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嗯了一声,丢掉饭盒,继续回去打单。喻承坐在原处,心想,还好接下去两周缓冲,就是别特么培训期间就被什么原因给开了。
第十章 新人培训
“青山兄,这位就是段家少公子。”
阳光下,喻承眼前有一只穿着粗布衣的手,在向对面屋里的人介绍他。
喻承手中握着一把拂尘,穿的是宽袖青缎衣,腰间好像还系着玉。他捧起袖子,朝木桩撑起的茅草屋里低头行礼:“小弟段誉,特来拜见陈兄!”
茅草屋是泥墙,柴门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门外用砖石支了一个灶台,灶里是熊熊的火焰,插着几柄铁钎,被火烧得通红。灶边还蹲着个漂亮的男生在拉风箱,抬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拱了拱手。
但自己好像要见的人不是风箱男。
黑暗的屋里有一点响动,一副好听的嗓音说道:“陈某人哪里认得什么公子!”随着话音,一个高壮的男人赤膊从黑暗里走到半亮的草棚下。他下身穿着一条藏蓝色粗布裤,眼睛看也不看,伸手拿起灶头上的一把大铁锤,左手用布条裹着炉膛里的一把铁钎,抽出来放到一边,抡起大锤“当当当”一下下地打铁。
火星四溅,烧红的铁棍被一锤锤敲扁,陈青山鼓起精壮的肌肉,汗水在胸口沁出,闪闪发亮,让喻承移不开眼。
初夏四处是热意,炉膛和风箱里冲出阵阵扑面滚烫的气浪。
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称为“青山”的铁匠忽然开口,闷声问了句:“你将来要做官么?”
喻承一愣:“嗯,家父已向朝中举荐……”
陈青山哼出一声冷笑:“那你来干什么?”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⑨提⑨供⑨下⑨载⑨与⑨在⑨线⑨阅⑨读⑨
喻承脑中灵光一闪,他把拂尘放到一旁的木桌上,褪下衣衫,把袖子缠到腰间,依样露出肩背臂膀,伸出手去接过陈青山左手所握的滚烫铁棍。
他说:“我来助陈兄打铁。”
陈青山也不拒绝,由他把着铁棍,自己双手握锤,继续一阵叮叮当当,直到把铁棍前端锤出一把锄头的雏形。过程中两人配合默契,一直无话。
铁已冷黑,陈青山再从喻承手里接过握柄,那一瞬碰到了喻承的手,两人同时顿了一下,陈青山把锄头模型重新丢回炉膛中,才回过头,抬起眼睛望向喻承。
他黑亮的眼睛透出太阳的反光,就像两粒金子,五官英俊得犹如天上人。喻承失神怔住,心中一动。
陈青山看着他,忽然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说:“字什么?”
喻承:“‘修筠’。”
陈青山重复道:“段修筠?……你走吧!”
喻承沮丧得想死,大声说:“我慕名而来,陈兄凭什么看不起我?做官就一定是坏人吗?!”
金光灿灿的场景随他喊出的最后几个字,转瞬变成了苍白的天花板,晨光自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喻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罩,半天才回过神来。
又是梦。
他把床头的手机抓过来,摁亮一看,六点半,隔壁的大象貌似正在起身穿衣服。
他还可以赖床五分钟,回想起梦里的场景,嘿嘿笑出来。深秋做春梦,他还是“段誉”?那不是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哇哈哈……不过“段修筠”,听起来像是“断袖君”……梦里还不忘自己的本性,真是gay到骨子里了啊……
他翻了个身,做“拧毛巾操”,各种伸完懒腰后,想起梦里的另一位男主。
忘记了他的样子,只记得他帅得惨绝人寰,一身漂亮的肌肉……喻承吸了口哈喇子。
大象挪到外面踢门:“阿承,要迟到了!”
喻承这才一个激灵弹起身,打开门冲向洗手间。大象趿拉拖鞋跟过来,往他下面看了看:“要不要每天都支帐篷?肾好了不起啊!”
喻承边刷牙边嘿嘿笑,大象在旁边剃胡须,在他哗啦啦捧水洗脸的时候,忽然说:“你最近梦做得挺勤哈?”
喻承往下巴打厚厚的泡沫,抢过大象刚刚用完的剃须刀:“你听到了?”
大象拍须后水:“妈呀,你声音不要太响好不好?鬼叫鬼叫的,什么‘做官就一定是坏人吗’,靠,还做官了!七院院长啊!”
喻承捧水洗嘴巴、下巴,听到大象的话就“噗”了一声,直起身擦脸,大笑:“挺完整的嘛!‘象……哈啊~哈啊~啊嗷……’,老高也挺完整,变身了都!”
大象把须后水拍到他身上:“就来过两次,你丫天天笑他!下次你再说梦话,老子要问你银行/卡密码!”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火速收拾完毕出门。
喻承培训第一天,培训地点在距离十二怒汉公司五分钟脚程的另一栋大楼。他照例在十二怒汉二楼吃早饭,吃好给大象打包拎上八楼,再摇摇晃晃打算逛到培训教室去。
出十二怒汉大门时,一辆绚亮的黑色蒙迪欧“嘀”了一声,驾驶窗摇下,谷天骄伸出头,朝他露出帅气明亮的笑容:“阿龙!上学去啊!”
喻承一囧,小跑上前:“谷哥,换车啦!鸟枪换……炮啊!”
谷天骄大笑:“你是想说‘鸟枪换鸟炮’吧?”
副驾上坐着汪清,朝他嗨了一声,喻承嗨回去,哈哈干笑:“车都换了,好日子定在啥时候?”
谷天骄笑笑说:“订婚年前,婚期么……大概明年四月,到时候请你!”
这条双车道的小路很繁忙,几句话的功夫,蒙迪欧后面就有车在按喇叭。
喻承说:“好嘞,我这就赚份子去!”
谷天骄笑道:“好好上课,回见!”把车渡走。
喻承回过头,抬眼看看前面路边一溜灰扑扑的桂花树,觉得有点沮丧。他把编织设计的包右手勾在肩上,左手抄进裤兜,低着头继续往培训室晃。苦情走了两分钟,忽然欢跳一下,把低气压甩开,哼起穿开裆裤时听的一首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至少老子还有梦!”
对嘛,每天做那么多有剧情有帅哥的美梦,够了够了!
两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啊!……呃?哪里不对?……对的嘛……
他又开心起来。
新人培训班有名字,都以“百年”打头。课程有所偏重,把前线销售、后台支持和技术分开来。内贸销售叫“百年字号”,外贸销售叫“百年外币”,喻承这样的后台叫“百年怒汉”,听说技术叫“百年大技”,分别简称为“百字”、“百外”、“百怒”和“百技”。
单凭这几个班别,就知道十二怒汉重视的两样,一个是销售,一个是技术。百怒出来的,可以归类为“其他”,偏偏所有的管理空降兵也都参加“百怒”的培训。
喻承是百怒第72批,和他同批的后台新人,个个都是慕十二怒汉的美名而来,大概有五十个人,每个人眼中都闪现热切和期待。
什么样的类型都有,什么背景都有。有女孩儿曾经是接移动公司深夜电话的,因为不能主动挂客户电话,有时被迫听完一些男人“哦……小姐……你啊,请你不要……挂电话,继续……继续说……噢……啊……”的整场咸湿戏;有电台播音员,当场就来了段问候贯口,大白天用气音说“各位听众朋友晚上好!我是XX台深夜鬼故事的主持人,XXX”;有摆过地摊的、PUB驻唱的、还有很多震瞎凡人耳朵的国际大集团来的……喻承被分在的小组里,有个大概三十岁,超有味道的眼镜哥哥,第一天问了些高深的问题,第二天带来本校友相册,深棕色封皮上烫金一个单词,“Yale”,喻承觉得自己眼睛也被刺聋了。
一连十个工作日的培训,讲师全是十二怒汉的骨灰级元老。
人物一个个换,但讲起十二怒汉,人人眼中都是光芒。比眼中光芒更闪的,是那些男男女女讲师们,随手往桌上一丢,飞出的Prada包包,耳朵上、手腕上甩来甩去的香奈儿logo,脖子上围爱马仕丝巾,更不用提LV、Gucci、Boss,满坑满谷都是。
好不容易来个身上没东西的财务部女孩,同组的小伙伴们反而不适应,偷偷传说她会不会衣服一脱,里面整套维多利亚秘密的钻石内衣……喻承眼睛聋得更厉害了,为毛这里的人这么有钱?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没有人听说过‘电子商务’,大家都认为杨雨是骗子,十二怒汉是传销。”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招人,只要有四肢,就要!”
元老说:“公司起步的时候,我实在找不到工作,走到这家公司门口,问要不要招工,碰巧遇到了那时的经理。经理问,你听说过电子邮件吗?我说,哦,我用扣扣邮箱发过一封。经理就说,你进来当主管!”
元老们说:“可是你们看现在,十二怒汉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奇迹!我们老总杨雨说:‘金条珍珠挂出去,才子英雄跑进门’……我们都爱十二怒汉,感谢十二怒汉,没有它,就没有我们和我们家人今天的幸福生活!”
喻承一面听,一面后悔。早知道五年前不读大学,高中毕业,他也发过电子邮件啊!还是著名的“雄狮”邮箱——当然,目前“雄狮中国”已经被十二怒汉集团收购了——进来也能当个主管,现在也是浑身挂满名牌logo、珍珠金条,在耶鲁毕业的研究生面前,诚心诚意感谢公司。
培训大致分为三部分内容,以上是“公司传奇”部分,原本用意可能是培养员工的自豪感。但实际上它成功成了拉仇恨的,新人们全部盯着台上,喷着口水说自己赶上了好时候的讲师,眼里都是红色爆表的“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其中,喻承还是被一张照片打动。
那是十二怒汉创业之前,杨雨和十二怒汉创始人中的几个“怒汉”,在泰山下的合影。合影的人美美丑丑都有人说,只有杨雨,个子最小,长得最不好看。但他倚着一棵树干,朝阳金光打在脸上。他露出一个发梦一样痴痴的笑容,笑眼泛光,慵懒,自信,期盼,好像前途都是希望。
那是理想主义者和梦想家才会有的样子。
喻承希望自己也那样儿。
第二部分是“公司文化”,有个用来做绩效评分发工资的公司价值观,叫“九阴真经”。顾名思义,是九条希望员工遵守的工作准则。说是以后每个季度的业绩评定,照着准则来打分,半分一个梯度。7分合格,表示你老板没看错你;7.5分优秀,升职加薪就在眼前;8分对公司有重大贡献,历史上几乎没有人拿过;再往上就不用想了,那是给神明的。反之,如果是6.5分,那就是要被辞退的节奏。
喻承脑中浮现出马佳丽狞笑的脸,他提笔在本子上写了一个小小的“8”。
也如马佳丽所说,这部分内容,讲了很多“高压线”,“一碰即死”。其中有聚众斗殴啦,违法违纪啦,贪污受贿,欺骗公司钱财,欺瞒辱骂客户之类。
喻承心想,中文站销售录音里,欺瞒客户还少吗?国际站销售是当面拜访,更不用说了,这条到底行不行?如果这条水分那么大,其他的“八阴”,只怕也是说着好听的。
“还有一条,是关于各位感情的。大家都知道,感情最不可控,所以我们讲究‘发乎情,止乎礼’。”讲师满脸微笑,神神秘秘道,“包二奶,婚外情,一经发现,开;同一个团队,办公室恋情,不允许;控制不了,非要恋的,被发现后,至少劝退一个。这两条算潜规则,虽然不能写下来,但依旧是高压线。”
大家哄起来,有哄笑的,也有质疑的。
讲师笑笑:“只要不在一个部门,不影响工作,你们想怎么生死恋都行。公司每年七夕节还有集体婚礼,去年我们就有三百多对内部消化的新人,集体结婚……”
喻承小声跟身边耶鲁毕业的镜哥咕哝道:“靠,结婚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日子好吗?谁要跟那么多人一起!风头、光彩、甜蜜都没有了,只剩做戏……”
讲师:“集体婚礼时,杨雨会当大家的证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