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雅义正辞严道:“断玉裂帛剑本是绛霄门武功,秦大哥是绛霄门弟子,传他并不随意。此外,既然这是绝世剑法,又怎能让它在绛霄门失传?苗前辈不将剑法传给秦大哥那才叫憾事。”
苗未道不紧不慢打量楚风雅,故意问道:“秦小子是绛霄门的弟子,你可不是罢?”
楚风雅不假思索摇头道:“我自然不学。”
“即便你今日不学,等秦小子学会,随便哪日施展出来,你岂不就会了?”
楚风雅立即伸出手指作誓状,肃然道:“有朝一日,我使了断玉裂帛剑,便教我不得好死。”
他这话说得突然,宋功勤根本无法预料,待想阻止,“不得好死”这一不吉利的说辞已然出口。“风雅,不要胡说。”平时不算迷信的人此刻却异常在意的皱眉道,随即,他又心想:风雅一开始就没想学这剑法,他这么做全然是为了我。
一旁,苗未道显得迟疑,问得计较,实际心中应是早有计较,此时楚风雅毒誓被他激出倒令他微微后悔。“你们这些年轻人,起誓应慎重,岂容如此随意说出口。”他说教了一句,便再不拿乔,果断转向宋功勤,道:“小子,你给我看好了,这是小娃娃费尽心思为你讨来的剑招,你给我认真学好。”
自不用苗未道多言,宋功勤怎会辜负楚风雅此番心意?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谨慎对楚风雅道,“风雅,你去旁边休息,千万别看。”宋功勤放不下楚风雅方才誓言,他知楚风雅悟性极佳,只看一遍恐怕便能学会。免得他与人交手时无意间使出,索性一开始便杜绝这一风险。
楚风雅明白宋功勤想法,为了让后者安心,他听话地转身离开。一跑还跑得很远,倒使得宋功勤又开始担忧万一离开了自己视线的对方是否会有危险,毕竟,之前一直有人暗中跟踪他们。
宋楚二人互动之际,苗未道始终袖手旁观,一脸若有所思。待楚风雅走远后,他走向宋功勤。“小子,你的剑借我一使。”
苗未道本人并不用剑,依他平日作风,哪日万一要用剑,随意伸手,从哪儿都能夺来一柄剑。眼下他却特地借剑,本人在脱口后都不觉叹息自己这是中了楚风雅的邪,还真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当回事。
苗未道脸上闪过自嘲之意,宋功勤看的分明,他也心知第一日楚风雅记恨苗未道击飞宋功勤长剑的事并未被这位前辈高人忘记,甚至颇有受了教训的意味,念及此,宋功勤心中甚是好笑。当然,待苗未道拔出长剑,他的心神完全贯注集中。
不同于过目不忘的楚风雅,但宋功勤本身也天资不低,同样情况下,或许他记下的剑招不如楚风雅多,但领悟到的剑意却未必较楚风雅少。前几日稍显故弄玄虚的苗未道此刻传授起裂帛十三式倒是耐心细致。他未多说太多口诀,只一招招将这套不传之秘施展开来。这裂帛十三式名字听着颇铿锵激昂,实际倒是古朴无华,大巧若拙,剑刃挥过,竟毫无锋芒。宋功勤心中本有境界,加之原本便是绛霄门武学根底,看着这仿佛全无威力的剑招,反而头心大震,一时如醍醐灌顶。
苗未道见宋功勤神情,便知自己所传之招已力透人心,很快,他收剑站定。
“小子,你可学会?”
宋功勤恭声回答:“多谢前辈赐教,晚辈虽鲁钝,但也受益良多。”
苗未道点点头,将剑还予宋功勤,随即,他转头往楚风雅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有所踌躇,似已反复思索,最终松口。“这本非我可多言之事,故而那日楚小娃神情明显抗拒,我便住了口。然则,你我三人虽无师徒之缘,可终究相识一场……”他微微停顿,后严肃道,“我便擅自说这一句:你且小心你家小娃娃的身体。”
闻言宋功勤心中立时忧心大织,急急追问道:“前辈,风雅的身体究竟如何有恙?”
苗未道道:“你也不用过于焦虑。他这应是先天不足之症,修习内功也算有所帮助,是故如今并无大碍。只你二人千万留神,莫令他受内伤牵引出其他病症。”
“多谢前辈提醒!”宋功勤郑重谢道。他心想:苗前辈本不想多嘴,若不是出于关心,他怎会在最后关头越礼提醒?如此想来,再无暇于心事重重,也不觉由衷感激。心中所感,身体自行跨前一步,跪拜在苗未道身前。
“前辈苦心,请受功勤一拜!”
苗未道也不阻止宋功勤,反而低头打量向他,说道:“我教你武功,传你绝学,你不跪我,我随口说一句提醒的话,不想却受了你如此大礼。”
宋功勤听得出苗未道言语中微微揶揄意味,但他只诚恳道:“前辈一日为师,我自终生敬前辈如父。然而,前辈懂风雅与我,此份理解,加之关心,功勤更是感激万分。”
宋功勤生于礼法之家,严父教诲下,从小恪守礼节,自他与风雅互诉真情,决定直面世俗之见,固然心意坚定,心中亦不是没有忧虑。他在苗未道面前刻意坦荡不加掩饰,并非心中无所畏惧,不成想苗未道看出两人私情,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予以默默支持,这在宋功勤,自是比绝世剑法更为可贵。
苗未道哪里看不出宋功勤想法,他微微一笑,伸手拉起依旧跪在地上的人,说道,“人间真情与世俗礼法孰轻孰重,想你们已看得明白,老头子自不必多言。”说到此处,他忽而想起甚么,又另起话题,“我倒另外有一言,待你替我转告你家伶牙俐齿的小娃娃……”
来无影去无踪的世外高人又一次施展轻功消失不见,只这一回再无第二日之约。
宋功勤目送苗未道离开之后,循着楚风雅离去的方向找人去。很快,他在小溪边找到正坐在石头上盯着溪水看的少年。
“看甚么呢?”宋功勤惦记着楚风雅的身体,但不知何如引入话题,这时边寻着话题边在对方身边坐下。
面对他的提问,楚风雅指着水流说道:“我在看这溪水。”
宋功勤望向石涧春溪,问道:“你看出甚么了?”
楚风雅伸出手指认真指向奔流而去的溪水,说道:“这条溪水一直在这儿,我看了多久,它便在这儿多久,我想,或许十年、二十年前,它已经在这儿。”
宋功勤不确定这条溪水是否已经如此年长,更不明白楚风雅忽然感叹甚么,不觉微微迷惑地注视向楚风雅,道:“此话何解?”
“但你再瞧,这溪水过去,便再不会溯流而回,亦即是说,我们此刻望着的溪水,根本不是方才所见。”
楚风雅此言说得玄妙,宋功勤能听出他意有所指,却一时不甚明了。不过很快,又听楚风雅续道:“仔细想想,人和这溪流颇为相似,这一刻的你实际也不是前一刻的自己。故而,放着这一刻的人不好好珍惜,又谈何将来?”
说到此处,宋功勤终是领悟,他心中感慨,轻叹了一声对楚风雅说道:“风雅,你是在安抚我罢?你怎知苗前辈会提及你的身体状况?”
楚风雅答道:“苗前辈虽刻意疏远,但他心头有热血柔情,举止皆出于真情,既知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有些话定是会说。”
宋功勤未想到楚风雅小小年纪,识人倒是颇老练。后者不仅全然料到苗未道之举,更是早做准备,抢先向宋功勤讲述一番道理,以此阻了宋功勤忧心追问。
为着楚风雅宽慰心意,宋功勤即便依旧有所牵挂,还是放松神情,微微笑了笑,道:“你端是猜谜的高手。”
“我打小便生得聪明。”楚风雅神气道,“我还猜到,苗前辈一定最后提及柯策,望我们能手下留情。他说完这句便又被人追似的跑了。”
宋功勤差点笑出声来。楚风雅所料分毫不差,这位苗前辈确实生得别扭,心中善好,却故意表现得冷漠。如同楚风雅所说,就在方才临别之际,苗未道生硬为柯策求了一句情后,消失得简直比往日还快。
“你猜的便同亲眼瞧见一般。”宋功勤说着忽然想到,楚风雅能如此精准判断苗未道行为,除了聪慧之外,怕是也因为他们两人性子恰好相似。苗未道爱作高人行事,心中实际存着一丝童真,楚风雅年少,那份可爱纯真却无关年纪,想来待他须发皆白,也依旧率真如此。