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承举手:“请问怎么报名?”
同组同学大笑。
培训第三部分,主要是涉及到地位和钱。这个部分,喻承听得既激动又难过。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身为精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公司业绩与自己腰包都蹭蹭爆棚,所以,他特地洗好耳朵默默听进心里。
晋升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专业提升路线,就是他已所知的P;另一条则是管理路线,简称M,主管、经理、总监、总裁都是M。
两者之间有“约等号”,P6约等于M1,M1是主管。讲师说,P6的薪水比M1还高,喻承琢磨,M1看似薪水低一点,但肯定有附加值。
但P要升到6才能等同于M的1,也就是说,P5及以下都是个屁。而他是3……
妈蛋,老子在展会公司,要不是年纪小,差点就升销售部经理了好吗?现在爬个主管,还要奔3级才够。
接着,讲师讲到工资,又给了他两棒。
上市公司,没有小公司里默认操作的“合理避税”这一条,收入只要达到个税线,就要交税。这一年的个税线是三千块,喻承堪堪超过,算了一下,还不如拿两千多实在。
讲师:“公司交五险一金,各位每月薪水有21%用来交这些费用……”
喻承一愣,他的月薪立马缩水到大约两千六。卧槽,这下不用交税了,但他突然想哭。像他这样的人,国家都心疼,不要他的钱!
然后讲师举了个例子:“比方说,大家的工资是6500……”
喻承大脑里“哗啦”一声雷响。
讲师例子肯定不是随便举的,一定是举听课人的普遍薪水嘛!普遍6500……
旁边耶鲁镜哥摇摇头,对他笑笑说:“这么一搞,税还要交四五百,真就没几个钱了。”
小组其他人点头附和,喻承迷茫地望着他们,扣21%他们都还能交四五百税?那工资是……
他收起心中的眼泪,朝众人浮现绝望的笑容。
过了好几天,喻承才勉强收拾起散落在培训室各处,他破碎的精英心。
不过破碎归破碎,培训对于新人迅速融入这家公司,还是颇有用处的。像喻承这种,心里老唧唧歪歪的人,也渐渐对身在其中的十二怒汉,有了很大的认可。
P3只是现状,两千六也只是现状,落得越低,反弹值就越大。
毕业就在眼前,喻承兢兢业业融入培训每一个互动的环节。一来是怕表现不好当场被炒,二来“班主任”说,他们的培训表现会告诉老板。喻承不能给陈骁炜丢人,更不能给马佳丽抓他小辫子的机会。毕业典礼要求每个小组以“九阴真经”中的一条来编排小品,评最佳小组。他们组抽到的是“团队合作”。小组里总共六个人,人人比他大,说说笑笑就把写剧本的麻烦事丢给了他。
喻承抓耳挠腮悬梁刺股,写了周末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
小组同学拿到剧本就大赞,毕业演出时,他们小组的表演,引来评委和同批拍桌子打板凳的狂笑,顺利被评为“最佳小组”。
大家追问剧本谁写的,曾经夸他最猛的一姐们,抢过话头就说:“大家一起写的!”
喻承脑袋一偏,45度问天花板,我名字叫“大家一起”吗?
他懵懂环顾,同组人投给女孩儿惊讶的目光,下一秒却都垂下眼睛,暧昧笑着默认下来。
喻承呆了半天,他都做好了自谦的准备,实在没料到这当他面就踢他出局的事儿。原来没有利益关系的人,也这么搞?大家一起写的?麻痹老子熬夜熬得吐血,你几句台词背多少遍才背清楚?挺好意思的哈?
不知道自己的憋屈有没有写在脸上,反正这一刻,同批、班主任和评委的视线都分散了,并没有集中在他身上。
倒是发声的那女孩儿被更多人赞赏,就像是她在自谦一样。
喻承叹口气,真是够了。所谓职场,同事这种生物,果然……
“哎,小承,”身边耶鲁镜哥送给他一个理解的笑容,侧过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作为小组长,本来我对毕业表演没抱希望,是你的投入让我们小组脱颖而出,我很感谢、也很看好你。”
喻承一下就开心起来。被谁夸都不如被自己欣赏的人夸,人家可是耶鲁研究生耶,平时问讲师的问题,没一个他不觉得高深的。∮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下∮载∮与∮在∮线∮阅∮读∮
而且镜哥说,我很看好你,当然指的是今后的工作中啦!培训算什么,以后要面对的才是真活儿呢!
班主任向陈骁炜汇报时,他好歹是最优小组的一员;如果陈骁炜过问,他记住不要再没事儿假谦虚就行。
毕业典礼后,百怒72全班聚餐完去K歌。由于年龄差异大,幽暗的总统包里,同批心思都不在玩儿上,不断看手表,喝酒抽烟聊天玩骰子。培训时就眉来眼去的几对,趁机玩真心话游戏,打听彼此情史,麦反而空了下来。
喻承本来想坐一会儿就找借口溜,谁知镜哥笑眯眯递给他一支麦,邀他合唱。
镜哥点了首Linkin Park的《In the End》,开嗓就Rap,喻承惊艳了。镜哥声线磁性中上,没想到饶舌竟然很拿手,这在素人歌咏会里简直闻所未闻。喻承心甘情愿负责嚎的部分。一曲配合完,打嗝扯屁的同批们都停下来,马屁狂轰滥炸,喊“再来再来”,于是他俩又合了两首。
“矮马,唱不了了……”喻承倒到沙发上连连摆手,傻笑装糊涂把麦递给别人,活生生把镜哥推了。不是他别扭,主要是……他手舞足蹈发疯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就撞到镜哥深情微笑的目光。
难道镜哥他也是?喻承的雷达没有捕捉到明确的信息。有些人藏得很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镜哥?……不不不,他没准备好。
拿过桌子上的啤酒,喻承旁观镜哥和一姑娘情歌对唱。
呃……对唱就对唱,看我看啥?喻承麻木不仁喝冰啤,心里分裂出另一个喻承,对他说,你有病吧!人家耶鲁高材生啊,你又不是名草有主,单着也是单着,装什么高冷!喻承心里点头,对哦,镜哥人很温和,举手投足特有风度,思想境界又高,班上吸着哈喇子看他的姑娘还少吗?
那我在躲什么?谷天骄又没说过要勾搭我……啊呸,关谷天骄什么事!
“小承。”精神分裂间,没发现镜哥什么时候弃麦,坐到了他身边,回过头看他。
喻承痴呆状,酒瓶口停在嘴边:“哈?……嘿,镜哥唱得好,怎么不继续?”
镜哥不接茬,静静和他坐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他耳边,说:“其实我有一个苦恼……我才刚三十岁,可是你看我头顶。”
他指了头上一个地方给喻承,喻承配合看了看,茂密微卷的头发中间,有一块硬币大的极稀疏区。
喻承一愣,之前还真没注意。他安慰道:“不要紧,看不出来。而且女孩子喜欢的都是男生的才华,这个不算什么。”
“是吗?”镜哥释然笑了笑,“那你呢?”
喻承:“呃,我……我男的啊……”
镜哥心照不宣笑道:“所以?”
喻承无言以对了,咽了口啤酒,嘿嘿傻笑。
镜哥也开了瓶啤酒,两个人沉默各喝各的,听屏幕边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的同批,五音不在点上甜蜜对唱。
“我信基督,”镜哥忽然又开口,喻承回过视线看他,“我们全家都信,所以我的苦恼不仅仅是头发这一点。”
基督教,喻承不懂。但他听过两个传言,一个是,同性恋是有罪的,另一个,他调侃转移重点:“那镜哥你,岂不是婚前不能有性生活?”
镜哥叹了口气,笑了笑再沉默。
喻承有点惊讶,镜哥三十岁了,还没那啥过?另外,如果自己信仰的宗教否定自己的本性……那的确,除了掉头发,像镜哥这样还能积极向上,性格温沉,太了不起,也太痛苦了。他再看了看他,最终把“干脆别信好了”这句模棱两可的劝慰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一票彼此有意的男女还没尽兴,提议换摊去酒吧。
年纪大的受不了,纷纷推说第二天上班,晚上还有工作。喻承也借同一个理由,跟被一个女孩儿缠住的镜哥说了拜拜。
站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喻承眼角边无声无息滑入一辆黑色的蒙迪欧,他回过视线,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
谷天骄:“阿龙,上车!”
喻承往里看了看,打开副驾车门钻进去:“怎么这个点儿还在外面晃?嫂子呢?”
谷天骄点上烟,望着他笑了笑:“她加班,我去城东接婷婷。不错啊,这次都不用提醒了。”
喻承知道他说的是安全带,接过谷天骄弹出的烟:“我们那边没有安全带这回事儿,我爸嫌安全提示音吵,干脆买个假的带扣儿插上,总之大家都是用生命在驰骋。”
谷天骄笑出来,好像喻承的每句话都能奇迹般戳中他的笑点似的,喻承对此很满意。
晚上九点,文二路也空了,车少人少。谷天骄的新车依旧是走性价比高,主打性能的务实路线,一路又稳又快,秋风凉爽,十分惬意。
谷天骄右手把方向盘,左手叼着烟,只是虚虚地搭在方向盘上,但无名指多出来的一线光亮,却让喻承觉得刺痛了眼睛。
喻承笑道:“谷哥挺隆重的哈,我们那边,二婚没听说过要重走一遍订婚、婚宴这种套路的。二婚嘛,一般就是两口子,加上几个亲朋好友凑满一桌,悄悄吃顿火锅就算完事儿。”
他边说边觉得自己措辞刺耳,但谷天骄依旧是一副皮糙肉厚的作态,笑笑说:“婚礼什么的,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一张计划清单,一项项照着去执行。不过是汪清和她家里觉得要紧,到时候还得在她老家办一场。”
喻承无聊打哈哈:“那也挺好。房子买在哪儿了?”
没想到谷天骄还真有答案:“滨江,公司明年四月要搬过去,你知道吧?房子就在公司新址边儿上。搬过去以后,咱们可以常常一起回家。你要喜欢吃火锅,也可以到我家来做。”
喻承愣了愣,把烟蒂灭到车载烟灰缸:“我记得谷哥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你好像对我特别关照,为什么?”
谷天骄把烟蒂弹出车窗,看了他一眼:“在百怒有没有遇到合眼缘的?”
喻承:“没有的话谷哥打包我走不?”说完就大笑,“开玩笑开玩笑,哎,遇到一个,耶鲁高材生,倍儿帅!”
谷天骄微笑:“挺好。我嘛,我就觉得你挺像一个人……”他眼神往旁边看了一下,接着又目视前方。
喻承:“谁?初恋女友还是婷婷奶奶?”
谷天骄无奈了:“你小脑仁儿一天到晚都装些什么?都不是!”
喻承:“那谷哥你说嘛说嘛,总不会像小晶吧?我又没朝你要过钱!”
谷天骄一愣:“嘿,你知道的内/幕还挺多!不是小晶……说不上来,就是很像……”他失笑,“感觉投缘。你也挺好,挺有意思,当你是我弟弟。”
喻承沉默片刻,左手朝他一摊:“哥,不要发卡,给我发个男朋友。”
谷天骄:“耶鲁那位,转脸就不要人家了?”
喻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小弟我欲壑难平,一个填不了。”
谷天骄大笑。
车开到武林门,路又堵起来,几乎是每分钟半米在渡。两人一时没话,喻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坚持下车:“哥不是要去城东吗?这儿放我就行,我自己换公交。”
谷天骄拦不住,恰好车流又动起来,后面的车急吼吼按喇叭,谷天骄只好把车开走。
喻承垂头丧气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上有谷天骄的短信,说:“风衣很帅,明天正式上班,加油!”
他瘫到客厅的小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心想,谷天骄作为直男,貌似对于衣装打扮敏感度也太高了点。那他会不会是隐藏的,尚未觉醒的,未经开光的——璞玉?呃,璞gay?
想想又觉得不靠谱,别人即将二婚,何况弟弟就是gay。如果他也是,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掰弯,而且直男哪里是掰得弯的……那如果不是他掰的,谷天骄自我觉醒了呢?
那他家岂不是杯具啊!
算了,还是别为一己私愿,把别人弄觉醒了……
而且这个人,没事儿就喊他“加油”……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天天被他妈“加油”,小时候喊他加油长大当国家主席,少年时喊他加油当贵州省长,近两年喊他加油当大富豪……一切以“衣锦还乡,接走老娘;我儿人人夸,老娘笑哈哈”为纲领,以他和他妈住进别墅山庄城堡宫殿为喜乐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