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要让臣去做何事?”玄麒问道。
“你去南塘走一圈,遂儿今年也十八了。朕本想着待他弱冠之后再去就藩,现今他既已成婚,若此事他能处理妥当,这便让他去吧。”李离道。
玄麒知对方心意已决,也不再言语,领命而去。
云中天随着武樱从医馆回来,一路上武樱都不言语,他见状也不多问,直到回宫后,他才终于忍不住疑惑开口询问。
“师哥,我既是带了你同去,便也无心瞒你。只是你须得当心,此事万勿让师父知晓。”武樱道。
“好,都依你。”云中天道。
武樱略一沉吟,伸手拉开领口,露出胸口的伤痕,云中天见状大惊,武樱随手又将领口合上,道:“你无须惊讶,之所以会如此,并非是伤的重,只不过是我体质较为特别,只消受伤,便会比寻常人严重许多,伤口愈合的也会比较慢。”
“此前怎的没听你说过。”云中天眉头紧皱,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
武樱微微一叹道:“此前我并未受过伤,是以并未在意过。我幼时依稀记得母亲说过此事,想必父亲不让我习武,便是这个缘故。”
“你去找那郎中寻的药,便是能治此病的么?”云中天问。
“此病治不了,但那药若服了,几日之内我便会与平常人一般无异。”武樱嘴角一勾,笑道。
“为何那郎中不肯给你药?”云中天当时稀里糊涂的,此时知晓了前因后果,心中便有了计较,道:“那药……服了之后,可是会有损身体?”
“有损身体,总比死了要好吧。”武樱道。
云中天闻言觉得似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改日你去寻药时,我再陪你去,无论如何也要求得那郎中把药给你。”
武樱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禁有些无奈。他自幼便知自己体弱,几次都险些因失血而丧命,后来武堂在西南边陲寻了一颗雪珠,给武樱佩戴之后,情况才稍好了一些。
那雪珠通体雪白,触感寒凉,佩戴之人能被它的寒气浸染。若是习武之人佩戴倒也无甚影响,可若是体弱的寻常人佩戴,恐怕要得个寒症什么的了。但是武樱这种体制佩戴了雪珠之后,体内的血流速度被雪珠的寒气影响,便可起到抑制的作用。
可惜,那雪珠不慎遗失了,武堂为此几乎翻遍了整个武府,却一无所获。本想着能再去寻一枚雪珠给武樱,可不久之后,武家便蒙难了。
送走了云中天,武樱倚在窗户边上,只觉整颗心都有些发闷。直到片刻后玄麒的身影出现,他才眼睛一亮。
对方远远的便透过窗户望见他了,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朝着武樱走过去。武樱自然将对方的迟疑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一沉,随即不动神色的走过去开门。
玄麒立在门口望着门内的武樱,似乎并没有打算进屋的意思。武樱也不言语,低着头等着对方先开口。
半晌,玄麒终于开口,说的却不是武樱想听的话,“本以为了了厉王之事,便能图个清静,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武樱本以为对方会说点别的,却不想对方开口又是朝中之事,虽然心中失落,却也并不愿扫了对方的兴,便道:“若朝中风平浪静,麒麟卫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师父又何苦为此事烦恼。”
“倒也不是烦恼,只是过几日要去南塘,这一去又要许久见不到你了。”玄麒转了半个身倚在门框上,一脸的疲惫。
“你不是说……去哪里都会带着我一起么?怎会见不到。”武樱道。
玄麒闻言回过身,望着对方道:“外头毕竟多有变数,我怕你会受伤,还是待在宫里我比较放心。”
“往后师父便打算一直将我藏在宫里么?”武樱问道。
玄麒闻言一愣,沉默了半晌,道:“当然不会,待我卸任麒卫之后,咱们便一起寻个远离是非的地方。”
武樱见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知自己不该就此事为难对方,便压下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
“此去南塘,可是会有危险?”武樱问道。
“陛下想让二皇子提前去南塘就藩,在这之前,少不了要一番打点。”玄麒道。
“可是因为婚宴上那老道士?”武樱问道。
玄麒点头应是,又道:“大皇子有腿疾,三皇子虽是嫡出却尚年幼,眼下若陛下有意立太子,二皇子便是最佳人选。”
武樱闻言略一沉吟,望了一眼尚立在门外的玄麒,自己回身进屋坐下,道:“那老道士恐怕颇有些来头。”
玄麒吸了口气,随着武樱进屋,坐在对方一旁,心下颇为赞同。
三年前二皇子被封宁王,赐封地南塘,成了李离三个儿子中最早被封王的一个。不过李离正值壮年,虽然现今膝下只有三位皇子,但往后却未可知,况且三皇子虽年幼却是嫡子,若说立太子,三皇子和二皇子的可能性都是极大的。
只是几日前,在二皇子的婚宴上,一位喝醉的老道士,当着满席宾客的面对这位新郎官道了句“来日殿下必得一如风之子,再得一如龙之子”。据传当时二皇子的脸就黑了,这话若是暗地里说,变当做是奉承之言听了,可在这种场合说,无疑是给他扣上了惦记储君之位的帽子。
“陛下此番的决断,恐怕要全赖二皇子的应对了。”玄麒道。
武樱心道,这二皇子也够倒霉的,无端端成个亲竟惹来如此大的祸事,纵使李离不追究此事,来日此事也必定是父子两人之间的一个结。天子之心无虽从揣测,可有一点,无论哪个天子都不喜欢别人惦记自己的位置。
“陛下不是打算要二皇子提前就藩么?”武樱道。
“前提是二皇子在就藩前不要有不合适的举动。”玄麒道。
皇子就藩,便算是有了自己的地盘,不用在中都继续依附皇帝的势力。不过离开中都,也同时意味着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将变得微乎其微。
“会不会……陛下有意想借此事,打发二皇子去南塘?”武樱道。
玄麒眉头一皱道:“陛下若想打发二皇子离开中都,何须借口。况且南塘富庶,却也是个好的去处,二皇子既不是嫡子,若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能有这样的归宿也是不错。”
武樱闻言略一沉吟,不再言语。他此时满心想的都是沉寂溪的药,若能得来那药,往后他便与常人无异。来日无论是接任麒卫还是陪玄麒一道出宫办差,对方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免得如现下这般,顾忌着他的身体,只得让他留在宫中。至于那药服多了会折损人的寿命,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便少活这十几二十年,也比这么小心翼翼的好。
见他不言语,玄麒道:“你的身子……还好吧?”
武樱神情一滞,想起昨夜之事,心中不由有些懊恼,面上却微微一笑道:“无妨,既已服了沈先生的药,想来再休息个几日便无大碍了。”
“那药……往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服了。”玄麒想到沈喧所言,不由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又道:“往后当心着些,不要受伤便是,那药是万万不能轻易再服了。”
武樱闻言也不言语,心下却早已拿定了主意。玄麒见对方如此,心里也有些黯然,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又稍稍坐了一会儿,见对方有些心不在焉,便离开了。
玄麒准备妥当要启程之日,前去寻武樱告别,却未在盈顺阁寻到对方。
往常武樱极少外出,便是出宫也多会随自己一道,今日对方明知自己要启程,怎的会不声不响的离宫了。
玄麒满腹狐疑在盈顺阁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的身影,按耐不住又跑去云中天的住所寻了一遭,发觉云中天也不在宫里。
就在玄麒暗自有些气闷犹豫自己是否要不辞而别之际,武樱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给沈喧一个大大的不痛快。
49.求药
沈氏医馆内一如既往的空荡安静,只有沈喧一人立在柜台旁不知在想什么,正自发呆。
“师弟,这医馆怎的每回来都没人呀?”云中天一进门便有些纳闷的问道,望向沈喧的眼神里好似在问“是不是因为你医术不好,所以都没病人愿意来?”
武樱微微一笑,并未作答,沈喧则瞪了云中天一眼,亦没有说什么,而是盯着一旁的武樱,大有草木皆兵的架势。
“沈先生,别来无恙。”武樱微微一笑道。
“你想干嘛?”沈喧见武樱肩上负了一个包袱,也不知里头装的什么,只得一脸戒备的望着对方,生怕他下一刻便要掏出刀子来跟自己拼命。
武樱见状有些忍俊不禁,忙微微一笑道:“先生莫要误会,晚辈此来,不过是想讨口水喝。”
沈喧闻言依旧一脸的怀疑,对方温润如水的笑意,此刻在他看来便犹如洪水猛兽一般。
“自便。”沈喧瞥了一眼桌上的杯盘,示意武樱想喝水自己倒。
武樱上前一步自行倒了一茶杯水,还不忘转身对沈喧道了句“多谢。”
云中天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只见武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从瓶里倒出了三枚药丸。
武樱手中托着那药丸,对着沈喧道:“沈先生当识得此药吧?”
沈喧眉头一皱道:“寂溪竟给了你三粒,依我,一次只能给一粒。”
“哈哈。先生可真是用心良苦。”武樱咧嘴一笑,又道:“这药极难炼制,倒真是可惜了。”说罢便一抬手,将三粒药丸都放进了茶杯里。
沈喧与云中天俱都是一愣。
“师弟,此药……得来不易,你怎可如此轻易便糟蹋了。”云中天想着阻止,可那药入水片刻便消散了。
“先生以为如何?”武樱回过身,端着那融着药水的茶杯,一脸笑意的望着沈喧道。
“什么?”沈喧一脸迷茫,只觉武樱在耍花招,却又猜不透对方的用意,不由士气变矮了好几分。
“先生,今日晚辈是来求药的,想必先生早已备好了药吧?”武樱摇着杯里的水,然后跨出门,将杯中水泼到了门外。
“你便是说出花来,今日也没药给你。”沈喧道。
武樱一脸委屈,皱了皱眉,对云中天道:“师哥,今日若求不到药,我便要死在此处,你只能自行回去了。告诉师父,都是我自己的错,可不要怨旁人。”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求不到药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怎能张口便死呀死的。”云中天急道。
“哼。”一旁的沈喧冷哼一声,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的表情。
武樱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收起一脸的委屈模样,转而又挂上笑意,向前行至柜台边,隔着柜台向沈喧道:“沈先生,算是我逼你也罢,求你也罢,那药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拿走,否则我便不会出这个门了。”
“那三粒药丸,本可保你一时无恙,你偏偏要毁了。你是要怎样?”沈喧一脸气闷的道。
“我要的不是一时无恙,我要的是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我要更多的药。”武樱一字一句的道。
“你若是服用过多,会……”沈喧皱眉道。
“先生不必再说,晚辈都知道。”武樱抬手打断对方,不让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没有药。”沈喧差点被对方说动,忙恢复一脸坚决的态度断然拒绝道。
“师弟,你怎么了?”原本呆在一旁的云中天突然快步上前,拉过武樱的胳膊,一脸惶恐。
武樱淡淡的翻过手掌,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血沿着手掌滴到地上,霎时间便汇聚了一小堆。
沈喧见状大惊,忙疾步上前拉过对方的胳膊,皱眉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对不住了沈先生,正人君子那一套与你想必是行不通的,晚辈只好用下三滥这种伎俩了。”武樱淡淡一笑,似是有些过意不去。
沈喧早已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了,迟疑了片刻道:“我……我只能给你一粒药丸。”
“沈先生,你何必如此呢,此番我既是能用此种伎俩,若不能得逞,总也多得是办法找你不痛快,你倒不如从了我,省的以后白白惹气。”武樱一脸诚恳的道。
“你……”沈喧当真是被气的够呛,但转念一想对方说的也有道理。但若给了对方药,对方频繁服用必然于寿有大损,是以他仍然有些迟疑。
“先生,快救救我师弟,大不了我把我的命也给你。”云中天望着地上越积越多的血迹,心急如焚。
“我要你们的命来何用,简直是荒唐。”沈喧气急败坏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里有三十粒,你拿走吧。”说着又去找了一块白布丢给云中天。
云中天接过帮武樱裹了伤口,见对方从那瓷瓶里取了一粒药丸服了,才稍稍放了心。
“望先生恕晚辈无礼,晚辈实在是……”武樱虽得了药,面上却并没有胜利之色,反倒带着些许的内疚和凄然。
“快走!”沈喧一脸的气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出了沈氏医馆,云中天一脸的惊魂未定,他转头望着武樱的侧脸,只觉对方眉眼间尽是自己陌生无比的神采,不由有些失落,道:“师弟,你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武樱闻言低头浅笑片刻,道:“是呀,我利用沈先生的心软,讹了他那么多药,当真是对不住他一番苦心。”
“你为何要如此?竟不惜弄伤自己。”云中天道。
武樱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恢复了坦然。他打从第一面见到沈喧,便觉对方应是个外冷内热之人,所以他便利用对方的弱点,逼对方给自己药。
“师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武樱停步望着云中天问道。
云中天闻言微微一滞,道:“想必沈先生也不会太计较,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急切的非求那药不可。原先没有那药,不是也好好的么?”
“方才我故意划伤了自己的手,若沈先生当真没有那药,恐怕几个时辰之后,我的血便会流干。”武樱缓步向前走着,面色略有黯然。
“师弟……”云中天一脸的心疼,望着武樱的目光令对方心头一暖。
武樱压下心头的黯然,道:“我既是师父的徒儿,往后便要随着师父一世,不管是接任麒卫,还是有别的路可走,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微微叹了口气之后,武樱又道:“可是我这副身体,稍一不慎便会丢了性命。我倒是不怕死,可是师父不会允许我冒险,如此我与一个废人有何区别?”
云中天面色比武樱还差,眉头都拧到一块了,道:“所以你便求了那药,想着免去师父的后顾之忧。”
“嗯。还剩二十九粒,可以保我受二十九次伤而不至于丢了性命。”武樱笑道。
“师弟。”云中天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武樱,又道:“我……与师父自会护你周全,那药你还是不要轻易服食。沈先生既是那般不愿给你,想必那药对身子的伤害极大。”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武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