油光,油光上覆着的汗,他自己除掉雷符不成,又碍于雷符比柳卅根基深厚,此时哪还有那份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的龙头风度,分明就是个疑神疑鬼,权衡再三,决意丢掉柳卅这枚弃子的女干佞之徒。一个英雄汉活到他这把年纪却被利益捆缚住了手脚,实在可叹!
柳卅大约也看明白了朱英雄的意思,他不再看他们了,谁都不看,谁都不管,自顾自将小娥从油桶里抱了出来。此举激怒了咖喱,他将枪口对准了柳卅,道:“符哥在号子里差点被条子打去半条命,你这条贱命今天就留在这里当还债吧!朱爷,我这就给您清理门户!”
容匪脑门上青筋狂跳,愤愤难平,右掌已从身侧推开,他绝不允许柳卅死在这等小人手里!然而柳卅面对死亡的威胁,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五年前加入青帮,自问没干过一件对不起青帮上下的事,人不犯人,我不犯人,同门有难我就去帮,需要救济的我就出钱,需要报仇的我就帮他出头。朱爷要我杀的人我就去杀,雷符教我许多,我也敬他为恩师,每月孝敬他大把月钱,咖喱哥,你比我入行早,本事比我大,我称你为一声哥,高林庙的所有收益我都还算在你的名下,没有动过分毫。
“我没什么文化,只有一身武功,做人的道理懂得也不多,只知道别人对我有恩,我就要有恩报恩,别人和我有仇,我就要有仇报仇。我对你们从没有过任何冒犯,我就想问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今天这么对我?我以为拜了关二爷,就都是痛快人,做痛快事,我没想到,你们今天会对一个弱女子下这样的毒手,她又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要这么折磨她?”
咖喱的手按在扳机上,柳卅这一席话他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废话少说!”
容匪心里不安,再忍不住,拍碎天窗,跳到地上,趁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一手抓起柳卅,一手抱住小娥,踢开咖喱就冲了出去。他身后枪声无数,他松开柳卅,将小娥打横抱起,道:“走!”
“追!!”咖喱从里头跑了出来,声嘶力竭,朝着天空连放数枪,
柳卅还要回头看,容匪踹他一脚,柳卅一咬唇,跟着他钻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容匪跑得飞快,他已经感觉不到小娥的呼吸了,枪声渐渐小下去后,他喊了声柳卅,两人停在密林中,听得小娥微弱地呼唤着柳卅的名字。柳卅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去找你爸!他是神医!你暂且别说话了!也别睡觉!”
小娥摇摇头,黑夜在她脸上留下了黑色的阴影,像一只巨大的乌鸦用羽翼盖住了她的面庞。那是死亡的乌鸦。
容匪将她交到了柳卅怀里,小娥艰难地支撑着,看着柳卅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含情脉脉,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静得出奇,冷得出奇。小娥颤抖不止,拼劲全力向柳卅倾诉:“他们以为你爱我……要抓我……杀我,我就算死了,我也高兴……我这辈子,值得了……”
她张着嘴,没了声音,眼睛却还睁着,猛地抽搐起来,柳卅搂住了她,小娥似是对自己这个最后的归宿心满意足,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她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彻底消失,这个美丽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幽冷的夜晚带着满身伤痕,香消玉陨。她死在了她梦寐以求的情人的怀中,谁又能说这不是最美最好的结局呢?
容匪将柳卅从地上拉起来,追兵的声音近了,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缅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柳卅背起小娥,跟着容匪继续往森林深处逃逸。他二人毕竟都是武功高手,追兵虽然人多势众,还有枪在身,可他们花了点时间就甩开了这伙人回到了云城。柳卅将小娥的尸体送回了医馆,放在了那棵山楂树下,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小娥身上。容匪想起他初次见到小娥时的情景了,但愿她确是个天上的仙子,来人间这一遭,沦为爱情的奴隶,受尽了磨难,如今这劫数过去,就让她回天上继续当她的丁香仙子吧。
容匪上前揽了下柳卅,问他有什么打算。柳卅一声不吭,闷头往新旧里里面走,容匪就跟着,他敲开了天庆武馆的大门,来开门的正是容匪之前也见过的那位大师兄。他看是他们两人,赶忙将他们拉进屋,锁上了门。
大师兄焦急地问柳卅:“你怎么来了这里?刚才阿富他们才来找过你,说小娥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你,还有你的场子都被人砸了,不少兄弟都负伤了!”
柳卅一个警醒:“什么?”
“说是朱爷下的命令!说你出卖雷符,当了条子的走狗,要收了你全部的场子。”
柳卅大怒,一拳打在墙上,墙壁凹陷,大师兄和容匪同时拉住了他,大师兄道:“你先别着急,是不是这里有点什么误会?你再去见见朱爷?”
柳卅看了看他,甩开手就走了出去。大师兄放心不下要跟上去,容匪挡住他,道:“我跟着去看看,小娥人现在在医馆后院,麻烦您去看一看了。”
大师兄瞳仁紧缩,容匪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追上了柳卅。柳卅看到他,怒火不减,吼道:“你不要跟着我!我是要去杀人的!”
容匪拽住他,道:“我不跟着你,万一你的命记到了别人账上,谁赔我??!”
柳卅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对着容匪面门就是一拳打过去,容匪闪身晃开,和柳卅在马路上过起了招。俗话说心乱则意乱,意乱则拳乱,柳卅气火攻心,无论身心都乱成一团,出手毫无章法,拳头威力再大都没法近容匪的身,不出十招就被容匪压在了地上。他人虽输了,求胜的欲望还在,冲容匪龇牙,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视死如归的倔样。容匪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脆生生的巴掌,柳卅被打得发懵,眼都直了,容匪这才松开了他,对他道:“清醒了?”
柳卅从地上爬起来,他道:“我要去龙虎山。”
“去那里干什么?”
柳卅道:“我一个人怎么干得过青帮那么多人。”
“你要和青帮对着干?”
“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柳卅一拍裤子,“我要去龙虎山找帮手!”
这次真是学聪明了,还知道要找帮手,容匪也拍衣服,对他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平生最看不惯漂亮人被欺负,小娥的仇我替她报!”
柳卅看着他,道:“好,但你不能动手,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也不缺这么几条人命,但你不行。”
杀人报仇的勾当倒被他讲出了点温情体贴来了,容匪听笑了,踩着墙壁跳到近旁小楼的屋顶上,柳卅稍后跟上,两人往龙虎山找去。
第九章
龙虎山的工厂日夜开工,即便是午夜时分远远地就能看到数团白光从窗中透出。柳卅和容匪接近工厂后,柳卅大摇大摆,不加掩饰地从正门走了进去,门口的几个守卫见到他并未阻拦,柳卅回头冲容匪使了个眼色,容匪会意地上前,两人一举将眼前的守卫全部拿下。柳卅从他们身上搜出数十把枪,将子弹尽数拆除后,扔到地上去,对容匪道:“走,进去!”
容匪已然明白,这座工厂生产的绝非普通产品,供给的也必定不是普通客人。
柳卅被朱英雄在帮中除名的事想必还未传到此处,在工厂中持枪巡逻的守卫见到他都以礼相待,柳卅也不是客气人,吃进了这份“礼”,直接把人敲晕了,缴了武器,拖进厕所里锁上了门。
他和容匪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间车间门口时,柳卅推开门进去,那里头赫然是个毐品加工作坊!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味道非常难闻,穿着鲜绿制服的工人们埋头包装,烤箱嗡嗡作响,车间里还有两个健壮凶悍,手持短棍的守卫,看到柳卅,冲他点了下头。有个工人跟着看了眼,那两个守卫的棍子就抽了上去,一个道:“看什么看!赶紧的!这批做不完晚上这口饭你们就别想吃了!”
可怜那工人,被打了还不敢喊疼,周围的人更是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加紧手上的作业。柳卅二话不说,直冲到两个守卫跟前,一手一个,将两人撂倒在地,车间里的工人顿时傻眼了,其中有个年纪稍长的男子站了起来,样子有些激动。柳卅看到他,朗声道:“上次你说的事,我想好了,这个反要造,必须造,明天就造!”
他拾起地上的棍子,猛敲墙壁,声音更大了:“大家都别干了!!你们是工人,打工吃饭挣钱,为的是养家糊口,不是来被当作囚犯,当作畜生对待的!卖毐品本来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少兄弟还因为这个染上了毒瘾,我向朱爷提过许多次,他非但不听,这回连我也要解决掉!就在今天晚上,他扫了我的所有场子,伤我兄弟手下,甚至还……杀了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女人!我这个人脑子不聪明,五年前认他做了龙头,和他讲忠心,讲义气,到头来他却要杀我!你们呢?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眠不休帮他赚钱,到头来自己拿到手的比他赚的零头还要少!谁不是出来混,谁没有生活要过?他就为了自己好过,就让我们这么许多人不好过!凭什么!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道义?!”
这群工人显然在这种高负荷的工作状态下积怨已久,柳卅一番话讲得众人热血沸腾,不少人扔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应和道:“对!不能让他好过!”
柳卅道:“好!有你们这么一句话!他欠你们的钱我帮你们去讨回来!”
此时有个人小声说了句:“青帮势大权大……我们怎么可能……”
不等柳卅开口,容匪就道:“你说的对,青帮确实势大权大,可势力大权力大,大得过官家吗?二把手符被抓了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这是上头专门要管制青帮呢,盛极必衰,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
先前与柳卅对视的男子——他似乎是工人中的领头人,他说道:“大家不要怕!我们十五个工厂,六千多个工人,大家是站在同一条阵营里的!青帮人再多能多得过我们??!”
他转向柳卅,又说:“我这就给你联系其他工厂,你说个时间,说个地方,明天什么时候?”
“朱英雄老来得子,他又好面子,明天孩子百岁宴,必定在百味酒楼大摆宴席,我们去那里向他讨个公道说法!”
男子上前与柳卅握手:“一言为定!”
这事谈妥后,他们集结工人将厂内所有毐品全都冲进了下水道,柳卅要找的帮手就算有了着落了。
从工厂出来后,容匪提议找个旅馆稍作休息,柳卅同意了。他们就近找了间旅店,柳卅先去洗澡,容匪斜躺在床上,四处乱看打发时间。粉红色的灯光下所有装饰都变得面目模糊,唯有欲望流动地格外清晰,隔壁的多情男女还在恩恩啊啊地叫着床给这暧昧的气氛助阵。
容匪将手搭在肚子上,他想到柳卅在龙虎山工厂中慷慨激昂的样子了。他发现他已经没什么能教他的了,他学的足够好了,何止能在青帮立足,扯一面大旗,他就能立即开辟个新字头,占山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