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前还穿着袄的行人们,此时已经不约而同地换上单衣,偶尔可见女学生穿着过膝的长裙从街头笑闹而过,也是一道风景
金陵,段正歧府邸
孟陆正在院子里逗狗
“过来,狗剩,来,吃肉”
他蹲下身,逗着在草皮上遛圈的小黄狗,那小狗却怎么也不理他,对他手里的肉看都不看一眼
“嘿,这脾气大的,和正主一模一样”孟陆调笑道,却见小狗突然欢快地飞奔起来,跑到另一人的脚下雀跃地蹭着
姚二弯腰将小黄狗抱起来,同时也斜了孟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刚才说这狗像谁?”
孟陆看到他就觉得不妙,之前段正歧出事,姚二被匆匆喊到上海,现在这人回来了,必定意味着上海的麻烦也已经解决,更有甚者……他视线向姚二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两道熟悉的人影
“将军,许先生,二位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就知道以将军的本事,不会出什么事”孟陆换脸一样换上一副假笑,可说完,他就对上段正歧那双黑冷的双眸,心下一咯噔,糟糕,想来刚才逗狗的那一番话都被将军听见了,只不知这回又要挨几鞭
他讪讪地站在一旁等着惩罚,段正歧却只是带着许宁走过他,轻轻瞥了一眼,并未有吩咐
反而是姚二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你运气好,将军今日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孟陆抬头去看前面两人,却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许宁和段正歧,竟是手牵着手回的府邸段正歧就算了,许宁竟然没有去揍人?
将军是下了什么迷魂药,还是将许宁给下降头了?孟陆心里闪过诸多不敬的念头,却始终不敢相信,许宁是心甘情愿地被段正歧牵着手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是其他发现段正歧与许宁关系变化的人无论是张三、丁一等段正歧的麾下,还是槐叔、李默等许宁的亲友众人不约而同地,冒出相似的想法——许宁,怎么如此不正常?
“不正常?”
许宁失笑,“我怎么就不正常了?”
回到府邸后,段正歧收拾了一下就和姚二等人去书房议事了,只留下张三陪在许宁身边想来是其他人觉得,多一个少一个张三,对决策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张三倒是被鄙视惯了,不去关心书房内的大事,倒是八卦起许宁与段正歧的事来
“怎么不正常?”张三道,“还记得之前将军怎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回应的?亲一口就要挨一回揍,提个亲都被人砸了一脑门书,哎,可怜我们老大一片痴心”
“提亲?”许宁道,“你正好提醒了我,那我改日就去寻个良辰吉日”
他说着,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侧头问起槐叔这段时期的生活
张三听了却觉得不对劲,过了半会琢磨透了,不敢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
许宁终于又回过头来看他,笑说:“之前你们将军那提亲实在难登台面,作为他老师,我该给他做一个表率槐叔,你看这几日可有什么黄道吉日?”
槐叔已经翻起黄历道:“本来这六月四日是宜嫁娶,但您二位回来晚了,时候已过那便只有十四日了,正好是端午,也是吉日”
“嗯”许宁点头,“槐叔你便挑个日子,准备些聘礼,我好去提亲”
“不知这瓜子、红枣、桂圆和花生,是否也要一一准备……”
“等,等等!”
张三连忙打断二人:“许宁,你这真是要向我们老大提亲?还有您,槐叔,你看他这么乱来,都不阻止吗?”
槐叔说:“少爷有了心上人,我高兴还来不及”他又皱眉道,“而且我们提亲,肯定会请媒人上门拜访,绝不会轻慢了你们将军”想了想又道:“就算之后他不生儿子,少爷也不会另娶,是吧,少爷?”
许宁点了点头
“我本来就不想生儿子”
张三真是快被他二人弄糊涂了,急道:
“许宁,你这是怎么了?就算是老大拿什么胁迫你,你也别这么想不开啊!”
许宁见状,笑了笑道:“槐叔的的一句话,你听见没有?”
“什么?”张三问,“请媒人?不会另娶?”
他想想段正歧娇羞地穿着一身红袍,被许宁挑起红盖头,就是一身鸡皮疙瘩
“是‘心上人’,这三个字”许宁说,“我曾说过,若我爱慕一个男子,不会将他比作妻妾姨太,而是尊重他、敬慕他,我必要他也知晓我的情意,与他同生死共荣辱”
张三崩溃:“那你是真要娶我们老大过门么!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将军夫人,将军相公?”
许宁说:“夫与妻,只是一个称呼,有也可,没有也无不可”
张三愣愣地
“可你刚才不还说要向我们老大求亲?”
“啊,那只是——”许宁笑,“和槐叔逗你玩来着”
槐叔也在一旁低头笑
“那你喜欢我们老大这一点,也是逗我玩的吗?”张三问
许宁收敛起笑容,认真道:“当然”
“啊?”
“当然不是”许宁说,“我喜欢他,爱慕他,想与他白首,真真切切,并无虚假”
这也是许宁不久之前才想明白的事,一生短短数十载,有多少值得珍视的人?
也许是在那分隔的十年,每一夜入梦见他时;也许是在两人重逢后,每一次与他交锋对峙之时;也许是在他被自己拒绝后,一次次不馁纠缠时;也许是直到快失去的那一刻,许宁明白,没有任何人比哑儿更重要,没有失去什么比失去哑儿更可怕
或许有人不认为这是爱慕,但它早已经融入血骨不可分割它比亲情多了一份缱绻,比爱情多了一份深重,比友情多了一份眷恋世上若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准确形容它,那或许是从未有人拥有过这样的心情,又或许是曾经的人们已经不需要言语来表达这份情谊
它将伴随着呼吸,永远相随
“那我们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许宁想了想,点头
张三紧张道:“既然你俩已经情投意合了,我们是不是该办点什么?没有婚礼,最起码也得有个洞房啊!你不知道,许宁,这小半年来老大为你守身如玉,我们都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憋的不行了!”
许宁面色迟疑,想起段正歧在外的英勇事迹,瞬间觉得背后一寒,呵呵道:“这,还是容后再谈吧”
“还有什么比你们俩洞房更重要?不行,我这就去找老大,我也得去找丁一和姚二,我得找他们商量!”
“等等!”
许宁想抬头阻止已经来不及张三飞奔如箭,转眼已经跑进了二楼书房
书房内,议事正进行到一半
“按照您的安排,红鸾姑娘已经前往日本,而关于甄咲一事……”
“老大!老大!”
张三一闯进门,就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丁一、姚二还有孟陆,都齐刷刷地探头看他然而,段正歧当作没看见张三,他们几人也不能擅自行动
阔别金陵半月有余,大小事务一应累积,而上海那边因为新缔盟约,也堆积了不少事务正是繁忙的时候,段正歧哪有空管张三在玩什么把戏
丁一继续汇报道:“关于甄咲一事,老五已经知情,他向您请缨,要求亲手清除叛徒”
孟陆忍不住侧目
亲手?真狠得下心么?
姚二却道:“我赞同,甄咲在将军身边多日,熟悉我们几人的行事风格,派其他人去刺杀,有很大几率失手但是老五不一样,若说此时有谁比我门更想杀甄咲,那必定是他”
孟陆忍不住道:“可毕竟他们是……”
话没说完,段正歧已经做下了决断,只见段正歧吩咐:
【此事就交由他去办】
几人俯首称是,正准备就接下来的几件事继续商议,却见段正歧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一会他看向张三,微微挑眉
你要说什么?
张三这才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敢大喘气
“我就是问,就是问将军什么时候和许先生,把事给办了?”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脸色各异
丁一一脸你说什么混账话的怒意,姚二面无表情,孟陆则是挂了满脸八卦好奇
张三继续道:“许先生都已经承认了心意了,我想老大憋这么久,总不该再憋,万一憋坏了不好用了怎么办?”
噗嗤,孟陆忍不住笑出声来丁一面色青白,姚二轻声叹了口气
就在众人都以为张三不免要为此挨一顿抽时,段正歧却写道;
【他对你说什么了?】
张三如此这般,将许宁那番表白一一道来,房内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张三,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古怪,他们悄悄去打量段正歧,却见段将军稳稳握着笔,僵坐着犹如雕像,要不是他手里的墨水已经晕染了一大片纸张,旁人还以为他无动于衷呢!
事实上,段正歧内心激荡,几次都快捏断了笔杆他又喜又恼,喜的是许宁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恼的是许宁宁愿告诉别人,也不肯当面和他说清楚心意
他好似在怕什么呢!
段正歧冷冷一笑,起身就向外走
怕?那可不好,事到如今,怎能再给对方退路?越是怕,他就越要让那人尝遍其中滋味,最好能深陷不可自拔,日日离不开他
段将军带着一身的恼火与欲火出门去了,张三呆愣在原地
“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做错”孟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在一只饿昏了头的老虎面前,送上了一只肥美肉羊我替老虎感激你,替肥羊感到惋惜”
而此时,肥羊许宁正想着是否要先走为上,嗅到肉味的段正歧却已经逼上门许宁一看他神色,默默后退三步,却挡不住人高马大的饿虎
你想去哪?
段正歧挑眉,眼里冒着熊熊热火,他在考虑是否要直接抗起人就往内屋去,正在思量这么做的可行性与许宁生气的几率时,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先生,先生,有您的信!”
李默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打碎了段正歧的黄粱美梦
许宁松了一口气,连忙问:“哪寄来的信?”
李默顶着段正歧虎狼般的视线,道:“是北平,一下子寄来了两封呢!”
段正歧不耐烦,要派人把这家伙扔出去
“将军!”
外面又有下属跑来
“南方战事急报,天津段公急信!”
两人面面相觑,段正歧脸色难看,不得已松开许宁
许宁笑道:“正好你有两封信,我有两封信将军大人,先办正事”
段正歧只觉得刚刚往下涌的热血,骤然郁结在胸口,烧得他又麻又痒,偏偏还无可奈何他狠瞪了许宁一眼,如果可以,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给吞下去可怜久饥之饿虎,又要空着肚子放羊了
“来”许宁说,“看信”
听起来像是——来,吃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告诉我们,在乱世,想开车也不那么容易呢
来,仔细跟我读
日,日,离不开他
第58章 谲
【师兄敬启:
连日来诸事繁忙,以至耽误了回信,勿怪
听师兄询问老师近况,在此回复,老师近日一切安好,身体已经无恙
读信知师兄担忧北平局势变幻、风波诡谲,因而建议老师与我南下避难师兄之关切我已知晓,然而师兄却不知整个中华,从东北至广州,无一不处在纷乱间若要列举天下不可安身立命之地,非仅指北平,而是寸寸土地,处处城郭,皆已战火飞纷读来可悲,偌大中国,竟已无一净土
即便如此,老师决定留守北平,我也与老师共守有朋友多方支援,我们生活可保无恙,无甚烦扰,也无甚惧怕若说有忧虑,老师曾说:只悲痛苦难之群众,朝生夕死如蜉蝣,人命轻薄如草芥更心痛四千年文明之中华,如银盘碎裂,如尸骸四散
若有朝一日能止干戈,建新国,乃吾等舍生求死之愿也
附:得友人推荐,兼《妇女之友》杂志主编,为女子同胞明心智、开视野初获此重任,与师兄同享喜悦
再附:今日见堂妹得嫁良人,偶想起师兄已然二十六七,还未考虑成家立业甚忧
五月二十七】
【敬启者:
小友安好
近日听闻君诸多传闻,虽传言流入耳中,已知不可尽信,仍不免担忧
听闻君辞掉金陵教职,与一段系子侄交好,身险乱局;又闻君赴上海,共建三方之友好会面,化解一场风波初闻此二事,吾心喜悦也烦扰
小友之天资,在校时已得以明鉴,诸师长皆甚喜爱吾虽不曾授课一日,却也将君视作共建未来之栋梁
在此,仅以微末之言相赠
北伐已是大势所趋,奉张之辈末路在即何以择之,何以栖之,望君慎重
鹤卿顿首
六月三日】
许宁放下信封,眉头已经悄然蹙起这两封信,一封是他北平的师妹张兰所寄,看来许宁劝老师与她南下的建议,是不能达成了北平之乱局,许宁梦中所见也不甚清晰他隐隐之担忧,果然不被人重视
另一封信,则是——
“鹤卿?这鹤卿是谁啊?为什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叫人怪难受的”
旁边探出一个脑袋,张三偷看得光明正大
许宁把这熊脑袋推开,笑道:“这已是用白话文写的信了,再早几年都是文言格式,怕你偷看都看不懂”
段正歧听到鹤卿这个名字就抬起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字鹤卿的,只有那位北大校长这个时节,他给许宁写什么信?
他瞪了眼睛去瞧张三,只恨这傻小子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不然回去也好问问他,许宁这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张三被瞪得无辜,许宁转身见段正歧脸上神情,笑道:“你不看自己那两封?”
两封急信而已,段正歧早已看完一封是南方战事,告之他叶挺独立团已于六月五日攻下湖南攸县,北伐军驰援在后另一封则是义父得知他拿下金陵,写信恭贺,并表示会派一长辈前来助力
段正歧随手将这两封信都交给许宁,大有坦荡荡、赤诚诚,你想看便看的意思许宁也不和他客气,匆匆阅览
他眉头微皱
“段公信上所说之长辈,你可知道是谁?”
管他是谁,段正歧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来,都得安安分分在他麾下待着,别动分权夺利的心思
许宁叹了口气:“我竟忘了,你毕竟是段公义子,这些年受他帮助颇多虽然段公如今龙困浅滩,你的许多行动却还要受他置喙”
段正歧扬眉想要说些什么,许宁连忙阻止道:“我不是想煽动你父子反目,目前你们既然并无多少争执,此事容后再议”
容后再议?段正歧忍不住腹诽,再议的话倒是把正事先解决了,我才好去办别“更重要的事”不得不说,憋了太久的段将军,此时大概真是叫那精虫上了头脑,拎不清了
许宁望着两个人四封信,倒是感慨道:“天下局势,皆尽在这四封信里了”
文人学子的处境,政坛风波的动荡,南北战事之行止,还有苍生百姓之朝朝暮暮
眼下的中国犹如一个大染缸,被来自各方的势力尽染了颜色而许宁与段正歧,自己也是这染缸里的一抹染色,能浸染多久、浸透多深,还是被其他杂色吞噬怠尽,却还要看他们自己
目前金陵虽然取下,却还有诸多事要准备巩固江北、金陵、安徽三地阵线,才是段正歧站稳脚跟的根本
许宁想了想,觉得段正歧从军良久,调兵遣将稳固一地,必定不需自己多言而他唯一能做的,除了在未来指明方向,或许就是在一些擅长的事情之上稍尽绵薄之力比如若要金陵长治久安,按照军阀占据的老路数必定是行不通的许宁心里刚刚有了些想法,正要开口,抬头却见段正歧虎视眈眈盯着自己手上的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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